张晦回到家,一开灯看见与往常别无二致又陌生非常的家,孤零零地走向沙发瘫坐在上面,放任自己的思维陷入虚无。
他拒绝继承工程师职业并不是因为怕死,只是觉得没有意义。
最亲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从此他真就成了孤家寡人,工作、待遇等等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早死抑或苟活也都一样。
他这样在沙发上静默地坐着,从天黑坐到天亮,被手机铃声从虚无中拉回神智。
是室友路威名的电话。
“张晦,明天咱们院毕业典礼,导员知道你请假了,但让我们问一声你能不能回来参加,典礼上发毕业证。”
“……能。”
“行,那明天记得来学校啊,下午一点开始。”
延江大学新校区的本科宿舍楼都是四人寝,张晦他们宿舍四个人关系都还不错,至少没闹过表面上的矛盾。
他们专业成绩前10%有保研面试资格,宿舍里张晦和谢书铭两个人在其中,但张晦对本专业没有很大的兴趣,慎重考虑后放弃了面试资格。
谢书铭被外省的一所名校拟录取,他导师手头有个横向项目正缺人干活儿,于是他毕业证还没拿到手就被导师先拉去做苦力了。
赵子睿也是延江市本地人,他家里有个厂,毕业打算回家帮忙。路威名则准备再复习一年跨专业考研。
盘算下来,毕业前只有张晦在找工作。
张晦一进学院礼堂就看见赵子睿在那儿举着胳膊示意,他穿过人群坐到赵子睿旁边,看见坐在赵子睿另一边的路威名在这吵吵闹闹的环境中还在抱着本书看,手里的笔时不时在页面上划一下。
赵子睿注意到他的目光,伸出个大拇指:“威名这专注力,牛!”
张晦笑了笑。
毕业典礼的流程千篇一律,除了排队上台等老师拨穗,和时不时鼓掌,也没什么需要他们参与的。
赵子睿在底下和张晦闲聊:“你工作定了吗?”
张晦:“还没呢,再看看吧。”
赵子睿长吁短叹:“幸亏我家里有个厂,不然凭你这专业成绩都不好找工作,我就更难了……哎,你考虑来我家厂里不?虽然跟咱专业不对口,但只要你不嫌弃工资低环境差……”
说着说着,赵子睿也觉出不对劲来,他回自己家干活儿,没考虑待遇的问题,但让张晦来就不一样了,又改口道:“算了,你还是自己找吧,我回家都不一定能拿到辛苦费,说不定是给我爸妈白打工。”
张晦打趣道:“这不叫白打工,这叫继承家业。”
赵子睿:“嗨,就一个小破厂那叫什么家业。”
张晦手里有两个offer,各有优缺点,倒也不是完全无处可去,之前考虑到薪资的问题……现在倒是无所谓了,他一个人一口饭,做什么都没区别。
赵子睿从他一进礼堂就察觉到他很是消沉,又说:“晚上咱们班有聚会,一起去?”
说着用手肘碰了碰路威名。
路威名从书本里茫然地抬起头:“嗯?”
赵子睿向他使了个眼色:“晚上咱班最后一次聚会,都得去,你说是不是?”
因为要复习已经推了聚会的路威名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明白了赵子睿的暗示:“对,得去,张晦一起去呗?”
张晦应了一声:“嗯。”
上台领了毕业证,拨了穗,他们的大学生涯就正式结束了。
晚上到了班长定好的饭馆,一群临近毕业因为实习、工作或者升学等等各种事情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的同学各自凑堆寒暄,张晦坐在饭桌角落里默默喝着茶,一左一右坐着赵子睿、路威名,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让这位瞧着要沉默到底的男大学生展现他的青春活力。
正愁着,气氛担当的班长敬酒敬到他们这桌了。
“同学们,来来来,女生随意,男的都把酒倒上啊,不准喝别的,我最后一天当这个班长,必须给我面子……张晦你怎么回事儿,赵子睿快把他那茶给泼了换酒!”
班长性格开朗,在班里人缘很好,这会儿喝上头了说话更是大大咧咧,散伙饭上也没人会拂他的面子,室友都知道张晦平常不喝酒,这会儿班长话都撂这儿了,张晦也没翻脸,磨磨蹭蹭地给他倒了度数不高的啤酒。
“来来,都举杯,同学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过了今天有缘再见,我先干为敬!”
张晦跟着大家一起站起来举杯,透明的玻璃杯里气泡占了一半,凑近时仍散发着酒精的气味,这味道让他停顿了一下,尔后还是跟大家一起喝下了这杯酒。
班长风风火火地去了下一桌,他们又坐下该吃吃该喝喝,没过几分钟,路威名夹菜时侧头瞥见张晦的脖子、侧脸、耳朵都有些泛红了,再仔细一看,短袖下面的胳膊也能看出那么点儿红,他惊道:“张晦,你酒精过敏?”
张晦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没事儿,应该不算过敏,只是会红,不会起疹子也不会痒,过几个小时就好了。”
给他倒酒的赵子睿也凑过去看:“你早说我就不给你倒了,真没事儿?”
张晦夹了一筷子菜送嘴里:“真没事。”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其实已经感觉自己全身轻飘飘,但思维还清晰,至少直到聚会结束两个室友也没看出来他言语举动上有什么异常。
今晚是毕业前最后一次放纵,过了今天大家就各奔东西了,不少人都喝醉了。出了饭店门,有一伙儿转战KTV的,剩下的三三两两地告别离开,赵子睿和路威名本来打算跟张晦一起回学校,被KTV那一伙儿拦下了,张晦本来也脱不了身,俩室友怕去了KTV他再被灌酒灌出个好歹来,挡在他前头让他赶紧走了。
张晦出了饭馆那条街,晚间的风吹着深夜空荡的街头,那半杯啤酒的劲儿还没退,他走在街上感觉自己像走在云端,脚下没有实感,却还能想着找个方便定位的地方打个回家的网约车。
他走到最近的公交站牌,坐在候车凳上,刚拿出手机就听见两道声音。
“张晦——”
林舒紧张地拽着同行女生喊他。
“原来你在这儿啊。”
朱新杰不怀好意的声音同时响起,后面跟了几个不认识的很社会气的青年。
两方人一左一右,朱新杰是计划好了要堵张晦,带着人从饭馆那个方向追过来的;林舒本来已经跟朋友走了,路上感叹毕业了也没敢表白,被朋友怂恿又折回来。
“什么情况?”朋友扯了扯林舒,“对面那群怎么那么像小混混?”
仿佛印证她的猜测般,朱新杰指着她俩:“没事儿早点回学校,嘴巴闭紧点儿什么也别说,不然……”
林舒把朋友挡在身后:“不然什么不然,你手指头别乱指。你想干什么?”
朱新杰:“老子干什么关你屁事,赶紧滚,不然到时候我兄弟想对你们俩做什么我可管不了!”
林舒:“别以为毕业证拿到你就无法无天了,你们敢做什么到时候一起进局子!”
朱新杰无所谓地冷笑两声:“进就进啊,老子就揍个人,顶多行政拘留,怎么,酒喝多了还不准打架斗殴了?”
林舒气极:“你!”
朱新杰:“滚不滚?我数三声,一……”
林舒的朋友害怕地拉着她要走:“林林,我们去报警吧,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林林……”
“二。”
林舒梗着脖子不愿意走,场面僵持起来。
“您好,报警。延江大学附近士林街公交站,有人打架斗殴。”张晦仍旧坐在候车凳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向林舒他们两个挥挥手示意他们走,“有六个人,打我一个……”
“妈的!”朱新杰没想到他会趁机报警,气急败坏,“上!都上!动作快点儿使劲揍!”
直到人冲过来,张晦才起身跨过候车凳走到站牌后面,手里的电话还没挂:“我还手算互殴吗?”
张晦听到了好消息:“那我可就开始正当防卫了。”
第一个追过来的人从两块站牌之间的候车凳上方露出半个身子,靠在站牌后方的张晦挂断电话立即一个肘击。
“啊!”对方痛呼一声,“你找死!”
张晦又利落地向从站牌旁绕过来的人踹了一脚,踹完就跨过绿化带往饭馆方向跑。
林舒他们两个女生被晾在了原地,张晦已经报了警,但赶来需要时间,她忽然想到附近可能还有没走的同学,立刻在班级群里发了消息,又给自己关系好的男生打电话,然而对方已经回了学校,幸而群里有人回应说马上来。
聚会结束后还没回校的人都在饭馆附近,离这个公交站只有两条街的距离,饭馆那边商店多,深夜也会有不少人,所以张晦才选择往那个方向跑,但对方人多,没跑到地方已经挨了几下,等跑到有人的地方,已经被朱新杰一伙人拦住。
朱新杰狞笑:“真能跑,把他腿打断!”
深夜,街道里零星的路人看到这伙人都躲得远远的,没人敢上前施以援手,最多走远了拿出手机报案。
张晦被这些人围在中间,手里攥着家里的钥匙,划向第一个冲过来的人,那人抬起胳膊抵挡,却没想到落在他胳膊上的不是拳头而是坚硬的金属钥匙,先感觉胳膊上划过火辣辣的一道,剧痛随之而来,他不由大喊:“他有刀!”
其他人一惊,都停了下来,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张晦手上拿了什么。只看到同伴流着血的胳膊。
朱新杰心中惊吓之后却狂喜起来:“张晦你完了!你等着留案底吧!”
“干什么呢!”
班级群里回应的同学从街道另一头跑过来,两三个男同学一出现,朱新杰立即骂了一句,虽然不甘心,还是喊道:“撤,不管他了,都跑吧。”
但还没跑出这条街,另一头又被警车堵住了,最终还是没跑成,一群人被分了好几车拉去了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