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梦耳朵尖像含苞的荷花一样,透着粉嫩,褚星河瞥了一眼,便松开了手,眼神放在哪里都不是,差点忘了自己为什么来。
一墙之隔的几人应当是听到了声响,没有再说话,宋清梦埋怨的看向褚星河,后者张了张口未说出话,就听见身后地上的落叶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宋清梦回头,央金刚好从墙上翻落下来,发现自己被看见,也没有慌张,只是借着大树的劲道轻轻落在地上。
“九殿下真是好雅兴,喜欢听别人唠家常。”央金的神情很是平静,责怪的语气说着话,却不带有恼意。
宋清梦下意识将褚星河拦在身后,对央金行了个礼说道:“在下和九殿下不过路过,碰巧听见了几句,不过这几句给我的震撼倒是不小,敢问什么叫家常呢?策反我朝公主作卖国贼吗?!”
央金被他问的一愣,犹豫道:“世子殿下,原谅我并不知我的人是为了策反公主,不过听人墙角想必也不是大楚《礼法》一书所传授的,还请九殿下和世子殿下莫要再管他人闲事为好。”
什么叫他人闲事?
宋清梦向前迈一步,似乎是要理论个清楚,褚星河却像是早料到他的举动,在他开口之前说道:“这次是孤的不对,不过孤也有几句话要嘱咐圣女,希望不论如何,都不要动我大楚京都的主意,否则孰是孰非便不由得《礼法》了,而由孤来决定。”
央金点点头,似乎并不想多言,褚星河也没说什么,轻手轻脚的拉了拉宋清梦的袖子,后者本有些不甘,但还是跟着他走了,直到二人走远了再回头,才发现那三人也消失在了原地。
“你为什么要拦我?”宋清梦问道。
褚星河看着他火急火燎的神色,摇摇头道:“你可知臧北为什么敢狮子大开口用对藩国的要求对大楚吗?那不是我口出狂言几句一定找他们算账那么简单的事儿,也不是你冲出去揍秦沂一顿能解决的,连秦沂都敢要挟公主,你怎知我大楚的皇上便能逃得过呢?”
“眼下内忧外患,西沙三十六部要想统一成独立的国家,就必须要过了大楚这一关,最简单也最直接,攻破郁孤的将军府,你可知若不是常瑶将军不听圣旨去支援,骠骑营再有两月必然会败北,那你知道为什么父皇坚决不同意常瑶去支援吗?”
“因为沈容和常罄恩都在京城,西沙的势力一旦独大,父皇怕的不是三十六部反了,怕的是骠骑营和突骑营因供给一事起兵,一个三十六部算什么?不过是强弩之末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罢了,但若是能借着这三十六部杀杀骠骑营的锐气,怎么不算天时地利人和?”
“可骠骑营是郁老将军伴皇祖左右一手攻下天下的利器啊!就那么糟蹋人家的心血,谁还敢为陛下效忠?”宋清梦问。
褚星河长叹一口气,说道:“正是因为那是利器,所以不得不磨,也顺便考验郁孤坐不坐得了这个阵,小舅舅博览群书,自然知道历史中冤死的忠臣不计其数,你可知为什么?因为那从始至终都不过一句‘君心难测’。说完西沙,再看当今朝中,大旱持续一年,国库空虚无力,南海无人坚守,白袍军不适于水战,徐家不听命于罗泗臻,这般的乱世之下,简直就是为臧北量身定制的时机。”
他说到这儿,轻蔑的笑了下:“若是我,有这等时机在手,如若再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这天下的龙主是谁,可就是我说了算了。”
宋清梦明白了他的意思,攥着拳头,忽然问他:“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褚星河垂眸,落在他眼尾的那抹红色,明明是个不施脂粉的少年郎,偏生眼尾总带有那抹海棠红,他沉思片刻,不着痕迹的将心思抹去,说道:“我若不是个皇子,这一生便一人一马一江湖逍遥自在去了,可这深宫中打小便容不下我,教训可比教育要多,若这太平不能有,乱世终起......”
“我便做这乱世中最为惹人头疼的存在,搅的个天翻地覆,你见着如何?”
宋清梦其实早有预料,可是真听见这话依然会觉得有些无法接受,他向往太平盛世,那是先祖打小便告诉他的,可如今踏出了温柔乡他才知道,他生的便不太平,盛世将倾,空学了一身的本领,他要如何自处?
四殿下拉拢他时他便知道,这朝中人心诡谲,他早晚要做出一个选择,而如今一拖再拖,似乎真的只剩下他迟迟未做选择。
不论怎么说,就如褚星河刚才那话的意思,他在地牢中看出了他满眼的怨怼,可褚星河终究还是没有杀了徐知章,他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才想明白,因为他在南海的地位和他的能力无人可替代,那是徐知章苟且一生从他父亲那换来的最珍贵的东西,真正的免死金牌。
皇上尚且不敢动他,他自然无所畏惧,即便太子殿下和四殿下只拿他当替罪羊,他依旧有后手能活着。
秦沂已是被逐出境的人,他怨恨朝廷理所应当,可宋清梦依旧不甘心,想不明白,那般层层选拔,努力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就能如此轻易的放下为官为民的执念,去做一个乱臣贼子呢?
就连一向不干涉朝政,只想着玩乐的太公,也在朝堂上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只有他,依旧贪恋于过往的温柔,贪恋于虚妄的平静。
“我不知道,不过我似乎没有选择,不论是你,还是别的谁。”宋清梦松了劲儿,就地蹲了下去,无奈道,他却不明白,同褚星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中早就有了选择。
“小舅舅啊,”褚星河随他一同蹲了下来,温声道:“你有选择的,你选择的是天下,这不可耻也不天真,不是一定要站在哪边同谁为伍才叫选择,有的路,不必把上下分的那么清,把是非看的那么明确。”
你是非太分明就会上下不得,你黑白断得不轻就会犹豫不决,你自以为毫无退路其实是不愿面对,挣扎在世间不想给任何人一个交代。
“对了,收下这个吧。”
宋清梦抬头,不知道褚星河什么时候掏出一把伞来,他定睛一看,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伸出手接过来,只觉得相较其他的伞有些沉重,看着没什么特别的,疑惑地看向褚星河。
“没什么,你在壑市救过我的命,就当做是个礼物,别与我推脱了。”
宋清梦将那伞撑开,便听见些机关转动的声音,他立刻将伞对准了无人的一处,只见这几十根伞骨,竟根根连着半截短剑,这剑一看也是精细打造过的,泛着寒光,尖锐的很,他的手摸到其他几个机关,不确定危不危险,便好奇的看向褚星河。
褚星河握着他的手,指着那几个机关说道:“这个能开暗器,顺着短剑飞出来,小心不要伤到自己;这个能将短剑收起来,当寻常伞用便可以;这个的话,可以让伞头变成长枪的模样,我见过你使枪,游刃有余,得心应手,便设计了这一处出来,可还喜欢?”
宋清梦按着他的说法将短剑收了起来,这伞便立刻同寻常伞没有半点区别,他抬头看向褚星河,两只眼睛如同星星般亮了起来。
哪只是喜欢,分明爱不释手!
“这是哪位高人做的?实在是太妙了。”宋清梦急切道,起初只是觉得这伞相较其他有些重,这会儿看见里面竟卧虎藏龙着这么些东西,还有机关可以灵活的运转,加上那些细铸的短剑、暗器,柄看起来还是上好的和田玉,这些东西都夹在里面,居然才这个重量!
“嗯~”褚星河装作思忖道,伸手勾了下他的下巴,宋清梦出乎意料的,竟然没躲,褚星河忽然不忍心继续调戏人家,说道:“高人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怎么样,问你喜不喜欢,倒是给个信儿啊。”
宋清梦听他这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伞竟然真是褚星河做的,眨眨眼,不可思议道:“你筹备了多久?这般贵重之物,我...”
“收下吧。”褚星河笑道:“和我你推脱什么?筹备多久不记得了,小舅舅不妨算一算,打你从楼兰与我赌气离开到现在,前些日子刚刚完工,这有多久啊?”
他若不提,当初那事儿便悄么声的过去了,宋清梦原以为褚星河不与自己算账了,没想到那陈年旧账一翻就翻到了最早的时候,当即有些脸红,道歉道:“当初实在是...其实我想先回朝复命,再回来接你的,但是没想到你竟然...”
“竟然马不停蹄听着你回来就跟回来了是吗?我跟你说啊小舅舅,我前脚追到矮马镇,后脚你就加急回了京城,派出去的探子险些没追上你,叫我一顿好找,生怕出了什么事儿,一边儿绣着伞,一边到处找画儿,你也不说说怎么弥补我?”褚星河一脸轻松道,然而这些话却如同细雨扎在了宋清梦身上,他支支吾吾半天,平时惯于花言巧语,也擅长唇枪舌战的人,竟然解释不出来了。
“不过也不用太感谢我,说出来不是为了叫你愧疚,是叫你对我上点儿心,如我这般诚意待你,日后机会还多着呢,毕竟那聘礼,也要一样一样给。”褚星河骄傲道,“正午了,快去找安国公吧,再同我浪费些时间,那老头子不得追过来管我要嫡外孙子了?”
宋清梦闻声笑了,抿起嘴角,眼底的笑意落在褚星河眼底,竟叫人看呆了。
“清梦无言感谢,无以言表,今日对殿下有冲突,实在是抱歉,便先行告退,改日登门献上重礼。”
褚星河很少不去油嘴滑舌的拦住他,定定的望着他转身离开,直到一位鲜衣女子走出来,才没有让他继续发呆。
“从小看着小殿下长大,第一次见你这般出神,可是热闹了心上人,需不需要姐姐我提点几句?”梅茹安笑颜如花。
“哎,梅姐,这会儿我倒还真有个问题。”褚星河不客气道。
“你且说。”
“你说,他有没有接受我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