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章?”褚星河的脸冷了下来,微抬的下颚彰显出少年人的不屑,那个年纪的他不喜欢隐藏情绪,锋芒毕露的很,对徐知章从来都没有好脸色,几乎也是人尽皆知,不过其他人只当他是少年心性,毕竟当年那件事,所有人都默认为是他的错。
“这不是九殿下吗?平时不是看二殿下不顺眼吗?这会儿怎么还回来了,带着你那条狗?”徐知章身后跟着几个小孩儿,手里拿着些锅碗瓢盆的东西,一脸威胁状走过来。
“你什么意思?”褚星河看着这几个人,这徐知章得有多大的胆子,敢聚众殴打皇子?难不成是要故技重施?
“能有什么意思,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以为自己是陛下喜欢的孩子就高高在上,你是个什么的东西!”
褚星河勾起嘴角:“你就因为这个看不惯我?还是因为看我这么轻易就放弃和你抢二哥了,没找成我麻烦?”
“你少自以为是了!”徐知章说道:“我就是不喜欢你,看不惯你能有什么理由,今日我便让你这名声更坏些,我走后,也要你一直在京城被唾弃!”
他说完这话,冲身后的几个小孩儿打着招呼,那几个小孩儿便将褚星河拦腰挡在地上,接着,他在冷宫附近的一个小门里钻进去,带出来一个孩子模样的人,那人只和褚星河对视一眼,就被一旁的几个小孩儿捂住了嘴,套了个麻袋上去。
褚星河感觉到不对劲儿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挣扎着想要摆脱那几个凶狠的小孩儿,胳膊却挨了白墙蹭破了皮,扭头去喊狐狸,却发现狐狸也被禁锢住了四肢和嘴,挣扎不得,他转头呜呜咽咽的想说话,就听徐知章抱着手臂得意的笑了起来,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
“褚仲衍,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有的人,天生就被讨厌,而你,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人了。”
他说完话,收敛住笑意,跑到街口大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九殿下打二殿下了!快来救命啊!”
人来的很晚,他们争执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袋子里的人,已经许久没出声了。
昭惠妃自打被打入冷宫之后,身子愈发弱,抚着胸口走出来,看了眼那麻袋,当即便站不住了,扑到上面,慌乱的扯着布条,褚星河不自觉的颤抖着身体,不敢帮她打开,更不敢直视里面的人怎么样了,一直等到皇上百忙之中带着裴易,身后跟着薛贵妃和舅舅薛铭辰一起过来,他才知道,这次,自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看见人来,徐知章立刻跪了下去,泪流满面,褚星河困惑的看着他,第一次在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身上,看见“歹毒”这个词儿,他紧紧扣住自己的手指,猩红的眼睛抬头看向自己能求助的人。
“父皇,父皇,不是儿臣,是他,真的不是儿臣!”他很想像徐知章一样,至少能哭诉出来,告诉别人自己委屈,可是怎么害人的哭的像正人君子,什么都没做的,这么无力呢?
皇上眉头压的很低,扫了眼褚星河,回头对薛贵妃说:“把九殿下带回去吧,裴易,看着从太学找位先生,好好教导教导九殿下,没有朕的旨意...”
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将昭惠妃扶起,揽着她的肩,轻手轻脚的掀开那麻袋,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九啊,朕上次只当你们小孩子玩笑,便不当一回事儿了,这次出了人命,你说,朕还能轻易饶了你吗?虽然说沈家造反,罚是应该的,但你说说,你一个小孩子掺和什么呢?哎。”皇上叹气道:“没有朕的旨意,十七岁之前,九殿下不许出宫。”
徐知章埋着头,嘴角勾起笑意,那些孩子因为年纪太小,不懂事儿,皇上责怪下来也不好,姑且遣散了让家里人教导,罪行也都算在了褚星河身上,于是自那以后的十年左右,褚星河得了个心狠手辣的名头,薛贵妃相信他,常罄恩相信他,但是他最想问问信不信他的那个人,再也见不到了。
戴罪立功......
十七岁的时候,锦祥苑传来一道圣旨,任命他为科举都督,从此为朝廷戴罪立功。
褚星河握着一把扇子,坐在花园的花坛边,转了半天,发着呆,静静地看月亮。
那日的月亮不圆,房檐上也没有数星星的郁孤了,常罄恩不会带上几个特产就过来道歉,二哥也不会站在那里等他好几个月,沈家被平定,冷宫里的疯婆子昭惠妃和亲人一起被诛了九族,徐知章被送回南海,据说打败兄弟姐妹继承了父亲徐麟的一身本领,薛贵妃留下陪着他,甚至亲手做了很多粗活,日子一天天的过着,红砖的瓦墙外永远有侍卫在坚守,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逆徒。
他后来长大才明白一个道理,那日父皇不得不罚他,因为要想名正言顺的把沈家压下来,二皇子的死必须要给个说法,这说法如果牵连上南海,徐麟不见得会卖官家人情,如果只是牺牲褚星河十年的自由,简直就是最两全其美的办法。
没有人在意真相,真相要为大局负责。
他拿着刀,牢房的栅栏里渗出几束光,照在他的一边脸上,狠厉决绝,褚星河其实没那么喜欢笑,还要多亏了徐知章留给他的最后一面,才让他不论做什么,都想要模仿那种感觉。
“旧情...”他一字一顿道:“我说旧情,你还真当我想同你怀念往昔?那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他的手指抚摸在刀上,随后动作飞速的一把捅进了徐知章的肚子上,他的嘴角渗出血来,褚星河收回手。
“二哥待你不薄,我待你也不薄,而你打死了他,栽赃嫁祸给我,我不追究,是不是显得不念旧情呢?”他说完,伸手,在胸口又插了一刀。
“星河这一生最大的教诲没来于太学的先生,是从你这儿学来的,你说你跑了便罢了,怎么又回来了?回来也就罢了,怎么还想故技重施?星河年纪尚小,今日便把所学的还给你。”褚星河说着,在相反方向又捅了一刀。
“不是喜欢挨打吗?不是嘴硬吗?不是说,讨厌一个人没有理由吗?就像我现在想杀你,也可以没有理由,父皇不会怪我,甚至还会觉得有愧于我,我捅你一刀,你痛吗?”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着把徐知章的头掰起来,轻声问道,如同那年,徐知章在他耳边耳语一般。
徐知章答非所问,笑着对他说道:“你错了,褚仲衍,你错了,是你杀了他,因为你的存在,所以他必须死!”
他说完,哈哈大笑着将头扭到一边:“你可以杀了我,不过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哦。”这些话若是换到十年前,他大抵会失控的尖叫起来,又或者因此备受煎熬,而现在,他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抽出手,捅进去:“也是,这刀子嘛既然落到了身上,到哪儿都没什么区别,不论是四哥还是太子哥哥,谁要保你,我自然插不了手,可是只要你死不了不就好了?”
徐知章者才注意到,褚星河虽然砍了好几刀,疼痛加倍,但是出血量并不多,想是刻意避开了要他命的地方,就为了让他体验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疼痛。
“我多想找到当年的证据,把你钻心腕骨后再放到油锅里煮,半熟不熟的时候丢入土中埋了呀,徐将军,你的嫉妒和羡慕,我收下了,但是你说得对,就是因为我是皇子,所以我什么都有,而你——”
褚星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方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不过别人不知道那是什么,徐知章却很清楚,毕竟南海的潮虫多,这虫子,便是他当年带过来的几种特产之一。
若是拿来晒干了碾碎融进中药,那是能医死人活白骨的良药,百年求不得一方;若是拿来害人做毒药,便能将这人的皮肉和骨头搅的稀巴烂,但依旧要不了人的性命。
“不,不要!”
南海的典狱常用这种虫子审犯人,他不知道褚星河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他见过那些犯人被审的样子,那声音刺痛耳朵,直直剜进人心。
“不要?你不是铮铮铁骨的汉子吗?我那天哭得怎么样?怀念吗?喜欢吗?我也喜欢,我特别喜欢听见别人哭,你说呢?”褚星河说着,轻轻挤出那虫子,弯腰蹲下来,把它喂在了徐知章的伤口处,听见头顶的人开始哭喊起来,如释重负的笑了,不知怎的,眼角竟然落下一滴泪来。
可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典狱使,审犯人。”
他说完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顺着拇指将血擦干净,抬头,对上一双惊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