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力道微微松懈下来,王行眼皮微垂,沉默不语。
顺势,姜迎抽出手腕,并不意外地盯着王行:“你也不敢不是吗?你敢确信你失忆前没有妻子吗?你敢保证你的家族你的家人能接受一个商户女?”
姜迎嗤笑一声,掀开轿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徒留王行一人。
晚风微凉,吹得少年身冷心冷。
离开轿子后的姜迎看着紧锁的院门便知费俅还未回来,刚说过重话,姜迎实在不愿与王行孤单寡女共处一院,故而寻了一处酒肆买一壶酒斜靠在巷道边慢饮。
冷冽辛辣的酒一口又一口划拉着嗓子眼,呛得姜迎眼泪直流,但身上却热起来,全然不惧这漫漫冬夜的凛冽寒风。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姜迎终于等到了乘兴而归的费俅。
小巷幽暗,本来一蹦一跳满心欢喜的费俅只顾着埋头夜行,并未看见斜倚在墙边的姜迎。
所以当姜迎出口唤住他时,吓得费俅是三魂丢了七魄,一个没注意摔了个狗吃屎,缩在墙根下,撕心裂肺高呼:“救命!鬼啊!”
见他没出息的劲儿,姜迎没忍住笑了。
听见这熟悉的笑声,费俅才逐渐反应意识到来者何人。
他壮着胆子,循声走近了些,等借着模糊不清的月色看清面前那张熟悉的脸时,才泄了气,埋怨道:“姜姐,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姜迎没理费俅的埋冤,只是踢了踢脚边的空酒壶:“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闻言,费俅缩了缩脖颈好似菜市场的鹌鹑:“嗨!姜姐,好端端等我做什么?”
仍旧不接费俅的话茬,姜迎晃晃手中的酒壶,低声问:“与梅家小姐到哪一步了?”
话音未落,费俅脸都红透了,结结巴巴地答话:“你是……听……王行说的……”
“别误会,我早就看出来了。”姜迎灌下一口冷酒,“本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人之常情,我没道理管,也没什么资格去管。”
姜迎一直觉得她与费俅非亲非故,说多管多容易遭人嫌,她也没什么好为人师的癖好,所以纵使早就猜到缘由也未曾多言半句。
但今日费俅的晚归却让姜迎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
“我现实中长你几岁,来此地又比你早上七八年,我就端一会儿姐姐的谱儿与你说上几句。”姜迎微微叹气道,“你知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一个姑娘的名声有多重要?”
这话咽得费俅一僵,他唇齿微张想说话。
却被姜迎的话音生生截断:“在这里女子失了名节无人求娶,是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我才到盛姜村时,村里有一位美丽善良的姐姐,她有一个儿时便定下婚约的竹马,他们私会曾被人撞见,闹得人尽皆知。可最终却因她的爱侣嫌贫爱富另娶她人,她被流言蜚语逼到跳井自杀。”
提及这段时,姜迎还是无可避免地神色黯淡。
那些恶毒攻击言犹在耳,那位姐姐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那是穿越而来的姜迎第一次见识到吃人封建制度的威力。
一场青少年男女的谈笑,个见异思迁嫌贫爱富的渣男,外加一群愚昧无知的八卦之人,便轻而易举侵吞一条性命。
寒风阵阵,吹得姜迎遍体生寒。
说话间,姜迎觑着费俅的神色,见他神色平静,没有半分触动,便知言语难让人感同身受,这场谈话注定无疾而终。
果不其然,姜迎只得到一句──“我会娶她的!”
寒风拂面,手中酒壶的残酒尽数冷透,姜迎滚烫的身子也逐渐冷却.
她手握紧粗糙的酒壶,笑着随意点点头。
见姜迎并未多言,费俅遂安下心来,哈欠连天:“那姜姐我先去睡觉啦!困死了!”
姜迎的整张脸都隐没稀薄的黑夜里,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即将消失在巷口,姜迎还是忍不住多问上一句:“到时候,能离开你会离开还是留下?”
懒洋洋的话音掉在地上──“到时候再说吧……”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姜迎猛灌下最后一口冷酒,望着徐徐升起的太阳,姜迎的意识与花花对接。
意识迈入虚空世界,姜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半空之中悬浮的数字,明晃晃的9678,距离可以回到现代的一万功德点不过一步之遥.
姜迎盯着功德点出神:“花花,我离开后,你会怎么样?”
熟悉的甜美机械女音在虚空中响起:“姜迎,我需要继续履行系统义务,可能会继续带领新的宿主积德行善。”
许是看出姜迎的不舍,花花额外补充道:“姜迎很高兴看见你夙愿得成,由衷祝贺你。”
“谢谢你,花花。”
姜迎一边整理思绪,一边站在料理台旁制作着明日要售卖的百花饼。
思虑良久的姜迎还是忍不住开口:“花花,如果想带人一起返回现代可以吗?”
显然这个问题超出了花花的工作范畴,她迟疑了许久回复道:“稍等,姜迎,我需要咨询上级。”
在这之后,姜迎的耳边只有微弱的电流声滋啦滋啦地划过耳畔。
细白的手一下又一下揉搓着面团,有力,持久,揉到面团起了厚膜,姜迎才等到了花花的答复。
“姜迎,再带一人回现代仍需要支付功德点。”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姜迎心蓦地一沉:算了,费俅留这自身自灭吧……
谁料花花话音一转:“但第二个半价,只需五千功德点。”
姜迎大惊:好嘛,赶上穿越界的疯狂星期四。
素来爱利益最大化的姜迎追问:“那带三个有优惠吗?”
甜美的机械女音再度响起:“不行哦,姜迎,最多两人。”
不知为何,闻此,姜迎的心中好似某一处突然塌陷一般,有些空落落的。
姜迎无意识地揉搓手中的面团,脑海里不断重复的皆是那一句“最多两人”。
东方既白,晨光透过薄雾洒在姜迎白皙的脸庞上,乌发弯眉,肤白唇红,更衬得她容貌昳丽。
坐在屋檐上的王行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墙边的姜迎。
宿夜寒霜沾湿他的衣衫,他却好似无知无觉般呆坐原地,保持着姿势一动未动,脑海中不断闪回姜迎说的话。
一字一句都好似烙印在心间一般,无比清晰,难以忘怀。
等到王行再度回神时,巷道里早已没了姜迎的身影。
所幸是青天白日总不至于有任何危险,故而王行也并未继续跟着姜迎,转身飞下屋檐,回屋休整。
满园雀鸟惊飞,梅枝乱颤,王府内王大人又砸碎一个瓷盏。
今早方才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王志明是气愤不已,一边怒骂李继是蠢货认人都认不明白,一边心疼挨了八十大板昏迷不醒的独子。
若是旁人,王志明必要他偿命。
可昨日下达命令的是李继,李继不仅官职比王志明高出一筹,就连别后的靠山也不容小觑。
毕竟谁人不知,这李继虽是出身寒门,却深受太子重用。
思及至此,王志明又气急败坏,将桌面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犹不解气。
房内又传来他夫人凄厉哭嚎声,听得王志明是心惊肉跳肝胆俱裂。
王志明猛地握紧身侧的椅子扶手,怒吼道:“来人!给我查出昨天那个姑娘是谁!”
抱着礼物站在李府门前的姜迎看着远方黑云压城,料想又酝酿着一场滂沱大雨。
姜迎望天之际,李府的门房快步走出门来:“姑娘,今日李大人不在府上,请姑娘改日再来。”
听到这个答案时,姜迎并不意外,只将提前准备好的金锭塞到门房手里,笑道:“等李大人回府时,烦请这位小哥告知一声,民女有要事相告。”
掂着手中沉甸甸的金锭,门房喜不自胜,忙道:“自然!自然!”
可当姜迎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那门房小心翼翼收起金锭,冲地上狠啐一口:“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见大人,大人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还未等姜迎走入店铺所在的常胜街,姜迎就瞧见攒动的人浪,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姜迎想挤都挤不进去。
无奈的姜迎只得拉住身侧的婶子询问原委:“婶子,怎么突然这么多人围着常胜街呀?出了什么事?”
提起这个婶子就来劲儿,拉着姜迎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前面那家姜家有饼的百花饼吃死了人!”
耳边“嗡”一声,姜迎止不住头晕目眩,几度站不稳,不可置信地反问:“什么?”
听见姜迎的反问,身边的大伯好心纠正:“没死人,别听她胡诌,只是有几个人被抬到店门口去了,不知是死是活……”
一字一句砸在心间,透心凉。
不知何时,乌云沉沉压住整座城池的命脉一般,让人胸闷气短。
姜迎看着阴沉沉的天,知道暴雨将至。
若是不尽快澄清,只怕暴雨落下,人群散尽,流言四起,便再也没有解释的余地了。
思虑间,姜迎快步挤出人群,走进支巷,递给路边的乞儿几枚碎银:“小弟弟速去请济世堂、惠民堂、众安堂三家最好的大夫来,事成必有重谢!”
听见话音,乞儿觑着阴沉的天色,不耐烦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便迅速坐直了身子。
那裹着草席的乞儿一眼便认出眼前这位漂亮姐姐是姜家有饼的掌柜──那个每日傍晚收店后都会将没卖完的饼子打包送来的姐姐。
不同于别家倒泔水一般随意将剩饭剩菜倒入乞儿碗中,姜家有饼每次送来的饼子都是包装妥帖与售卖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