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而来近十年,姜迎许久没吃到如此色香味俱全的炒菜。
故而她食欲大动,胃口比平时大了许多。
而王行默默地记下姜迎的喜好,悄悄侧目与身侧伙计交谈。
姜迎只顾着和若雪谈论百花饼店铺的生意经,并未留意,这一幕倒是落在费俅眼中。
见状,费俅福至心灵,连忙也跟身旁伙计点了几道口极佳的菜肴,反复叮嘱:“定要用最精美的食盒打包!摆盘要精细!荤菜须得多焯水几次,她吃不得半点荤腥……”
费俅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侍奉的伙计点头如捣蒜。
“听闻梅家有一小姐,性子活泼,不拘小节。”王行单手握着酒樽,如玉石般漂亮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击打着桌面,“素不爱荤腥……”
话音未落,费俅便急急忙忙凑到王行身前,抽空忙瞥了一眼,见其还在与若雪交谈,才长吁一口气。
费俅一边用手指压在唇边比出“嘘”的姿势,一边轻声跟王行说:“你怎么知道梅家小姐的事儿?”
前些日子梅家夫人倒在姜家有饼设立的帷帐里提及过女儿性子骄纵,不爱荤腥,但这话王行自不会对费俅说起。
手持酒盏的王行眉尾一动,并未多言。
但此时此刻的费俅与热锅上的蚂蚁无异,他也不求答案,只一味叮嘱:“兄弟你知道就知道吧,别告诉姜姐就成!”
闻此,王行似早有所感般并不意外,只反问:“为何?”
“因为姜姐知道一定……一定不会同意的……”
言辞间,费俅眼神躲闪,声音也低了几分。
王行不解:“你若诚心诚意待那姑娘好,姜迎又怎么会反对?”
这话堵得费俅哑口无言,一时之间,嘴唇嗫嚅半天却未吐一言。
隔了大半晌,费俅才气急败坏地反驳:“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就比如你和姜迎,你就算再怎么诚心诚意地待姜迎,她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浅淡的瞳孔骤然收缩,王行敛眉横扫。
这神情不怒自威,费俅也不知道明明是差不多的年岁,他被王行这么不重不轻地扫上一眼竟遍体生寒。
下意识的,费俅低垂下眼眸,不敢多看王行。
直至他耳畔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那就与她成为一个世界的人。”
声音温和,话音却异常坚定。
字字句句砸在费俅耳中,惊得他猛然抬起眼眸,只见那澄亮的琥珀色眼眸凝结着坚不可摧的郑重。
丝竹声悠扬,伶人声线婉转,天色逐渐暗了,采星阁里处处浮动着缠绵黏腻的脂粉香。
桌上珍馐佳肴尽数空盘,宴席已然到了尾声。
采星阁的伙计日日见惯了达官显贵,眼力劲已然出神入化,细致入微地替四人叫好了两辆马车。
那位侍奉王行的伙计眼力毒辣,在他的贴心安排下,王行与姜迎同坐一辆,若雪与费俅同坐一辆。
费俅本就想避开姜迎去梅府,见此安排甚合他意,自不会出言拒绝。
而若雪本就是个不争不抢不爱麻烦人的性子,也不会出言反对。
故而姜迎嗫嚅半天也没法说出半个“不”字。
她抬眸看着端坐在轿内的王行,神色自若,眼皮半合,似有醉意。
见状,姜迎也不再推辞,一咬牙上了马车。
王行果真是醉了,姜迎才上马车没多久,他便抱臂閤眼,呼吸绵长,好似沉沉睡去一般。
这马车虽华美精致内设软枕靠垫一应俱全,但实在是太小了。
坐一个人或许绰绰有余,可眼下这辆马车里坐着一个身高腿长的王行,再加上一个姜迎便十分拥挤。
姜迎尽量身体向后仰,与轿壁几乎要融为一体,可她还是被王行的身影笼罩着,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气。
鼻息间萦绕不散的是那股独属于王行的气息──炎炎夏日炙烤过的柑橘气息混杂着精纯佳酿的醇香。
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气息好似一张密不透风无形的网将姜迎牢牢桎梏其间,不得动弹。
炙热的温度是他的,熟悉的气息也是他的……
明明想逃避他,却无意坠入一个有他组成的空间,姜迎莫名觉得心烦意乱。
无奈,姜迎也学着王行的样子,抱臂,闭眼,屏气凝神。
骤然间,“咯噔”一声,猛然颠簸,车厢巨颤。
姜迎正巧因为闭眼,所以难辩方向,一时不察,竟跌进了王行怀里。
姜迎的侧脸擦过王行的胸膛,手掌按在王行的腹部。
刚刚还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柑橘佳酿气息,一瞬间浓郁到醉人的地步,姜迎瞬间红了脸庞。
掌下滚烫的肌肉块垒分明,姜迎贴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衣料下肌肉的偾张起伏。
炽热的温度传至姜迎掌心,她掌心一颤,猛地收回手,迅速坐直身子。
姜迎一边整理衣发,一边悄悄抬眸瞥了一眼王行。
见他仍是双眸紧闭,姜迎这才徐徐安下心来。
脸红心跳的姜迎隐隐有几分心烦意乱,并未留意到王行已然烧红的耳尖和乱了节奏的呼吸。
几个吐纳间,姜迎的气息渐稳,一边喃喃自语自我安慰:“定是许久未曾碰男人了才这般轻易乱了阵脚!”
假寐的王行闻此,细细品味前半句话,不自觉地眉头轻拧,察觉到姜迎偏转过来的视线后,王行才不动声色地舒展眉头。
如今四下皆静,姜迎才得以细细回想今晚采星阁发生的荒唐事儿。
思来想去,总觉得能做上朝廷高官的不至于眼瞎耳聋至此,姜迎断定其中必有缘由。
思虑间,姜迎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王行的身上。
端坐在轿中的王行,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烛光映绰,照在他身上,透着股潇洒豪贵的富家公子气。
怎么瞧也不似寻常人家的少年……
念及至此,再结合今晚采星阁的那场错认,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起先那位李大人只见王行的身形,只听王行的声音,认出了王行的身份,于是下跪行礼。
但后来李大人抬眼见王行样貌不符才愤然离去。
姜迎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王行,王行现如今的样貌是服用了易容百花饼后的样貌,并非他本貌……
一时间姜迎耳边好似褪去所有声浪一般,万籁俱寂,她心间猛然“咯噔”一下。
灯烛烛星爆开,轿帘轻晃,一个猜想涌上姜迎心头──或许王行就是李大人要找的人……
思绪万千似滚滚长江奔涌不息,但这个猜想浮现的一刹那统统止息。
同时,马车滚滚车轮也缓缓停住了,轿外马打了个响鼻,嘶鸣声阵阵。
轿内,姜迎出神般定定望着王行,却意外对上那双浅琥珀色眼眸。
许是烛火摇曳,又或许刚刚转醒,那素来冷漠疏离的浅珀色眼眸中一片光华璀璨,而万般色彩之中映出一张清晰的面容。
“两位客官到了!”
门外车夫的吆喝打破一室静谧,姜迎趁乱错开视线。
王行端坐如初,只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挑起轿帘,示意姜迎先行。
只是姜迎才站起身准备钻出轿帘,前方拉车的马儿似受到惊吓一般陡然扬蹄,以致于姜迎重心不稳整个人急急向后方摔去。
念及身后便是轿内设置木桌,姜迎想起木桌坚硬的桌角,木桌上滚烫的茶水,摇曳的火烛……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
姜迎心中暗想:我与这马车定是八字不合!
意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姜迎感觉到脑袋下面是一片柔软,好闻的柑橘气息又再一次缠了上来。
就算是紧闭双眼,姜迎也知是王行护住了她。
饶是心里早就做了千百遍思想建设,但在姜迎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眸时,还是心跳一滞,漏了一拍。
形状好看的眼眸里盛满了担忧与惊惧,情意烫得姜迎心惊。
姜迎匆忙道谢,想要起身,可谁知素来恪守君子之礼的王行竟然扣住了姜迎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温热的掌心扣在细白的手腕处,牢牢包裹住脉搏跳动的地方,陌生又熟悉的温度随着脉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传遍周身,让姜迎耳红心热。
姜迎手指微微蜷缩,试图挣脱,可王行却流露出难得一见的强硬。
昏黄烛影下,王行从袖间掏出一块碎银精准无误地抛给轿外车夫。
想来是常有人这样干,那车夫也不惊奇,忙收了碎银,笑道:“多谢客官赏的酒钱!”
话音未落,姜迎隔着被夜风吹动的轿帘,见人越走越远。
姜迎眉尾微挑直直瞪着王行,她倒要看看他要说些什么。
谁知那双琥珀眼雾蒙蒙的,王行声音微哑:“你是不是讨厌我……”
那双眼本就漂亮含情,如今含着水光潋滟,则更是动人。
望着这样一双眼,姜迎实难说出什么无情的话,只无措地垂着眼。
低眸间,姜迎这才看清王行白皙手背上烫红的茶水印和残存冷却的红烛油。
眸光闪烁,心中动容,想来再硬的心肠也无法在此刻说出伤人的话。
姜迎徐徐摇头,并未说话。
而王行扣住她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那双眼深深望着姜迎,似要直勾勾看进她的心里去。
王行:“那为何躲着我?”
那琥珀色的眼眸中俱是失意,话音也破碎带着轻颤。
晚风微凉,唯独二人手腕相接处灼热温暖,烛影摇曳,轻轻炙烤二人之间的氛围。
良久,姜迎才开口:“倘若注定要分离,又何必开始?”
“怎会……”
不等王行反驳,姜迎回眸苦笑,反问:“那些恢复记忆的丹药你吃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