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宴春山 第14章 第 14 章

浑然不知尚书府里的一系列变故的卫浥尘，终于在黄昏时恍惚醒来。

腿骨处的疼痛已不怎么明显，她扶着床沿坐起身，抬眼望向窗外。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已然停歇，屋舍之外的空气微微湿润，雨后草木的气息沁人心脾。

她走出起居所在的院落，顺着曲径无目的地漫步，不知走了多久，总算是从先前疼痛至麻木的状态中缓过来些许。

这条小路的尽头极其僻静，像是间类似于库房一样的建筑，院中几名仆从正围在几口檀木箱奁旁，像是在清点着什么。

见她突然而至，库房里的仆从忙侧过身来行礼，并恭敬地禀告道：“这是殿下您先前吩咐过的，将在琼花宴上呈给皇后娘娘的贺礼——青玉镂花熏炉，并九件曲莲绿釉瓷器。”

“琼花宴？”

“正是，这些贺礼明日便要呈上去了，小的们在做最后一遍清点。”

卫浥尘微微一怔，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大梁历代的习俗，每年春日在宫苑之中举办琼花宴，邀官员携家眷同往，以彰显国之繁盛气象。

箱奁中的瓷器齐整码放，釉质澄亮，犹如藻鉴泛波光，熠熠游转。

这应当是裴朝衍原本安排好的事情，也许是这几日的换身之事牵连太多、诸事繁多，他忘了将明日要赴琼花宴之事告知与她。

在这方寂寂深院中，卫浥尘的思绪逐渐飘忽，她想起多年前阿娘的母族苏氏还未获罪落寂的时候，每逢佳节，幼时的她总能随同母亲一起赴往各种大型宴会，鲜花着锦，兴意盎然。

弹指十年瞬，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

翌日清晨，卫浥尘便早早起身，向府里的管事确认琼花宴上的章程。

再次以裴朝衍的身份入宫，她比上一次平静得多。

至少这次她提前有了准备，而不是因入刑部审罪囚的举动突然被诏入宫受训。

步入千秋殿，卫浥尘很轻易地遥遥望见了“自己”正安坐于女眷的席位间。

她从秣阳带回的那些随身衣物素净半旧，显然是不能穿来参加宫宴的。

不知是卫府中人刻意刁难还是无意为之， “卫二娘“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中衫的襟口微阔。裴朝衍垂目，偶尔会整理下极不平整的衣襟。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裴朝衍如有所感地抬起头，见状卫浥尘匆忙别过眼，隐约中竟有一种被抓现行的紧张之感。

她跟随着引路的内宦，落座于安排好的席位，同时学着裴朝衍方才的神情微垂眼帘，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显现出不愿与人搭话的模样。

在内侍高亢的传报声之中，豫庆帝与沈后并肩而至。即便是这般隆重的场合，沈后也未特意身着过于繁复华贵的衣饰，与席上群芳的衣着相比，堪称简约天成。

一系列繁文缛节过后，沈后擎着杯盏，念过祈愿山河清晏的祝词，温声宣布开宴。

话音落下不久，便听得一声：“安国公长女，献《鸾鸟赋》一舞。”

沈后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却只道了句：“阿芙有心了。”

殿侧的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正是安国公府千金，沈芙。

她一袭雀蓝华裙，旋身起舞。织金满绣裙摆上缀有宝蓝色翎羽与叮当珠链，如有百鸟清啼。

曲乐终了，揭下覆面的薄纱，沈芙微微仰起头，面容年轻姣好，整个人如同池畔栖停着的蓝色雀鸟，漂亮而矜傲，流光溢彩。

一瞬的寂静之后，四下皆响起语气真切的奉承赞叹之声。

其中却掺杂着刻意些压低嗓音的议论： “我听说，当年尚未出嫁的沈后娘娘，也曾着蓝衣献舞，艳惊四座。可惜后来，被选作太子妃的，竟是那沈家幺女，沈思缈。”

这段往事总是让人唏嘘不已，先太子与沈思缈先后离世，反倒是先帝膝下当初不被注意的大皇子，成为了如今的豫庆帝。

“命运无常，可见那些一时风光的，未必就是好去处。”

亦有人窃窃私语：“不过安国公府这是何意？让侄女效仿姑母的形貌……”

这些藏着各异心思的言论，当然也不免传入了卫浥尘的耳中。

大殿首座之上，沈后怔然，“我原本以为……只有眼睛像。”

豫庆帝攥住险些杯袖摆打翻的酒樽，面色不改：“这样就原谅他们了吗？”

“不……不可能。”她缓缓摇头，袖口下的手掌无意识地攥紧，指尖深深嵌进肉里。

殿首离席下颇远，故而帝后二人的这番低语，并未传入第个三人的耳中。

不多时，沈后面色微倦地起身离席，于是沈芙主动上前随侍在侧：“我陪姑母一同前去歇息。”

后殿之中，沈后半闭着眼，靠在引枕上歇息。她年少时也曾偏爱过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愈年长愈发厌倦这般人群簇拥的吵嚷。

沈芙倚靠在她身侧，语声柔软，还带着些许娇嗔：“您就原谅爹爹这一回吧，祖父已经好好训斥过他了，还差点动了家法呢！”

沈芙的父亲是沈后的亲生弟弟，身无功名，庸碌无为，近些年才承袭了爵位，只在朝中任些毫无实权的虚职。

即便是这样，他也在任上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使得同僚连着整旬替他处理过失。

沈后默许了对他的贬黜，同时按下了那些有意将其复职的折子。

老安国公清楚这个儿子的无能，但又心有不甘，使尽浑身解数想让他官复原职。

沈后平静地注视着眼前年轻的少女，眸色沉沉，像是未曾破晓的夜色。

见她面上神情淡然，沈芙不免有些慌乱，忧心是自己这次言语目的直白，惹了姑母不快。

“我知道了，”正当少女惴惴不安地揣摩心思的时候，沈后突然开口应下了她的请求，“仅此一次。”

“我就知道姑母你对我最好啦！”沈芙惊喜地睁大眼睛，如逢甘霖地贴近她的臂弯。

她沉默良久后抬起手，却只是替沈芙整理了蹭得微乱的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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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