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女子微弱的声音。
蒋氏搀扶着面无血色的苏琬跨进厅中。
徐知砚眉峰微微一挑,秦昭宁心头却是重重一跳。
昨日见到苏琬时,虽然虚弱,但到底还面上有几分血色,今日竟已是油尽灯枯之状。
这病情竟发展得如此之快。
莫氏听到女儿的声音,立马从地上支起身子站起来,“琬儿你莫要淌这桩浑事!”
又指着蒋氏怒斥道:“你将琬儿带来厅中做甚?还不快带她回去!”
苏琬却轻轻摇头,“是我逼嫂嫂带我来的,若是母亲爱我,便让我坐下吧,我实在没有力气站着了。”
说完便倚在蒋氏身上连连抽了几口气,似是说这番话已经用尽全身力气。
莫氏心如刀割,将椅子推到她身后,牵着她瘦骨如柴的手扶她坐下,又搂住她的肩膀嘤嘤哭了起来,“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苏琬扯着苍白的嘴角牵强一笑,“母亲,我无事。你和嫂嫂出去,让我同大人说吧……”
莫氏连声拒绝,“不行,不可以。”
苏琬却很执着,“有些事情,我必定是要亲口说出来的。”
莫氏闻言,面上带了几分犹豫。
秦昭宁却开了口:“不若少夫人先出去,夫人便在厅中陪二小姐,如何?”
她顿了顿,又道:“有些话,二小姐应当希望由我们来和夫人说。”
苏琬朝秦昭宁感激一笑。
莫氏一怔。
待蒋氏出了门,秦昭宁正想开口,却被苏琬抢了先。
“方才大人同母亲说的,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大人说得没错,是我把苏润之约出去的。”她语气平淡,一脸坦然。
“恐怕大人也猜到了,苏玥也是我约出去的。大人此次来,便是要问我此事吧?”
秦昭宁沉沉地望着她,她淡淡一笑,“不必查了,我将全貌告知于大人。”
“苏玥自金风宴后便感染了风寒,一直在房中静养。我知晓她和苏润之的牵扯,亦知她看不惯苏润之对我上心,便故意在那日清晨让红袖在她跟前透露苏润之与我相约之事。”
她顿了顿,话语间多了几分嘲弄,“大人是不是没想到,就是这么简单的法子便能将她诱出。她心里有苏润之,便以为旁人也觊觎这坨狗屎,竟自己生着病也要‘代我’赴约……”
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一抹异样的潮红,连连咳嗽几声,莫氏连忙给她顺气。
“莫要说了,我的儿……”莫氏语气中满是央求。
苏琬抬了抬手,却不理会她的话,继续道:“她以为红袖已经向着她了,竟让红袖给我下药,好让自己去赴约!还威胁红袖若是说出去,便将她发卖了,红袖当然由着她,于是她真的去了。”
“他们二人本就有私情,不管那夜去的是谁,苏润之必定会行事!我那个道貌岸然的兄长啊,在外人面前规规矩矩,什么清风朗月,什么克己复礼,什么家中无妾,实则不过是个**熏心的东西!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娶个小妾,而是破伦常!苏玥亦是个心肠歹毒的女子,我身体已经这般羸弱,她竟还要加害于我!”
她面上潮红更甚,咳嗽不止,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来,莫氏急忙将早已沏好的参茶端到她嘴边让她服用。
待她气顺了,莫氏竟“扑通”一声跪在徐知砚面前,“我儿命苦,大人可否让她先歇息?老妇担保,待她身子好些,必将此事全貌告知大人。”
徐知砚眸色中略有动容,然他尚未来得及说话,苏琬却早一步开了口,神色中带了更坚定的决然,“不用了,母亲。我来说罢。大人还想听什么?”
“你明知她要给你下了药,你还是服用了,对吗?”秦昭宁凄然地看着苏琬。
“什么?”莫氏骇然。
苏琬却未回应,只怔怔地望着秦昭宁,须臾,她的嘴角竟勾出一抹浅笑,“大人如何得知?”
“因那夜你突然重病缠身,蒋氏还去陪你。方青云已为你调理许久,你若遵医嘱,论理病情不应当突然恶化,除非……”她顿了顿,复述了周巡今晨同她说的话,“阳盛破血,气机逆乱。那夜你应当是吃了些扶阳之物,所谓的急症,应当也是和昨日一样,是出了血。”
莫氏怔愣地看着苏琬,“我儿,为何明知她要害你,你还要吃下她给的药,为何啊……出血……昨日你也出血,难不成,难不成……”
她眼中盈满了泪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琬。
秦昭宁沉声接话,“夫人所料不错,苏姑娘昨日应当也自己服药了。扶阳之物也并非毒药,府中应当有不少,只是对苏姑娘的病情来说,过于大补等同于大毒,这句话方大夫应当也同夫人说过。况且,苏姑娘还做主将府医赶走了。”
“为何?”莫氏泪水涟涟,伏在苏琬膝盖上,背脊颤抖,痛苦不堪,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听到答案。
秦昭宁征询地看向苏琬,苏琬则微微点了点头,感激地回望向她。
秦昭宁呼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绪才道:“因为苏姑娘早就不想活了。”
莫氏背脊一僵,蓦然转头看向秦昭宁,厉声反驳道:“无知小儿,你在胡说什么?!”
“苏夫人早就想到了,不是吗?”秦昭宁神色叹惋,“方大夫应当提点过夫人许多回了,只不过是夫人不肯接受罢了。苏姑娘应当也暗示过许多次的。”
莫氏咬了咬牙,“不可能!我儿若是一心求……”
那个字她始终无法说出口,便绕开继续道:“就不会乖乖服药。只不过是她信错了法子,才会吃错药,对吗?”
她神色乞求地望向苏琬,苏琬却不敢同她对视,只好歉意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苏姑娘很久之前就没服药了。”秦昭宁蹲下身来,将鸳鸯菊递给莫氏,“花卉喜肥,用动物肉糜作肥或血水浇灌的作物,较寻常肥料浇灌长大的作物长势更好。苏姑娘平日服用的药物中有紫河车等物,于花卉而言亦是大补,所以这两株鸳鸯菊在苏姑娘院中时长得极好,挪到园中后虽有专人精心照料,却不那么好了。”
“不可能!”莫氏一手打开秦昭宁递过来的彩菊,彩菊颓然坠地,地上满是污泥。
秦昭宁亦差点被她推倒,幸好徐知砚在身后将她扶住帮她站稳。
莫氏抬头望着苏琬,又凄楚道:“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不是剜了母亲心头肉么?”
苏琬抽泣了几声,只连声道:“母亲对不住。”
“你对不住的不是母亲,是你自己啊。为了这么一个畜牲,何至于断了自己的性命?”
“可父亲说,女子清白,比性命更重要。”
莫氏冷笑一声,“你父亲若是真会教养,他的独子又岂会做出这般畜牲之事?!我同你说过许多回,莫要管你父亲看法,你为何不听?名节哪有性命重要?”
“可如今已太迟了,母亲。”苏琬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我已是强弩之末。”
莫氏决绝地摇头,眼神中满是坚定,“只要你想好好的,母亲为你寻遍天下名医,也要把你治好。”
苏琬嘴唇微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母亲和徐大人可否出去,剩下的话,我想同……”
她看向秦昭宁,秦昭宁轻轻地吐出一个“姜”字,苏琬接着道:“我想同姜大人说。”
徐知砚蹙了蹙眉,“不妥!”
却是和莫氏异口同声。
莫氏急道:“你是女子,和男子共处一室……”
她话还未说完,苏琬便凄苦一笑,“母亲嘴上说名节没有性命重要,心里却还是为了我的名节不允我做我想做的事,可我只是想同姜大人独自说说话罢了。”
莫氏一怔,想要开口解释,却被苏琬生生止住了口,“母亲出去吧,女儿求你了,若这话不同人说出口,女儿心中这一口气,死了也吐不出!”
此话一出,莫氏面色大变,“你莫要说些不吉利的话,母亲都依你!”
说罢她恋恋不舍地转身出去。
秦昭宁亦朝徐知砚微微颔首,虽不情愿,徐知砚还是依了她的意愿。
厅中只剩秦昭宁和苏琬二人,待周遭没了声响,苏琬眸中又淌下两行泪,她目色期盼,“姜大人信我吗?”
秦昭宁目光坚定地回望她,“自是信的。”
苏琬微微一笑,“有些话我不想母亲听到,她若听到,必会痛苦万分,可我若不说,只怕到死这口气都出不了。姜大人看得出我的心思,我想同姜大人说。”
“好。”
“今岁元月,苏润之将苏玥接回府后,我原本十分开心,因为我好想拥有一个姐姐陪伴我。虽然李见月总说姐姐回来了回夺走父亲的爱怜,可我却觉得即便是被分走父亲微薄的疼爱,我也渴望姐妹之情。”
苏玥合了合眼,喘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可是,就是这个期盼已久的姐姐,却将我引诱到她的房中,看着我的兄长奸|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