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一旦开闸,便像泄洪一般席卷而来。
畅畅眨了眨眼睛,眼望着天花板,问:“柳柏杨现在在干嘛呢?”
虽然知道畅畅只是因为无聊而发问,柳梅还是看了看时间,认真回道:“这会儿还在上课呢。”
“哦……”
柳梅看向畅畅,见到她脸上落寞的神情,又说:“要是想他了,等他放学的时候咱们给他打电话啊。”
畅畅点了点头,不过却兴趣缺缺的样子。
她其实对和柳柏杨打电话这件事没有什么太高的期待,这几天柳阿姨打电话回家的时候,畅畅偶尔也会把话筒拿过来和他聊上几句,可是……原本话就不多的人,拿起电话更是惜字如金,就好像电话费是按字收钱的一样。
她问,考试考的怎么样,他说:“就那样。”
她问,这几天过怎么样,他说:“就那样。”
她再问,你和吉祥相处的怎么样,他说——
他还没说,畅畅便抢答道: “你再说句就那样试试!”
且由于调起的太高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这回柳柏杨不说了,可能是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吓着了,干脆回以沉默。
倒不是他不想和畅畅说话了,只是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
畅畅深知这一点,所以不自控地翻了个白眼,问:“你还有啥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对面大概空了将近十几秒,就在畅畅以为他掉线了的时候。
他说:“早点回来。”
畅畅勉强满意,把话筒还给了柳阿姨,丝毫不记得自己刚刚想和柳柏杨说什么来着。
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再想把话筒要过来,就发现柳阿姨和柳柏杨也仅简短地聊了两句,就草草结束了。
以至于后来畅畅对于和柳柏杨打电话这件事有了一个精辟的形容:那感觉就像是空嘴吃窝头,除了干还是干。
众所周知,柳柏杨是出了名的罐头瓶子,不拿钳子撬开不出气儿。
但他并非是不善言语,而完全是性格问题。和他相处久了,能见到柳柏杨最真实的一面,总是有机会赶上他言辞机敏、妙语连珠的时刻。
可一打起电话来,就好像又恢复了以前彼此陌生的时候。和他别说是无话不谈,简直就是无话可说。
畅畅心里有些郁闷,但转过念头又有点担心他,柳阿姨在医院照顾自己,现在家里只有奶奶在,柳柏杨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应该不太自在吧。
还有到了学校之后,“敌对势力”会不会趁着自己不在欺负他和吉祥啊!
一想到这里,畅畅有些坐不住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病下去了。
她抬头看向柳梅,严肃地说,“柳阿姨,我们明天就出院回家吧。”
柳梅看着她满脸认真的神情,不禁笑了出来,然后也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说:“不行,你病还没好呢,医生什么时候说你能出院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畅畅听罢不再坚持,转而说:“那要不你先回家吧,让奶奶过来也行。”
柳梅有些惊讶,脸色变了又变,颇为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是阿姨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怎么会!柳阿姨最好了!只是……如果你不在家,柳柏杨应该会挺拘束的,那还不如你回去,好让他开心些。”
畅畅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一派自然,既没有故作懂事的扭捏,也没有居高而下的同情;她只是这样想,所以这样说。
邻床家长听了,忍不住笑着打趣道:“小孩儿不大点,还知道操心别人呢。”
畅畅没听出话里的揶揄,只实在地回道:“我可不操心别人,我只操心我家里人。”
她说这句话时或许都没有想很多,但这话落在大人心里,却泛起了不同的涟漪。
临床家长看着她那副小大人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心里想着这小后妈虽然看着年轻,但还挺有些手段,要不然怎么能把这便宜闺女制的服服帖帖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柳梅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眼中有几分欣慰、也有几分动容。她伸手摸了摸畅畅圆鼓鼓的小脑袋,解释道:“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赶以前了,在医院吃不好睡不香的,哪能吃得消啊,况且……”
话未说完,走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王辛拎着好大一袋子零食进了屋。
“大闺儿啊!你看看你要的是不是这几样?”
他把零食袋子放在女儿的怀里任她挑选,畅畅注意力立马转向翻看零食上了,开心得眼睛都冒了光,自然忽略了柳梅未说完的话。
柳梅未再做声,用手轻轻固定住畅畅扎了针的那只脚,以免她动作太大滚了针。
“况且,只有亲眼看着你好起来,我的愧疚感才能减轻些。”
时间回到畅畅发病的那一夜。
王辛首先驱车将她就近送往镇上的医院,镇医院里的大夫平时治个头疼脑热的还凑合,一旦遇到畅畅这样严重高烧便不敢接诊了,急忙让家长把孩子转到b城医院去治疗,千万别耽误了治疗的时机。
几位大人一听,一时间如寒弓惊雀,王辛抱着畅畅一路急行赶回车里,柳梅和王奶紧随其后。
夜晚的风很大,颠簸中,畅畅头上戴的淡紫色毛线帽子掉在了雪地上,王辛一时没注意,心里只惦记着快点开车去b城。柳梅弯腰想把帽子拾起,不料手一慌,帽子被风刮到了路旁的沟渠中。
她心里着急,本想一走了之,但又想到那是畅畅最喜欢的一顶帽子,淡紫色的平针毛线帽,款式简简单单,只在头顶左右处各垂下一束毛线编的麻花辫。柳梅急着一脚踏进沟里,积雪没过了脚面,接着弯着腰一把把帽子捞了出来,她站起来,拍了拍帽子上面的雪粒。
“快点儿!干嘛呢?”
此时王辛已经回了车里,半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厉声催促,他牙关咬紧,神色仿若即将发怒的公牛。柳梅心里一颤,低着头快步跑进了车里。
刚刚捡帽子的时候,不少雪粒钻入了她鞋袜的空隙,沾到体温后都化成了雪水,打湿了她的棉鞋厚袜,此刻半个脚掌仿佛踏进了冰水里,从脚心处泛起一阵阵湿寒。
但她当时无暇在意这些,包括她积攒在心中的不安和难过。
在医院的热水房里,藏在热水房氤氲的蒸汽,就着哗啦啦的水声,柳梅蹲下身子哭了出来。
她抓着头发,连流泪都是抑抑无声的。
“哎呀,你这孩子,你哭什么啊?”
王奶接完水,转身时,看着身后泪流满面的人儿被吓了一跳。
柳梅哭出声来,摇着头,泪水中装满了自责。
王奶又关切地问,她才低声说出:“我……我一想孩子在发着烧,都不知道烧了多久,我在外面还和没事人一样,畅畅今天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啊妈?”
话未说完,眼泪再一次淹没了声音。心中被压抑着的惶恐与一迸而出,柳梅哭得浑身发抖,王奶见状不禁心疼地搂住了她,让她不要太过自责。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怪我,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着焗油臭美,今天我要是不和你一起出去,又怎么会注意不到孩子生病呢?都怪我,怪我没正事,怪我不正经……”
话是这样说,但王奶心里同样充满了悔恨与自责,一遍遍想着要是今天她不和柳梅一起出门、或者出门后不被耽搁那么多时间,乖孙是不是就不会孤零零地躺在炕上烧的不省人事了,孩子是不是就不用遭这么大的罪了。
说着,王奶也不禁老泪纵横。婆媳二人一时间竟抱头痛哭起来。
在王奶的安抚下,柳梅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卫生间里洗了把脸,揉了揉微肿的眼睛。
还好这次有惊无险,经过急诊医生们的及时诊治,畅畅的高热已经控制住了,体温渐渐有了回落的迹象。
除了自责外,柳梅还有些藏在心里最隐晦的情绪,刚刚她不好讲出来。
当她发现畅畅高烧不止的时候,其实她心里是充满恐惧的。
这种恐惧在看见王辛连外套都来得及穿、神色仓皇赶回家来的时候,被具象化地放大了。
她心里清楚,畅畅这回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他和王辛这对半路夫妻,也算是走到头了。
她从省城回来,听小哥的话和王辛相亲结婚,是出于现实无奈。而王辛为何选择了她,她也心知肚明。
无外乎,都是为了各自的孩子。
为了孩子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为了孩子能够有个更富裕的环境,他们可以暂时咽下未消化的苦痛、掩盖未愈合的伤疤,状若自然地和陌生人同床共枕,在毫无感情基础的情况下一起搭伙过日子。
从这一点讲来,他俩各取所需,又同病相怜。既是隔了心的夫妻,也是结了盟的战友。
可结婚一年多以来,有些事情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悄悄发生着变化。
太阳会升起,孩子会长大,原本满是灰烬的心田也不知从何时起悄悄发了新芽。
直到这一刻,柳梅才真切地意识到,她可能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她不想与他分开。
她想和他,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这个故事今年应该会写完吧?
(我在问谁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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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心芽初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