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新学期已经过了一个月了,畅畅开始觉得最近的生活还不错。
每天早上被丢丢叫醒,屋里已经飘满饭香,两个小孩子正比赛穿衣服的时候,柳阿姨提前倒好了两盆温水让他俩洗漱,吃完饭后丢丢一路送到大门口,看两个小主人背着书包上了车。
到了学校,畅畅最期待的就是上数学课了,每次数学老师一提问,她都把手举高高的,等待着回答完问题后数学老师的夸奖。
光荣榜上她有五朵小红花,几乎都是在数学课和数学随堂测验中获得的。除了那几位班干部以外,她的小红花数量目前是班里最多的。
在几次随堂考试中拿到高分以后,曲老师对她也不再横眉冷对了,还把她的座位往前调了一排。
畅畅很高兴,但她知道爸爸前段时间给曲老师家拉了一挂斗的精品煤,还请曲老师的丈夫喝后,这份高兴也不是那么的纯粹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她会起身把吉祥和柳柏杨从座位上拉起来,三个人出去放放风,或者组队上厕所,三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不当班长,心里也少了一分担子,不用再时时想着要管理班级纪律,也不需要故意装出一份小大人的样子,听其他人报告谁的帽子丢了、谁被同桌咬了、谁把谁惹哭了……
不再是那个组织者、保护者、老师不在的时候不再需要主持公道,她只是王畅畅。
偶尔和现任班长陈欣澄一伙人撞上,看着她们假模假样地朝自己这边瞪眼喷气,畅畅也只是笑笑,然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不过这期间最让畅畅感到喜悦的事并非关于她自己,而是关于她的幼儿园同学吴迪。
是了,就是那个以前每天都成帮结队、风风火火企图称霸整个红星幼儿园的吴迪。
开学第二周的时候,畅畅从爸爸那里听说吴迪要办理转学手续了,马上要搬到他妈妈生活的地方读书生活。
听到这个消息后,畅畅虽然心里有些意外和不舍,但她也打心眼儿里跟着高兴。
因为她总忘不了以往每次吴迪妈妈来看他,他那开心到忘形、恨不得拿个大喇叭让幼儿园所有老师同学都知道的样子。
就是每次他妈妈每次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吴迪也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身边人,上次他妈妈又给他带了什么、领他吃了什么,还说下次要带他去哪里玩……
那骄傲的神情就像是他获得了一张大大的奖状,奖状上清晰地写了几个大字——
我不是没妈的孩子。
可少有人窥见的故事的另一面是,那个脾气火爆、调皮捣蛋、最让幼儿园老师头疼的坏孩子吴迪,在每次目送完妈妈离开后都会哭得很伤心。
吴迪的爸爸吴哑巴是王辛自小到大的好兄弟,吴哑巴意外去世两年后,吴迪他妈改嫁到别的镇子,但每次回乡看望孩子,王辛基本上都会拉上吴迪开车去车站接送她,算是替好兄弟尽一份心力。
送别妈妈后,吴迪有时哭的过于伤心,王辛就会先把他拉回自己家里洗把脸吃顿饭,再让王奶温语抚慰,等到孩子吃饱喝足、情绪稳定了之后,再在他把送回家去。
只有最后一次陪着妈妈去车站的时候,吴迪没有再哭泣,因为他妈妈瘦弱的手正在紧紧地握着他,另一只手拎着他被塞的满满当当的包裹。上车前他和妈妈一起朝来送行的王辛和吴奶奶招手。
汽车一开走,隐忍许久的吴奶奶一转身便落了泪,眼泪一直流到了王家。王奶见此情状,也不禁跟着眼圈泛红,可她嘴里还是要劝着:
“妹子你是个明白人,这爷爷再爱奶奶再亲,但谁能比过母子连心呢?我知道你舍不得,但咱们这批人,黄土都埋脖子上了,两腿一蹬的时候孩子还得指他妈,再说你照顾老吴都够辛苦了。别哭了,吴迪这么大早就记事了,他在哪里都是你们老吴家的孩子,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的,以后成才了也都得孝顺他爷爷奶奶。”
吴奶奶连点着头,这些她心里都明白,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锤着胸脯,低声向王奶哭诉着,“老姐姐,你说,你说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王奶在一旁也落下泪来,握着吴奶奶的手一下一下的安抚着,此刻已经无需过多的言语,她们的一生同样都被苦难所裹挟,鲜少有喘息的机会,唯一能让心里感到慰藉的,便是骨肉温情。
吴奶奶儿子早逝、丈夫瘫痪多年,健康懂事的孙子曾是她黯淡人生里唯一望得见的星火与希望。可如今,就连吴迪也要离她而去了,吴奶奶的心就像被活活剐了一半去。
可是没有办法,她老了,孙子却才这么大,他以后要上学工作、成家立业,她和老伴儿还能为他做什么呢?而且吴迪这孩子懂事,为了不让他俩伤心,从来都不在大人面前说想妈妈。可小孩子的心事又怎么能藏得住呢?所以再舍不得,也得强迫自己放手,不能让自己成为孩子的负担。
等吴奶奶走后,王奶还对柳梅念叨着:“小吴媳妇也是个好样的,改嫁的时候没法带孩子走,但一直也惦记着吴迪,现在能给孩子接过去,说明她在那个家也算是立住脚了。有多少人家爹一出事、娘一改嫁,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孩子没人管,就成半个孤儿了……就和那老李家小孩一样,也和畅畅一样大,可怜哦……”
王奶和柳梅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孩子在场,畅畅和柳柏杨并未做声,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晚上月明星稀,四周宁静,大人们闭灯休息后,两个精神抖擞的小朋友又躺在被窝里开启了不定时夜聊环节。
说了一会儿闲话后,上一个话题结束的间隙几秒,畅畅忽然感叹:“柳柏杨,我现在也有点想快点长大了。”
她继续说道:“那些爸妈不在身边、没有家的小孩子,只要他们长大了,就可以自己赚钱成家了,就不用一直那么可怜了,你说是不是?”
“是……”
就在畅畅以为她会听到一些柳柏杨以前的事情时,柳柏杨却没了声响,畅畅见他没了谈兴,一个翻身就睡着了。
柳柏杨也闭了眼睛,开始酝酿睡意。曾经的他,无时无刻都想快点长大,多少次他都想一觉醒来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大人,可以轻松把柳俊丞打败,可以赚很多的钱给妈妈,可以搬出姥姥家……
可幻想是不会成真的,现实里的他永远都是那么的弱小、多余、惊慌失措。
很多大人忆及往昔,总觉得童年如同浮光掠影,一瞬间就晃过去了;浑然忘记长大成人是一条多么漫无边际又孤单无助的单行路。
无论是欢乐相随也是苦难铺就,谁都别想一步就到达彼岸,日子总要一天一天的过。
时间貌似对谁都是公平的,但好像又对不幸的小孩更艰难一些。
幸亏……
柳柏杨微微转身,没有睁眼,便可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畅畅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在寂静如墨的夜里听起来很让人心安。
以后这条路上,他不再是一个人。
**
校门口,王畅畅背着书包下了车,脚下踩着厚厚的干黄树叶,发出了嘎吱的声响。
她脚跟往上一颠,两手握紧肩上的书包带,回头笑眯眯地说:“柳柏杨,我让你三步,咱俩比赛看谁先跑到楼下。”
不知不觉,时间已到深秋时节,北方天气愈发寒凉,柳柏杨从车里下来,和冷风打了个照面,不由自觉缩成一团,以减少受风面积。
从校门口走到教学楼还有一段不短不长的路,天气一冷,畅畅便不再老老实实地走过去,不想一路上把身上的热气都散光,于是总想出各种方法让柳柏杨陪她一起跑,只要跑起来,身体马上就暖呼呼的了。
“准备好了吗?3、2、1,跑——”
话音刚落,畅畅就像一簇离弦之箭,嗖的一下从他眼前窜了出去。
柳柏杨背着鼓囊囊的书包,翻着白眼,认命地迈着小短腿向前奔去。等他跑到楼下时,人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畅畅站在他身前,看起来气若神闲,她状作惊喜地说,“我发现你跑的比前两天快了!”
柳柏杨又吸进了一口凉风,凉飕飕地回复到:“我发现你比前两天更能忽悠人了。”
“喂喂,我夸你你损我是不是?”
畅畅不满,笑着上前要收拾他,不过被柳柏杨灵活躲开,两个人追追打打地到了教学楼大门口。
前一秒他俩还笑闹着,后一秒进了楼,瞄到了走廊里的红袖章,畅畅和柳柏杨的脸上的表情便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提气息声地低头走了过去。
小学里规矩多,每一层楼每个年级课间都有站岗的值周生,值周生由各班的班干部轮流担任,掌握着普通群众的“生杀大权”,要是有人在走廊里嬉笑打闹违反纪律,只要被值周生抓到,就会记名扣分,然后通报到各个班任处。
要是谁因为表现不佳给给集体抹了黑,从而影响到班级每周的流动红旗评比,那即将面临的不光是班主任老师在班会上的疾风骤雨,还需要忍受因班里其他人的“千夫所指”。
在集体荣誉面前无小事,毕竟在这个文化圈里,对集体荣誉的拥簇就像黑头发黑眼睛一样,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原来这周轮到2班和4班的班长值班了,畅畅和柳柏杨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经过前厅站岗的陈欣澄和4班班长戚书俊,缓缓往自班门口挪动。
虽然畅畅已经尽量把自己隐藏在尘埃里,但还是不幸接到陈欣澄的一个明晃晃的大白眼。
……
对这个冤家,畅畅表示无言以对,又或者说是无法理解。
以前幼儿园里也不乏有同学之间闹矛盾起纠纷的时候,可这也不影响几天之后两个人勾肩搭背,心无芥蒂地一起玩耍,大家都是小孩子,脾气情绪就像晴雨表,过一阵自然就雨过天晴了。
可陈欣澄不一样,她对于畅畅的反感现在就像膝跳反应一样理所当然。
只不过好一点的是,现在她不会再主动找畅畅的茬了。
自那次爸爸找去陈家后,陈欣澄一整个下午都没来上学。
至今畅畅也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奇地问王辛:“爸爸,你不会打她了吧?”
王辛哭笑不得,摸了摸她的头,却没再说什么。
等陈欣澄再回来上课的时候,她对畅畅的态度改变了,当然讨厌还是讨厌的,只不过是火拼改成冷战了。
简而言之,开学快有两个月了,班里人人都知道,谁想和班长一起玩,就必须要远离王畅畅。
这是非此即彼不容中立的站队问题,加入班长圈子里的人,就必须要团结在一起,不理王畅畅、讨厌王畅畅,视王畅畅的一切如蝼蚁如空气,不仅聚在一起要编着王畅畅的坏话,逮到机会时还要对她翻个白眼以示同仇敌忾。
而任何胆敢跟王畅畅示好的人,就会自动被班里最有权势的小团体划分为“自甘堕落”的大傻子,将冷战进行到底。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没有丝毫退路可言。
坚持一段时间之后,班里的确有一小波人开始人云亦云,几乎都是想和班长搞好关系的男生女生,他们虽然和王畅畅没有任何过节,但是为了能够融入组织而装作与她有深仇大恨的样子,私底下有时候演得把陈欣澄都吓得一愣一愣的。
可王畅畅本人却不甚在意,她并非势单力薄,她也有自己忠实的伙伴。而陈欣澄阵营里除了凑在一起背后讲畅畅坏话以外,目前还没什么正面冲突的手段。这些偷偷摸摸鼓鼓捣捣的小心眼,她根本都不屑于计较。
用王辛的话来说就是,我女颇有大将之风。
甚至吉祥有时候听到其他人编排畅畅气不过跑过来告状,反而是畅畅来劝他:“雕虫小计,不必在意。”
只见她双手一背,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高深莫测地说了句:“倘若她们变本加厉,他日我必将如数奉还!”说着便呼呼哈嘿地疯玩起来。
看着她这神神叨叨的样子,身后吉祥低声问道:“她又看啥了?”
“《风云雄霸天下》,迷上了。”
看着某人再眼前猛踹空气,还号称自己是风神腿,柳柏杨不受控制地叹了口气。
今日读书:《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人生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