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二天,上学前,畅畅仔仔细细地检查着书包文具。
浅绿色的双层铁皮文具盒拿起来哗啦直响,畅畅轻悄悄地打开,里面齐齐摆放着几支柳阿姨今早刚削好的新铅笔,还有一块雪白雪白的橡皮。
两个田字格本子也是新的,不过本子壳还是畅畅幼儿园时用的,也不算旧,还能继续用。
昨天新发的课本,今早醒来时已经被爸爸和柳阿姨用材质上好的挂历纸包好了,雪白的背面朝上,课本翻页的正面还有娟秀的字体用记号笔标明语文、数学、美术、自然等科目。
拿着全新包装的课本,畅畅心里有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仿佛它就是自己的信仰。她始终坚信只要好好学习,她想要的一定会实现。
就像妈妈那样。
畅畅把课本放入书包的手微微一顿,转瞬恢复如常。
畅畅很少想起妈妈,但每一次在想起那张笑脸,她都会得到一股无惧向前的勇气,让她每每迷茫气馁的时候看到希望。
就好像真的有一股母女间独有的心电能量一样。
书包装好后,畅畅走向了零食盒,从一众小面包、袋装奶、拇指饼干中,认真挑出了两袋麦丽素。
等两个孩子都整装待发后,把沉甸甸的书包在王辛脖子上一前一后挂着,然后再先后跳上车,往学校的方向缓缓行进。
“今天心情还好吗?王大小姐?”王辛弓着腰,一边用力踩着脚蹬,一边低头浅笑着向闺女打趣。
畅畅微微一笑,说:“还好啦。”
王辛继续开导道:“你要有什么困难要记得和爸爸说,爸爸是你最坚实的王牌后盾,知道不?”
“知——道——啦——”畅畅故意滑稽地拖着长音,以向爸爸表示,自己还好。
既然是底牌,谁又会率先亮出来呢?
她已经不是幼儿园的小孩子了,自己的问题应该先自己找办法解决。
实在解决不了了,再找爸爸解决。
见女儿兴致缺缺,王辛也没有刨根问底,只微微回头对柳柏杨也交代了一遍:“杨杨啊,你在学校遇到什么困难了也要和叔叔说,闯祸了也不要怕,家里永远是你们俩最大的靠山,知道吧!”
见身后柳柏杨很干脆地点了头,王辛心情大好,继续卖力地蹬着车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仅仅几个月的的时间,两个孩子好像又都沉了不少。
“怎么这么沉了呢你俩?我都要蹬不动了,今晚回家得给你俩量量斤数了……”
“怎么会呢?爸爸力气最大啦,爸爸!加油!爸爸!加油!柳柏杨一起喊!”
“加油……加油……”
“好嘞——”
男人爽朗的笑了起来,小山一样高大结实的身体绷紧,两边街道飞速的从孩子们的脚下掠过。
有些东西是无法避免的,比如上学,比如长大,还有那些曲折的时刻。
上课铃响起,第一堂课是曲老师的语文课。
曲老师并没有急着开卷授课,而是花了一整节课的时间强调课堂纪律和小学生行为守则,为了便于学生们理解记忆,她时不时地还会叫两个同学上前配合示范一些细节。
“上课的时候要挺胸抬头认真听讲,不许含胸驼背地歪在座位上,不许吃零食和同桌说闲话……下课铃声响了不许立马起身离开座位,一定要等到老师说下课才能活动……”
讲解完纪律之后,曲老师让班长陈欣澄做示范,让全班同学练习10分钟课堂静坐。
畅畅坐的笔直,脑子里一遍认真复习着老师刚刚讲的呢内容,一边目光灼灼地看向前方,希望曲老师能注意到她,接下来也可以叫她进行演示。
可惜老师始终没有注意到台下那双跃跃欲试的眼睛,静坐练习结束后,曲老师开始调整座位,大家都快速整理好书包,等待着老师的“正式指派”。
由于是第一次调座,学生们对于自己接下来坐到哪排、和谁做同桌充满了期待,一时间人心浮动,静谧的教室逐渐沸腾起来。
讲台上的曲老师皱着眉,用一根短短的教鞭用力地敲了两下桌子,叫起了其中几个学生,“刚刚强调过的纪律,抬爪就忘了?我有没有说过课堂上不许窃窃私语?!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吗?让你坐哪儿你就坐那儿,有什么可议论的?你们看看班长、学委这些班干部有没有跟你们似的长个大嘴哇啦哇啦的?”曲老师冲着底下翻了一个白眼,苍白的脸色此刻像大理石窗台一般冰凉,又补了一句:“啥也不是。”
老师发飙后,其他同学心有余悸地纷纷低下了头,陈欣澄回头看着被曲老师点名批评的几个倒霉蛋,嫌弃地撇了撇嘴,仿佛不屑与之为伍。
畅畅和柳柏杨低着头,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担忧:不知道这回曲老师还能不能把她俩分到一桌。
畅畅不敢同以往一样向老师主动要求,她昨天已经在老师手里吃过亏了,只能双手紧握,静静祈祷。
曲老师又掏出了那份名单,接着她让全体同学拿好书包站了起来,宣布按照身高开始分座。
“金明珠,你坐第二排中间的位置,洪思凡,你坐到她前边。”
“陈欣澄,你做第一排右边,杜珊珊,你去跟班长一桌……”
曲老师安排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已经分配好座位坐下的同学就比站着等待分配的同学多了。
畅畅还记得昨天老师点名的大致顺序,马上就要点到她和柳柏杨了,她默默环视一圈,此刻班里前排的座位已经所剩无几,更没有什么相连的空桌,她心里咯噔一下,微觉不妙。
几分钟后,“王畅畅……”曲老师抬眼打量了她一下,“你坐到……靠门倒数第三排”,她快速用手一指,鲜红色的指甲看起来像一簇燃烧的火苗。
可畅畅的眼神却经由错愕变得黯淡,直到彻底熄灭,埋着头捧起书包走向老师指定的位置。
倒数第三排……虽然畅畅在同龄人中并不算矮,但是想要从这个座位看到前面的黑板讲台,就不得不穿过前排众多比她高的脑袋。
“柳柏杨,你……就在原位置上吧。”
听到柳柏杨被留在了前排,畅畅在失望当中松了一口气。他的年纪和身量比班里大多数同学都要小,要是他也被安排到后座,那以后就只能对着前桌的后脑勺上课了。
很快曲老师调完了座位,大家到了新座位后继续按照她的要求练习静坐直到下课。
畅畅仍旧坐得笔直,思维却忍不住开始发散。
坐在后排靠墙座位上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比如她获得了观察全班大多数同学的上帝视角,以及因为坐的比较远所以眼神乱瞟也不大会被老师注意到的“免死金牌”。
畅畅眼睛转了一圈,看着班上新落座的同学们,有些让人难以忽视的发现。
比如和她差不多高的金明珠、陈欣澄非但没有和她一样坐到后排,反而被安置在离老师最近的前两排,和前排其他矮个同学们相比,颇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比如个子算得上全班最矮的洪思凡可以坐在第一排,而柳柏杨却只能排到第三排。
再比如她身旁的这个男生明明个子比她还矮,却和她做了同桌。畅畅默默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自从她这个同桌坐过来以后,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油烟味?
对,就是那种大火炝炒后厨房里遗留下来的油烟味。
畅畅不自觉的噤了两下鼻子,赶紧正回眼神,怕被同桌发现。
她继续向前望去,曲老师说班里座位是按照大小个分配,现在看起来大体也是如此,不过因为一些特例的存在,从前到后的座位顺序看起来像海浪一般变幻莫测、狗牙一般参差不齐。
畅畅抿着嘴,融入到沉默的班级,缄默着自己的愤愤不平。
尽管此时大家现在连加减乘除都搞不清楚,却对人情远近都习以为常。
明明老师现在连人都认不全,却提前选好了班委;明明说好按照身高排位,却把班委都安排到了前排。
这不公平,可谁敢和老师唱反调呢?
说公平谁是公平?上位者的慈悲,下位者的运气。
不知静坐了多久,下课铃响了。
曲老师故意拖了一分钟的堂,看班里无人火烧屁股一样的窜起来,才满意地宣布下课。
老—师—再—见—
曲老师离开教室后,班级里立即像热油入锅般沸腾了起来,在众人忙于热络交际的时候,畅畅往柳柏杨那边望了望,果然……
他已经趴到桌子上补觉了。
畅畅摇了摇头,拿他没有办法。
她转过头,看向她的同桌,不想他也在看着她,见她突然转过头来,惊得脑袋微微后仰,黝黑的皮肤略微有些发红。
“你好,我叫王畅畅,以前在红星幼儿园。”
畅畅笑容爽朗,主动和他打起了招呼。
“我……我叫吕由……”
他说话时口齿有些含糊,低着头支支吾吾地,畅畅听了好几遍才弄清他的名字。
畅畅又试着和他寒暄几句,随后便主动放弃了。
吕由他并非像柳柏杨那般不愿搭理人,相反畅畅能感觉他也很想和自己熟悉,只是畅畅每和他多说一句话,他的头就埋得更低一点,好像她的热情无形中给他施加了多少压力一样。
那既然这样的话,还是慢慢熟悉起来吧。
畅畅手往桌膛里摸去,从书包二层格中掏出了一袋麦丽素,撕开外包装,首先往自己嘴里送上一颗,接着大方地把麦丽素分给吕由和前后桌同学吃。
小孩和小狗一样,快速建立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一起吃零食。畅畅依靠着这一小袋麦丽素,不一会儿便和周围同学熟悉了起来。
然后她拿着麦丽素的空袋子从座位上出去,走到了柳柏杨座位旁边,她轻声唤道:“柳柏杨……”
桌子上趴着的小脑袋抬了起来,白皙的脸上此刻已压出了几道红印,他看着她,眼中充满疑惑。
畅畅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朝他摇了摇手中的麦丽素袋子,“我早上怎么和你说的?”
柳柏杨冲她呲牙一笑,门牙上还粘着没舔干净的巧克力碎。
“可是……我都吃光了。”
“……”
算了,算了,是自己的弟弟,不能打。
今日读书:《我的阿勒泰》《砸锅卖铁去上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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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谁是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