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追到人的时候,已经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畅畅扶着腰,气喘吁吁地走到窦里琦身边,发现她正蹲在地上哭。
衣服袖口沾了一大片鼻涕眼泪,镶着水晶的鞋子也灰扑扑的,像个落难的小公主。
畅畅心里翻腾不已,蹲下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或许还比预想中的顺利一些。
可现在窦里琦人就在眼前,看着她捂脸抽泣的样子,畅畅提前准备好的那些话却说不出口。
她心里清楚,今天的事情因她而起,可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并不受她的控制。
她原本只是想道歉的……
要不是窦里琦总躲着她,她也不会想出这个馊主意来创造独处的机会。
窦里琦今天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
一想到这里,畅畅感觉心里边像是被凿开了一个口子,灌进去的都是苦水。
感受到了畅畅的触摸,窦里琦用力地抖了抖背,像是想把她的手甩下去。
“你不是都不要我了吗?还跟过来做什么!你别理我啊……呜呜呜……”
窦里琦抬起脸来,声泪俱下。
“对不起琦琦,你别哭了琦琦,都是我的错……要不你打我两下?”
畅畅把脸伸过去。
窦里琦愤愤地扭过头去不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要不…要不你骂我两句?”
窦里琦仍不接腔,照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但哭声明显比刚刚缓和了一些。
畅畅见状,便厚着脸皮在一旁自言自语道:“王畅畅你看看,你把琦琦惹得这么伤心,她都舍不得打你骂你,你可真是不识好歹啊!”
窦里琦的哭声顿了一下,盛满泪花的眼睛十分诧异地看着她。
畅畅一看有戏,便继续加着劲:
“你不仅不知好歹,你还大错特错,有个新弟弟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怎么能因为他就忽略琪琪的感受呢?她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你这个人可真是缺德带冒烟儿啊,怪不得这几天琦琦生你气不理你了,你活该,呸!”
畅畅嘴起自己来毫不留情,把窦里琦都唬的一愣一愣的,哭也不哭了。
她想说的话、没说的话都被畅畅说了,还劈头盖脸一顿骂自己替她打抱不平,窦里琦只觉得顺了一口气。
恐怕畅畅再忽悠一会儿,她都快忘了自己这几天是因为谁不高兴了。
“行了行了。”窦里琦吸了吸鼻子,阻止已经入戏的畅畅继续她的独幕剧。
“我…前几天心里是有些不是滋味,我觉得你不帮我当朋友了……但是今天你主动帮我教训了吴迪,我就知道了即使没人站在我这边,你也会向着我……”
畅畅内心复杂,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头,正好碰到了她别在头上的蝴蝶发卡。
窦里琦抹了抹脸上的泪,装作没事人一样转移话题:“你这个发卡挺好看的。”
她指了指说。
畅畅很惊喜地摘下来一只,问她:“你喜欢吗?”
窦里琦点了点头。
她立马从兜里掏出一对一模一样的发夹,别在了窦里琦的头发上,“原本这一对也是要送给你的。”
窦里琦摸了摸头上摇颤着翅膀的小蝴蝶,面上终于重新露出了一丝阳光。
现在两个小姑娘头上都各别一只蝴蝶发夹,看着彼此傻乎乎的笑着。
畅畅思索再三,还是对已经消了气的窦里琦说:
“琦琦啊,柳柏杨那情况你也知道,他没怎么上过学,之前在中班小许老师都不要他了,这才转到大班来的,宋园长说他要是再敢违反纪律就不让他念了,所以这些天恨不得把他揣进兜里走哪带哪,就怕他再闯祸。我不是不在乎你了……”
“好啦好啦”窦里琦挽起她的手,打断了畅畅准备好的长篇大论。
“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不应该发脾气的,你以前总和我说有话要好好说,可我总是忍不住,以后我会改的。你弟的事你不用太担心,以后你弟就是我弟,咱俩一起看着他,保准他顺顺当当地和咱俩一起上小学。”
听着窦里琦的这一番话,畅畅心里的苦水霎时间被蒸发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感激和愧疚,她眼睛一红,不争气地也开始挂泪珠珠,一时间又哭又笑的。
“啊呦~怎么你又开始哭上了?傻不傻啊?”
窦里琦赶紧揽过她的肩。
“咱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
孩子们的约定如此郑重,如此相信。
那时候她们怎么会懂得,这世上一切东西都有保质期。
永远也是。
-------------------------------------
北方的深秋时节,旭日从东方升起,比夏天时候来的晚一些。寒气早早地趴在窗棂之上狞笑着,把起床的小孩子们统统吓回被窝。
日头越暗、天气越冷,小孩子们就越不爱起床,以往为了上学不迟到,王辛和王奶每天早上总要翻来覆去叫上畅畅几回她才肯起来。
现在大人们就轻松多了,因为叫孩子们起床的重任落在了小狗丢丢的身上。
丢丢快三个月大了,身体长得非常快,刚捡它回来时王辛一个巴掌就能托起来,现在成了货真价实的肉墩墩,之前的那个鞋盒小窝都快装不下它了。
而且随着它越来越大,长毛狗的基因开始凸显,一层黑黄相间的杂毛随心所欲地长满了整张脸,让它原本就一言难尽的五官显得更加沧桑难辨,颇有点日后“犀利哥”的风范。
因此王辛总说它长得像个邋里邋遢的老头。
畅畅觉得爸爸太不礼貌了,赶紧捂住丢丢的耳朵,瞪圆眼睛对他说,“小狗狗可听不得这话!”
然后又低下头摸着它乱蓬蓬的头温声安慰:“没关系的啊,长得丑点也不要紧的呀。”
王辛哭笑不得,心想他要是丢丢,此刻应该更想去撞墙了。
不过人们常说,如果上帝给你关上了一道门,那怎么也能留条缝儿。所以王奶从它的丑样子判定,这狗一定非常聪明。
这话虽然乍一听辱性极大,且逻辑性为零,却误打误撞地猜出了现实,那就是丢丢真的很聪明。
什么东西基本上一教就会,还很会看人眼色,现在才两个多月大,就已经知道不能在屋里乱拉乱尿和乱叫了。
正所谓养狗千日用狗一时,丢丢不仅知道要出门上厕所,还能顺道解决了孩子们的起床难题。
每天早上6点半,它准时准点地跑到小屋门口嗷嗷叫唤,让两个小主人放它出门上厕所。
畅畅和柳柏杨要是都赖床不动弹,它也不找别人,一直守在门外哼哼唧唧,直到吵得他俩谁都睡不着,起床开门放它出去。
今早也是一样,畅畅烦闷地睁开了眼,却不忍心离开暖呼呼的被窝,就伸出一只脚丫去踹旁边柳柏杨的被子。
柳柏杨早就醒了,也不想起床,可耐不住身边人的“暴力骚扰”,丢丢叫一声,畅畅就踹一下,一直踹到柳柏杨愤然起床,下地开门给这只臭狗放出去。
柳柏杨回来时,王辛正在刮胡子,看他醒了,便说:“把你姐也叫起来去,属她最能赖床了。”
他听话的点了点头,趿拉着拖鞋回了小屋。
柳柏杨轻手轻脚地爬上了炕,蹲到畅畅跟前,嘴角微扬。
确认已经她睡着后,他悄悄把两只沾了寒气的小手伸到她的后脖颈处,再严严实实地一贴。
“啊呀!”
畅畅回笼觉睡得正香,却被冰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柳柏杨!”
她气呼呼地揉着眼睛,肉乎乎的小拳头用力地锤了一下被子。
早在在畅畅起身的一瞬间,柳柏杨就骨碌到了离她最远的炕稍,规规矩矩地穿起了衣服。
畅畅又气又笑,从被子里爬出来说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柳柏杨看她爬了过来,再也控制不住嘴角,一边躲一边笑,“你爸爸让的,是你爸爸让的……”
柳梅做好饭,刚要去叫王奶过来,听见小屋里声响便知道孩子们醒了。
她走到小屋门口,便看到两个孩子正在炕上打闹,笑着摇摇头劝道:“快别闹了,赶紧起来洗漱,奶奶过来了我们就开饭。”
“知道啦!”
畅畅很听话地收了手。
柳柏杨鸡贼地顺势钻到了被窝里。
果不其然,柳阿姨走后,畅畅又坏笑着伸了手。
“你个小坏蛋,快出来!”
最终柳柏杨因防守不力被狠捏了两下脸蛋,畅畅这才心满意足的下地洗漱。
出了小屋,刚从外面回来的丢丢绕在她脚边撒娇,尾巴甩的和螺旋桨一样。
她蹲下身拍了拍丢丢凌乱的脑袋,“真是可爱的小家伙!”
柳柏杨捂着脸跟在她身后,皱着眉看着地上露出肚皮谄媚卖乖的小狗,嫌弃地瞥了它一眼。
破锣嗓子扰人清梦不说,长的还像个拖把,究竟哪里可爱了!!
畅畅和丢丢嬉闹了一会儿后,便在柳阿姨的催促声中哼着歌去洗漱了。
等孩子们洗漱完,一家人坐下吃饭。
饭桌上,畅畅一会儿称赞柳阿姨做的饭真好吃,一会儿夸柳阿姨的新衣服真好看,一顿饭下来直把柳梅夸得脸颊通红颧骨升天,连洗碗的时候都在傻笑。
王辛和王奶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露出又来了的表情。
畅畅心情好的时候,说话就像酿蜜一样,连路过的狗都要凑上去夸两句,最近她一直都是这么美滋滋的状态。
自从友谊失而复得后,畅畅和窦里琦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了,她俩加上柳柏杨在幼儿园里组成了“铁三角”,常常凑在一起。
一切看似都在往和平的方向发展,可和平向来都是易碎的。
三人小组刚成立时,窦里琦和柳柏杨就像是参加婚礼时被临时安排一桌吃席的陌生人,浑身散发着和你不熟的气场。
经历了上次的不愉快后,畅畅夹在两人中间总是不自觉地小心翼翼,生怕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偏向了这个或者委屈了那个,搞得像个需要雨露均沾的皇帝,日子过得也很憋屈。
明明都是六七岁的小朋友,为什么她一个人要操三个人的心啊!
畅畅心里虽然偶尔也会愤愤不平,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出面解决,就像爸爸经常说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所以这些天她经常创造机会来增进好友和弟弟的关系,比如每周都邀请窦里琦去她家里玩,让他俩有更多的机会熟悉彼此。
几周下来,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窦里琦跟柳柏杨捡回来的狗都比和他本人熟了。
……
一段时间后,窦里琦和柳柏杨甚至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畅畅在的时候都表现得很正常,可一旦她“有事”离开一会儿,窦里琦和柳柏杨不得不独处的时候,空气中只会飘过一阵阵尴尬的沉默。
对这一状况而言,柳柏杨是主要责任人。
虽然畅畅在身边的时候他话也不多,但最起码还是个有反应的活物;可等畅畅走开的时候,他马上就会变成个锯嘴的葫芦。
之前有几次窦里琦想主动寻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次次碰壁之后也懒得再凑近乎。
谁让他年纪小呢?她一向以大孩子自居,轻易不和柳柏杨计较。
好在时间是破冰的利器,又将将就就地过一个月后,窦里琦和柳柏杨也逐渐变得有一些互动了。
至少在柳柏杨这里,窦里琦已经升级成为了没有危险、可以交谈的熟人关系。这几天晚上有空的时候,他还会帮畅畅一起给窦里琦做生日礼物。
-------------------------------------
立冬那天,是窦里奇的7岁生日。
那天是星期三,下午活动课的时候,窦里奇爸爸特地拎过去两个奶油大蛋糕,交给宋园长让她给班里的孩子们分着吃。
等宋园长把蛋糕拿进教室里,班里的孩子们欢呼了起来。
那时候在镇上,奶油蛋糕还算是个稀罕物,条件好一点的人家才会给孩子过生日买个蛋糕吃。
像窦爸这样舍得买两个大蛋糕给全班小朋友分享的棋牌,也就他们一家了。
讲台上,窦里奇头上戴着小王冠、身上穿着崭新的裙子套装,又变回了高傲的小公主。
在全班同学的歌声和掌声中,小公主郑重地许了愿望,吹了蜡烛。
吹完蜡烛后,终于到了大家喜闻乐见的吃蛋糕环节,窦里奇站在宋园长身边帮忙切分蛋糕,然后递给每一位迫不及待上前领蛋糕吃的小朋友。
她微笑着,真诚又专注地听同学们送给她的生日祝福,表情看起来矜贵又端庄,和平时天真无忌的样子很不一样。
“真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啊!”
畅畅抬眼,艳羡又欣慰地感叹着,然后低头继续帮好友发蛋糕。
不一会儿,班上几乎每位同学手里都多了一块颇有分量的奶油蛋糕,有性急的已经吃了一半了。
眼看着蛋糕即将分完,宋园长有事先离开了教室,让孩子们先吃。
窦里奇也拿了三盘奶油最多的切块蛋糕端到畅畅和柳柏杨的桌子上,和他俩一起吃。
畅畅还在讲台上收拾着零落的奶油和剩余的盘子刀叉,颇有大班长的责任感。
她正收拾着,突然发现桌上还剩一块蛋糕,孤零零的被放在角落里。
她茫然地环顾一周,心想:“宋院长说蛋糕是按照班里人数切好的,怎么会多一块呢?有谁没来拿蛋糕吗?”
终于,她注意到了坐在后排角落的吴迪,此刻正孤零零地趴在桌子上,仿佛周围的热闹和他没有关系。
畅畅凝眉片刻后,心下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