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生我气吗?”周俨变戏法一样从兜中掏出了一块软糖。“不生我气了好不好?这个给你。”
在他有记忆的时候,周昙也是这样摸出一块糖,轻轻放在他的手心上,这个时候配合的话永远是:
“小俨别生我气了好吧?姐姐不是故意的哦?”
当时他也并不是生气,但是得到糖果的滋味很好,所以他就点了点头。他分不清不同口味的味道,但是他知道糖衣咬破后迸发出的甜味,糖浆流溢出的感觉。这是周俨最渴望的事情。
所以景岁应该会喜欢的吧?应该会…心情好起来的吧?
景岁很吃惊他这样淡薄得好像与世隔绝的人居然会随身带糖。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周俨这种人好像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就像一张锋利的白纸,只要用恰当的方式,就能忽悠住对方,只不过这忽悠的后果不可设想。
“…我没生气。别哄我了,我还是更习惯你冷着脸对我。”改了一个态度,景岁还觉得怪诡异的。“就像是…夺舍,对,就像是被夺舍了。”
“我可一般不会被夺舍。”
景岁看着他看狗也深情的眼睛,不近人情的巫子第一次被别人的无心之过气得脑门抽疼。
感情这人是专门来气他的?把他气病了也就达到了狩猎的目的?现在的狩猎者心还真脏啊。
“我知道,我知道周学长厉害,谁也比不上。”
景岁的表情更冰冷了,眼神冻得可以掉冰碴子。
“不过你还是被夺舍吧,这样对谁都好。”
周俨不明白他的话,耸了耸肩,识相地没有再起身去骚扰,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
景岁再一次转过头观察他。一晚上的行动后周俨的马尾早就松散了,松垮地勉强支撑着,用作装饰的红色丝带掉了一半,像发饰一样在耳后垂落。他有种被刻意漂白的违和感,眼神和动作都纯真无辜,但总像是被清理过留下的空白。
周俨撕开糖纸的包装,将糖果放在了嘴中。
桃子味的,甜的发齁。
但是…好像也不错。
景岁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眼自己拿过糖的手,抿了抿嘴唇,勾起了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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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通到底只是为了提醒一下我那位宝贝徒弟…很好奇吗?你这么可爱的猫妖,小心被抓走当什么猫咪咖啡店里的玩物哦?”
红发的女子踩着皮质的高跟鞋出现在小径的尽头。她穿了一件黑色丝绒材质的包臀裙,外罩一件暗红色的皮质外套,紧身的衣服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比例,有着和周俨如出一辙的服装风格。红色的长发末端卷曲成弧度垂下,月光下她的眉目大气端庄,流露出一股在这个外表年龄少见的华贵味道,另一种说法就是…令人不由得折服的帝王贵气。
而被她取笑的那只猫妖正趴在她的脚边蹭来蹭去。这正是周俨和景岁遇到的那只。只是这时的猫妖的态度只剩下了讨好和亲昵,与之前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南辕北辙。
“行了,知道你害怕了…我说过的,今天晚上我罩着你。”
周昙撩过耳边的长发,用一种轻松的态度面对着前方。耳边已经出现了狼嚎的幻听,她对此妄自若闻,裹紧外套一步步向前走去,眼前的道路开始破碎,星河在流转,勾勒成不朽的天空,像是神明在注视无垠的大地。
“你是…”
一个略显弱气的男声从不远处响起。对方保持着最后的伪装,依旧不愿意以真面目见人,尽管周围的环境已经被周昙改造成了仅仅受她一人差遣的幻境。
“鄙人周昙。幻术师。”
她微微挑眉。如果景岁在这里,会发现这个动作与周昙无意识表示疑惑和无辜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幼崽会学习亲近熟悉之人的神情,周俨面对世间万物都像是个孩子,下意识学习周昙也是预料之中。
“他本来是没有偏袒的纯粹之物,你却用自己的方式让他展现出了交错的形态,你做出这样的行为,本来就是错误。”
男人终于在不远处漫步现身。他身披了一件黑色的长袍,长长的帽檐遮住了苍白的面容,只露出削瘦的下颔,露出的薄唇唇色似将要衰败的柔软花朵。他的身量不是很高,看背影甚至可能将他错认成女性,在面对自己的杀局时也无动于衷,像是不言语的神明信徒。
“我可没有特意教他。”女人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个叉。“神子如果接触到人世间,必定会受到影响而改变,我只是放任他去追逐而已。”
“而且…”她的嘴边浮现出嘲弄般的微笑。“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哪有半分和神明相关?说是神子,不如说是魔吧。小孩子想要,就让他追寻吧,有什么问题呢?”
黑衣人沉默了半晌,最终回答道:
“你心可真大。”
“承蒙夸奖。”
周昙的步伐微微向后退去,手中结印,歪过头轻笑着看着黑衣人。他也不是什么惜花怜玉的性子,黑色的雾气在眼前出现,伴随着还有狼声的嗷鸣,代表着狼的血性的咒文出现,隐隐闪现过微光。
“原来如此,你是他们的王。”
周昙依旧保持着结印的姿势,月色洒在她娇媚如十八少女的面容上,没有再花精力去维持环境,而是换上了攻击力更强的术法,血月轮转下,禁锢不断被周昙赋予放下,内容多样,有针对妖物的,也有特别针对狼人的,还有灵力等级的压制。她这一招在面对比她等级低的的通灵者时特别好用,黑衣人就属于此类。他的灵力资历和等级堪称薄弱,只是走的法子偏方又邪门,要是真的全力反击估计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类型。两人随便打打,对方还没有那个觉悟去动真格。
复杂的银色阵法被投下,闪现过的还有上面的狼族图腾。对方打不过,直接跑了。周昙也没尝试去追,闭了闭眼睛,朝猫咪伸出了手。
“来,人家都走了,你没事了。”
猫咪讨巧地去蹭她的手指,发出了咕噜咕噜幸福的声音。周昙也不端着,自在地撸了撸它的下巴,把它一下子抱起来。
“又长胖了,不能再吃了啊。”
一人一猫就像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随着血月的光辉洒下的道路上离开。
周昙认识小团子一样的周俨是在一个寒冷的深冬。
在那个时节,罗城刚兴起过圣诞节的风气。周昙喜欢穿红裙子,在这样一个以红色为主色调的日子自然十分轻松愉快。她哼着歌提着采购的食物走过商业街的拐角,橱窗中圣诞树顶尖的星星闪烁,长青的绿叶点缀了飘雪的寂静冬日,店员正在用撇脚的英文对过往的行人说merry Christmas。周昙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中忍不住微微笑起来,至少店员没有说成happy Christmas,有长进,挺好。
她是在福利院大门前的石阶上看到那个孩子的。
往常这个时节的罗城还有温暖的残存,今年就算落下了雪花也带着点暖和的湿意。那个时候他还被叫做罗因,取自院长从新华字典里抠出的字眼中的某一个。他穿着福利院统一发的棉袄坐在台阶上看雪,与周昙对视的时候,神色很单调,没有丝毫的面对大人的懦弱和惧意。
我想要收养这个孩子。
那是浮现在周昙心中的唯一想法。如果有注视着世间的神明,应该是这一幅模样:冷淡又包容,公正地面对着所注视的一切而将一切藐视。神明不会降下垂怜,因为祂只会是怀抱无穷力量的旁观者,不公不歧的审判者。
她来到了那个孩子的面前,询问道:
“你愿意被我收养吗?”
其实那个时候的周俨并不好看。眼睛偏小,脸上身上也总是长不起几两肉,那位温柔的院长给他开的小灶也只能让他的个子不断抽条身高见长。可能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收养他,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可以吧。”
周昙“蹬蹬蹬”地进了福利院。半个月后,他离开了那家福利院,来到了他的新家,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周昙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正在捣鼓着手上的指甲油。她没翻新华字典也没征求他的意见,只是知会了他一声。
“人都是要有名字的。”
他坐在桌子对面看着周昙。女人正在把花花绿绿的指甲油涂在指甲盖上,动作轻柔谨慎,只分了一点注意力在他身上。
“之前那个名字不能用了,我要重新给你取一个。”
他“嗯”了一声,没有太大的感触。
“我姓周,既然被我收养了,你以后也就只能姓周了。”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获得了新的姓氏的小男孩也只是用无感情的视线打量着周昙的新作品,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姓氏有了,名字的话…就叫俨吧。”
“你的性质其实刚硬到顽固不冥,就像俨这个字一样…很奇怪是吧?以后你会明白的。”
那个女人说了很多“以后你会明白的”。有些事确实在长大的过程中明白了,但是有些事,哪怕他已经成年出师了很久后也很难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