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人,是一个有着淡金色微卷长发的异国女子。夜晚的灯光并不清晰,她手里拿着的灯源也模糊不清,在白色的悬空灯光下,原本深邃高挺的眉目滤成鬼片的苍白光影,蓝色的洋装过膝,腿上裹的也是纯白色的丝袜,浅色再加上浅色相互反射,她整个人白得反光,环境也阴森可怖。
“我记得是…伊南,对吧?”
景岁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女子的名字。伊南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样,很给面子的回答道:
“是的!少当家记忆力真好。”
“半夜醒过来心悸,发现禁地中有人来了,想着可能是少当家,没想到真的是。”
伊南引着他们下楼,走过一条木质结构的小道。她对周俨的来临没有一点异议,一句询问也没有,态度轻松自然。
“主家说少当家不想来这里…这次是因为?”
她的中文说的很好,口齿清晰,意思也表达的很明确,但话语中却没有下属会有的小心谨慎与尊敬,嘲讽的意味明晃晃地表达出来,周俨转过头去看景岁的反应,只发现少年一脸不发,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好像说的事与他无关。
伊南也不是想看他的反应,自顾自地在最前面走着,走到一扇木门前时,她的指尖在门面上的花纹摩挲了一阵,叩开了上面的暗纹机关,眼前现代化的图书馆场景出现,与门内的破败古老有着天壤之别。
她微微侧过头,淡金色的卷发下一双原本湛蓝的眸子反射出金属色的虹光,无形中有几分机械的呆板。
她的身形向前倾了半分,模仿着影视剧里新手指引向主角介绍某个大场面大场地的声音,说道:
“欢迎来到归墟图书馆。”
“我是图书管理员伊南。若是需要休憩就去会客厅,关于这位先生的伤势问题…暂时还没有配备医疗室,不过前些天我们开通的馆长信箱,如有需求可以向馆长反应,说不定就达成了呢。”
周俨饶有趣味地问道:“你们不属于景家?”
“归墟图书馆当然不会属于景家。”伊南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图书馆是时光之间坍塌的缝隙,是神明遗留的一笔,当然不属于任何人。景家作为这片土地上的巫诅被图书馆承认,所以有进出真正的图书馆的权利。而先生…算是这种权利顺带的吧。”
“看来你们家族的特权还挺多。”周俨转向景岁,兴致盎然地说道。
“嗯嗯,所以你是依附了我的特权才进来的,满意了吗?”
景岁回答的无心。不如说他本来就是这一副笑里藏刀嘴上不饶人的性格,下意识要怼一下占一占对方的便宜,再加上在景岁眼中他和周俨还有旧仇。巫子都记仇,哪怕他现在救了周俨一副勾肩搭背好兄弟的样子也不妨碍他在心目中的小本本上记上几笔,这是天性。
“唔…依附特权进来的?依靠别人不用自己努力的感觉倒也不错。”周俨苦恼道,眼神和嘴角却都是含笑的。
这算什么?健康的恋爱固然值得推崇,但畸形的恋爱实在精彩。
不对…健康的人际关系自然需要学习,可是畸形的人际关系实在带劲。就像周俨和景岁这样。
伊南在一旁旁听,暗自欣赏。她在废墟图书馆里待了很多年,耳濡目染听了很多故事,可是眼前的故事明显又是新鲜的篇章,让她想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记上一笔。
那这一开篇就叫做什么…让她想想…狩猎者与他那并不安分的猎物?
伊南推开倒数第三扇门,里面是很传统很朴素的会客厅,看上去有些年头,勉强还算是干净。“我去和景家沟通,但大概也只有明天早上再来接人了吧,只有暂时将就一下。少当家,没问题吧?”
景岁对待外人表现的倒是滴水不漏。“没问题,伊南小姐去忙吧。”
伊南转身离开了。等到她一走,景岁就不再维持着自己装作无事的姿态,几乎整个人嵌在了沙发里面。疼痛倒是次要的,心理上续的那道气去掉后就卸了劲,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时,他才发觉了一件事。
他…什么时候对周俨的气息这么熟悉了?不是作为对手的熟悉,而是…在他身边会感到安心。
这是坏掉了吧。
景岁刚刚把手抬起来想遮挡一下天花板上的光线,手就被周俨捉住,被迫移到了一边。他顺着周俨的力道,抬眼看着脱去了外套只着白色的宽松衬衣的狩猎者。他的身影挡住了大半光线,景岁倒是不觉得刺眼了,只是不合适地想到,为什么周俨的穿衣风格都这么不守男德?而让周俨穿出来偏偏就显得正道坦然,好想只是看见的人自己在瞎想。
也是,他根本不理解红尘情爱,只追逐最本性的诉求,如必须形容,那就是堕入魔道的圣人吧,心智空明如同赤子,却因为赤心而不被现世的规矩所接受承认,行为也是魔头风范,不同的因素杂糅,才造就眼前美人的特殊吧。
“还痛吗?”
周俨用另外一只手抚过他的额头,替他擦去了额角沁出的冷汗。“你之前,代徐嘉染承受疼痛,现在也在延续法术?”
“他这种伤势本来就不好恢复,至少去掉痛感会让他好受一点。”景岁有些意外,周俨专门对他说话,表现的这么温柔,就是因为这个?
“那…”其实周俨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下意识就想这样做了,感觉病怏怏的景岁没有之前有意思,他想让巫子快点好起来。“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这是转性了?
景岁挑眉,认真辨认着那张绝色面貌上的神色。这是…在关心他?
“我不需要做什么…你把徐嘉染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吧。他灵力空虚,等他自己愈合治疗估计够呛。”
周俨本来不想管其他人的事。换到以前看徐嘉染确实有点意思,可他这是吃到了极品就看不上普通的了,一路上的态度都是忽视。听见景岁这么说,他还认认真真地考虑了片刻。“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还要好处?也对,这才像是周俨的风格。
“至少…要是他活不了我们都不好交代。”
周俨认同地点了点头,说了声“也对”。这就是他一如既往的态度。
最严重的反噬带来的伤害在一开始就转移到了景岁的身上,但徐嘉染的状态依旧不乐观。按游戏术语来说,徐嘉染的状态就是一个高攻低防的脆皮,要是在某5vs5游戏中的定位肯定就是射手职业。面色苍白的少年被平放在地上,双眼紧闭,气息微弱,触碰到的肌肤都是一片冰凉。景岁摸了摸他的胸口,立即被烫得收回了手。受到能力的影响,他胸膛处的位置是一片被火烧灼般的炙热。
“要先把他的心火止住。”景岁很是头疼,他还不想让徐学长就这么死掉。常年接受他人疼痛的景岁也想不到会有人如此脆弱。“周俨,你有办法吗?”
周俨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心里想的全是:心情好的时候周学长,心情不好就直呼大名,把他当宠物看呢。
景岁等了半天没听见周俨说话,抬起头,线条圆润的眼部轮廓勾起,不由分说给了对方一个白眼。“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哦?”周俨还真的没怎么听。“你再说一遍。”
景岁冷哼了一声,再次用小刀划破指尖,在徐嘉染衣襟上画上一道龙腾蛇舞般的咒文。他觉得周俨是故意的,正巧他心情不大好,不想和这个与他天生不对付的狩猎者说话了——可是这个时候周俨又凑了过来,猥自枉屈般地蹲下身,语气有点隐含的委屈。
“你生我气了?”
“这语气要闹哪样?”景岁气极反笑。“搞的我像是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周俨茫然地抬眼看着他。他的睫毛很长,微掩住那双细长的眼睛,耳边赤红色的耳坠也随着他无辜的动作摇晃,神情自然懵懂如同初生孩童,丝毫不知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何等殊色。
恍然间,景岁居然开始联想——这心狠手辣的狩猎者披上了姣好完美的皮囊,只是为了猎物放下心防,纯洁无辜的样子像极了依附他物生长的柔弱菟丝花,却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刻露出噬人的真相。
“景岁?”
美人再靠近了一点看向他,愈发肯定了一件事。
“景岁,你生我气了。”
“是,我生你气了。”景岁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徐嘉染的伤他也是处理了,夜深人静也寸步难行,他干脆就坐在沙发上和周俨互杠起来。“见到的第一面就拿刀刺我。啧,估计现在也只是把我当猎物吧?你还想让我有好脸色?”
周俨不会哄人。他安静地听景岁说完这一串话,脑子里飞速运转。好像…好像景岁确实在生气,自己对他态度太差了?但是自己几乎所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还在校门口守株待兔了那么久…所以应该怎么表示友好?有点太困难了吧?
他疯狂去想周昙平常的为人处世,想从自己的老师那里汲取一点力量。可是这半点作用也没有。就在他都快要放弃的时候,周俨的手下意识地往兜里摸去,触及到了上次周昙送给他的水果软糖。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