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云话音一落,靳浩噌地站了起来,看清靳苇身后的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两条腿不听使唤,啪地跪在了地上。
“下官不敢,下官不知陛下降临,出言不逊,还望陛下恕罪。”靳浩战战兢兢地说。屋内的其他人见状,赶紧纷纷跪了下来。
姜行云走过人群,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大堂的主位上。
跪在地上的靳浩看着姜行云的衣裾从自己眼前飘过,心中惊慌失措。传闻陛下与靳苇关系甚好,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跑到靳府,为她的家事出头。
“都起来吧。”良久,姜行云才开了口。
姜行云坐着,其他人却不敢,饶是靳老太爷,也得规规矩矩站在堂下,大堂内瞬间拥挤不堪。
靳苇站在一边,靳家其他人站在另一边,对立的阵营划分的一清二楚。
“靳卿,开始吧。”姜行云看着靳浩说。
上次在介云巷,靳浩就领受过靳苇的厉害,所以这次,他早早想好了说辞,一定要怼的靳苇哑口无言,可是如今姜行云坐镇,他不敢放肆,只得斟酌着说:
“陛下,我的四弟靳鸿年轻时因与家中有些嫌隙,愤而离家,如今人不在了,留下苇儿一人孤身在外。臣父尚在,怜惜苇儿无人照料,想让苇儿认祖归宗,四弟身后得以葬在靳家祖坟,想必也能瞑目了。”
靳浩一句“苇儿”,让靳苇大为不适,听着靳浩冠冕堂皇的话,她不禁腹诽,这家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恶心。
“夫子怎么说?”姜行云把头转向靳苇。
“陛下,臣父却不是这样想的。”靳苇说着,从胸前掏出了一封信:“这是臣父的绝笔信,内中写明,绝不让臣踏进靳家一步!”
说着,靳苇把信递到姜行云手中:“为了全靳老太爷的脸面,臣今日已是违背了家父遗命,万没有认祖归宗、一错再错的道理。”
方才在马车上时,靳苇已经把这封信给姜行云看过,并且明说,这是她伪造的。至于靳苇父女与靳家到底有什么龃龉,靳苇不想说,他也就不问。
不管这封绝笔信是真的假的,他在这里,信就是真的。
靳家的人一听说靳鸿留有遗书,立时面面相觑,尤其是靳浩。他本想借着靳鸿的死,凭一个“孝”字死死地拿捏住靳苇,谁知横生变故。
可是,他心中不免有几分怀疑,几个月前他见到靳鸿时,靳鸿仿佛多年未变,还像以前一样沉默寡言、唯唯诺诺,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
于是他大着胆子,向姜行云恳请道:“陛下可否,容臣看一看四弟的绝笔信?”
“你是不信靳侍郎?”姜行云压低了声音:“还是,不信朕?”
靳鸿吓得语无伦次:“臣不敢,臣只是……”
“罢了”,姜行云将信放在了桌上:“靳卿想看,便看看吧。”
靳浩哆哆嗦嗦地从桌上取过信,退后几步,仔细看了起来。信的内容,确实如靳苇所言,可是靳鸿离家十几年,他的字迹,他早已毫无印象,更无从分辨真假。
靳浩把信递给自己的父亲,靳老太爷也一脸为难。
见靳家父子的情状,姜行云一挥手把陵游唤了上来:“去趟靳家,取靳鸿生前的书信来。”
当然,书信也是靳苇备好的。
一柱香的时间后,陵游取来了靳浩生前的书信,与靳苇手中的绝笔信相较,绝无二致。
靳浩还是不死心,上前抓住靳苇的胳膊:“苇儿,你就当可怜可怜你的祖父……”
靳苇一脸愤怒,猛地将他的手甩开:“我不知父亲与靳家有怎样的瓜葛才让父亲至死都不愿再回靳家,但我想,诸位心中,是一清二楚的!”
看见靳家像狗皮膏药一般,这样流连,姜行云不禁心生嫌恶,脸色变得铁青,他加重了语气盯着靳浩说:“靳卿,朕不想夫子难做。”
见姜行云已然没了耐心,为免龙颜大怒,靳鸿赶紧噤了声。
一旁的靳老太爷,看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心中悲戚,不由得低声哭了起来。
姜行云知道靳苇生性善良,瞥见她时,果然看见她脸上有几分同情。
怕靳苇一时心软,他立即从座位上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靳老太爷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说:“老太爷,靳家的子孙都在,靳家的家风,该整整了。”
姜行云的话,没有带着明显的情绪,但靳家上下,却两股战战。这是天子明晃晃的训斥,也是提醒和警告。
说罢,姜行云带着靳苇离开了靳家,只要靳家不蠢,以后便不会上门找靳苇的麻烦了。
解决了靳家这个麻烦事,靳苇瞬间轻松了不少,脸色也渐渐和缓。
注意到她的变化,姜行云好奇地问:“夫子在想什么?”
靳苇毫不避讳,直言道:“臣在想,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这话听的姜行云,莫名有些心疼。他是真的应该,赶紧结束这一切了。
姜行云本想把靳苇送回介云巷,自己就回宫。但当他看着靳苇一个人走在巷子里时,突然改了主意,随即下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见背后有脚步声,靳苇停了下来,转过头便看见,姜行云大步走向自己。
她心里突然暖暖的,连带说话的语气都温柔了些:“陛下怎么跟来了?”
“来都来了,随你进去看看。”姜行云答道。
“这于礼不合。”靳苇犹豫道。以靳鸿的官职,是受不起天子亲临的。
“我为私交,不为公事。”姜行云一脸坦荡地说。
靳苇怔了一下,怎么品都觉得姜行云这话,暗有所指。
不等她反应过来,姜行云已经自顾自地朝前走去了。
“夫子去忙,不用管我。”进了门,姜行云看见黎叔他们忙的团团转,想着靳苇有很多事要处理,便善解人意地说。
眼下家里到处堆放着东西,四处乱糟糟,靳苇只得把他带到了靳鸿的书房,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待她忙完手头的事,才想起来姜行云,推开门,书房里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问过了春婶儿才知道,姜行云坐了一刻钟便离开了。靳苇心中嗔怪,这人真是奇怪,说进来看看,真的只是进来看了看,如此坐不住。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姜行云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心里承受着多大的震撼。
他居然在靳鸿的书房里,发现了章君南的牌位!
章君南是谁,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是他不会不知道。
幼时他在大哥姜行尧的书房里面偶然发现了一本文集,姜行尧见状一脸惊慌地从他手中夺过,立刻藏了起来。并偷偷告诉他,那是章君南章公的文集,是见不得光的。
从此,章君南这个名字就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只知道,十几年前,章君南因为牵扯到魏王谋反案被下了狱,几个月之后满门抄斩,只是,这同靳鸿又有什么关系。
他为何要在书房中辟一间暗室,专门用来摆放章君南的牌位。
姜行云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他这是替别人供奉的,那么,这个人是谁?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姜行云没有立刻回重华宫,而是绕道去了先太子姜行尧的书房。
“吱呀”一声推开门,头顶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自姜行尧出事,他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这间书房。没有人格外嘱咐,久而久之,宫人也偷了懒,渐渐也就不打扫了。
房间里的灰尘呛得他止不住地咳嗽,他循着小时候的记忆,走到左手边第三层书架第五个格子前,手向里一摸,“咯哒”,机关应声而开。
他把手伸进去,摸出了一本书,怀揣着回了重华宫。
他坐在书桌前,把从姜行尧书房拿出的书放在了正中间,然后从右侧的一摞书里抽出一本,取出夹在当中的一张纸,放在那本书的右侧。
姜行云的左手覆在那本书上,犹豫着不敢打开,他的猜测甚至有些没有道理。
但是,犹豫过后,他还是打开了,左手翻书,右手持信,仔细比对着信上每一个字。
看着看着,他的心越来越焦躁,越来越震惊。
竟然真的相像!
他一直觉得,靳苇的字与他大哥的,某种程度上有些神似,但哪里相似,他又说不上来。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之所以相似,那是因为,他二人的字,都是仿着章君南的字练的。
大哥仿他的字,是因为敬仰他的才学,那靳苇呢,又是为什么?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疑问,靳苇究竟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女扮男装进入朝堂?
难道是……
他正想的出神,门口突然传来杜千菁的声音:“奴婢有事,求见陛下。”
姜行云立马扯过旁边的书盖在章君南的书上,然后才说道:“进来。”他整个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书上,却没注意到,左手边的画像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杜千菁缓缓走进来,行过了礼,随后对姜行云说:“陛下,杜徳佑那边,有了新动静。”
说着,她的眼神不小心瞟到姜行云书桌上的那幅画,画上是一个女子,联想起先前的事,想必是姜行云为了做戏做的真切,特意找人画了刘元然的画像。
可是,很快她就生出了一丝疑惑,刘元然她见过,画像上的女子,似乎与刘元然的样貌相差甚远。
她怎么觉得,这女子眉眼处,竟与靳侍郎有几分相像。
想到自己似乎参破了什么秘密,杜千菁一阵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