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松野一出宫门,便有楼东月和燕识归迎上前来,他二人已经摘了镣铐,也换了身衣物,相较之下,兰松野反倒像个流浪的难民似的。
燕识归瞧见兰松野手里提的食盒便两眼放光,他一脸殷勤的接过去,忍不住问道:“主子,这是皇后娘娘做的果子么?”
兰松野揉了揉手腕:“是宋姑姑做的。”
燕识归掀开了一条缝往里瞅,看了一眼便惊喜道:“哇!是香糖果子!”
楼东月怕他嘴馋的忘了规矩:“小燕,不能在路上吃,知道么。”
燕识归“嘿嘿”一笑:“知道知道。”
三人上了马车,楼东月对兰松野说:“主子,咱先前的府宅已经不能住了,南将军的意思是,他还有几处别苑,让咱们挑一处暂住,您觉得呢?”
兰松野一上了马车又如同没骨头似的倚在软垫上,懒洋洋的说:“成,就住在兴国坊吧,在此之前,先去一趟舅舅府上。”
楼东月应了声“好”,便同车夫吩咐去将军府。
南重阙散了朝就回来了,在刑部牢狱里住了这几日,虽然没受刑,却觉得身上的筋骨都快拧巴到一块儿去了,哪哪都不舒坦,林怀故见状便请大夫来,瞧了瞧他挨的那顿板子。
大夫说南重阙身子硬朗,那顿板子落在他身上,不过是点皮肉之伤罢了,没伤及内里。
南重阙不当回事,自己系上衣服说道:“你看,我就说不碍事,你偏要大惊小怪的。”
林怀故倒了一点儿药酒在掌心里揉着:“哎呦将军啊,您就当是体恤体恤我吧,您挨得那顿板子大皇子一定会问,少不得皇后娘娘和我娘也会知道,若是他们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代不是。”等掌心慢慢搓热了,他又说:“还得抹药呢,您倒是把衣裳解开啊。”
南重阙瞥了一眼那药酒,嫌弃似的:“你当我是兰松野么?细皮嫩肉的?还用的着这玩意儿?”
“我……”还不等林怀故说话呢,房门便从外头被推开,只见兰松野探进来一个脑袋,天真的问:“啊?您叫我啊?”
林怀故讶然:“大皇子?您什么时候来的?”
兰松野走进房间:“就刚刚,门口的守卫又不拦我。你们刚刚是不是聊我来着?”
“噢,是,”林怀故将掌心的药酒当做手脂似的在手背上抹开:“南将军夸您来着。”
“真的?”这可真是少见,兰松野兴奋的问南重阙:“您夸我什么了?”
南重阙冷笑了一声:“夸你贱嗖嗖的,招人稀罕。”
兰松野方才还眉开眼笑呢,一听到这话立马就耷拉下眉眼,幽怨的叫了声:“舅舅。”
他舅甥二人叙话,林怀故很是识趣的退出去守着。楼东月正在外头站着,燕识归则抱着个食盒,那食盒一看就是宫里的样式,林怀故好奇,问了句:“呦,典膳局做的?”
燕识归摇了摇头:“宋姑姑做的。”
“我娘做的?”林怀故接过食盒打开一看,喜道:“果然是我娘的手艺,都是我爱吃的。”
燕识归惦记了一路,此刻在一旁龇牙笑道:“林大哥,我也爱吃。”
林怀故朗笑了两声,摸了摸燕识归的头顶:“咱们小燕在牢里待了几日都饿瘦了,吃吧,将军不太爱吃甜的,给他留几个尝尝就行。”
燕识归脆生生的喊了句“谢谢林大哥!”随后拿起一颗就咬在嘴里。
楼东月觉得纳罕:“你从哪儿瞧出来他瘦了?在刑部大牢也不耽误他一顿两碗饭。”
“一顿两碗饭?”林怀故打量了一眼燕识归,燕识归被他瞧得心虚,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怪不得瘦了,我都一顿三碗饭。”
于是燕识归吃的越发心安理得。
他三人在外头闲话,兰松野和南重阙在里面聊了些事情。
南重阙有点儿不放心:“你今日说的那番话虽然好听,但陛下真的能从此对我消除忌惮么?”
兰松野语调不恭:“哪能呢,只要我父皇在龙椅上坐一日,他就得对您和仁武军防备一日。”
南重阙:“那你今后打算如何应对?”
兰松野狂妄道:“我应对?现在头疼的应该是我父皇,而不是我。”
兰鹤诗被废黜,百官一定会奏请再立储君,而历朝历代都是立元子为东宫,昭帝就算再对南氏心有猜忌,也不能又一次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违背祖宗法度。
所以立太子一事,一定会让昭帝头疼上一阵子。
南重阙见他丝毫不担心此事,便知道自己多操心也无用,这小子能设计这么大一桩案子铲除兰鹤诗,最后又毫发无伤的脱身,其智谋和心计,无需他这个粗人为其忧心。
念及这一点,南重阙突然想起了梅擎霜:“诶对了,那个睿王同你是什么关系?他怎么愿意千里迢迢的赶来昭京掺和进这一蹚浑水?”
兰松野不自然的“啊”了一声:“我在晟京的时候也帮过他,他那三个皇兄,全都是我们两人联手扳倒的。”
南重阙闻言更觉得纳闷了:“不对啊,你一向韬光养晦,不露锋芒,为何愿意去插手别国朝局?”
兰松野半真半假的应了句:“人在异乡,身不由己啊。”说完这句话他赶紧话锋一转,免得南重阙追问起来没完:“舅舅,突火枪的事怎么样了?”
南重阙被这么一打岔,果然忘了梅擎霜的事:“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还差些银子么。”
哦对了,是说过来着。
兰松野一拍桌子顺势起身:“知道了,这事儿您不必操心,过几日我就让人送银子来。”
南重阙越听越觉得稀奇:“你那府宅都烧了,居然还藏了银子啊?”
“没有啊,”兰松野说的理所当然:“反正东宫过不了几日就会被查抄,兰鹤诗那些银钱,不用白不用。”
“噢……”南重阙恍然大悟。
“对了舅舅,您将兴国坊那处宅子的钥匙给我吧。”
“兴国坊?”南重阙走到多宝格旁边给他翻找钥匙,一边找一边嘟囔道:“那儿离着皇宫可有些远,你日后上朝得早起才行,就你那懒骨头,愿意每日早起一刻钟?”
兰松野幽幽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不是为了我心尖儿么。”
南重阙找到了钥匙,走过去递给他:“什么?”
兰松野“啊”了一声,被唤回了神:“没事儿。”他接过钥匙,笑的很是粲然:“谢谢舅舅。”
“嗯。”兰松野伸手的时候露出了腕间的伤痕,南重阙见此皱了皱眉:“你在宫里待了那么长时间,怎么没找太医瞧瞧身上的伤?”
兰松野有自己的小心思,这点儿伤痛得留着装可怜讨人心疼才行,不然他岂非白坐了这么多日的刑部大牢。他含糊其辞的敷衍道:“啊……不碍事。”
南重阙信以为真,所以没再多问。
事情聊完了他便不再多待,推开门就要带着楼东月和燕识归离开。三人刚走出没几步,林怀故想起什么,提醒道:“诶等等,你们的鸡还在这儿呢。”
三公里随兰松野他们在刑部大牢里同吃同住了几日,已经同这一群人混的很熟稔了,今日出狱的时候,楼东月和燕识归要去宫门外等着接兰松野,抱着一只鸡多有不便,所以让林怀故先带回了将军府。
兰松野自然是巴不得这只鸡离他越远越好,所以想也没想就说了句:“不要了,留给你当盘中餐吧,刚出狱好好补一补身子。”
燕识归已经同这只鸡处出了感情,所以一听这话便有些着急上火:“主子!”
林怀故才不稀罕:“诶别,您快行行好吧,小公鸡的肉才嫩,这鸡的肉都柴了,再说了,它实在太吵了,自打您到了牢里之后,我就没睡过一日的囫囵觉。”
燕识归这才放心,急忙跑去厨房抱回了三公里,三公里缩在燕识归臂弯中,瞧见兰松野后便兴致昂扬的一伸脖子:“咕咕!”
回家么?
兰松野面色不爽的一扭头,也不知在跟谁生气似的:“走了!”
燕识归回头对林怀故呲牙一笑,随后跟着兰松野屁颠屁颠的离开了。
兰松野抱臂坐在马车里,三公里卧在燕识归的双膝上,一人一鸡两相对峙,兰松野心里纳闷儿:这鸡怎么就甩不开呢。
燕识归轻轻捋着鸡毛,同时开口宽慰兰松野:“主子,您就别打它的主意了,您出狱的事儿四方馆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了,此刻说不定管家正在四方馆外翘首以盼呢。若是没能等到它回去,管家还不跟您拼命啊。”
兰松野没好气道:“你要是这么喜欢这只鸡,就抱着它一起去四方馆吧。”
本以为燕识归听了要吓得认错,谁承想他巴不得似的,甚至两眼放光:“真哒?那我就能见到寒姐姐了!”
兰松野险些气昏过去,他闭上眼自顾自的揉着额头,倒是楼东月好奇的问了句:“这么想见寒姑娘?”
燕识归心思直白:“想啊,想寒姐姐做的饭了。”
楼东月神色微妙的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三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兴国坊的那处宅院,这院子小是小了点儿,但所有东西一应俱全,不必再多费工夫去准备。
兰松野一进去便推门躺倒在床上,好几日没挨着床了,此刻一碰到松软的床褥,就舒服的发出了一声低叹,都怪刑部那些茅草席子,睡得他整个人都糙了。
兰松野趴在床上,迷迷糊糊之时想起来一件事,便着急忙慌的摸了摸自己前胸后背,心里嘀咕着:可别被那些草席磨出茧子,不然……和梅擎霜做一些私事的时候,岂非阻绝了一些感受?他就像搜身似的将自己摸了个遍,直到确定自己还是如先前一般细皮嫩肉之后,才稍稍放心一些。
“还好还好……”兰松野说梦话似的自言自语:“……不碍事。”他翻身躺在床上,先伸了个懒腰又松了松筋骨,正想着去换件衣裳的时候,突然听见外头传来楼东月的声音,那声音不大不小的,一下子就让兰松野彻底清醒了:“睿王殿下。”
梅擎霜:“嗯。”
兰松野一个激灵猛的坐起:梅擎霜来了!
他兴奋的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就要跑去门边,可刚跑出去没几步就突然刹停。
不行!这么生龙活虎的,哪儿像在牢里吃了苦的样子!兰松野又迅速转身,“噔噔噔”几步跑回床边,而后“咚”一声将自己摔在床上,与此同时,梅擎霜“吱呀”一声推开门,两道声音重叠在一处,兰松野暗道一声:幸好我机灵,看我这次不狠狠拿捏你。
梅擎霜一进房间,就瞧见了如同一条死鱼似的趴在床上的兰松野。
明明上午在朝堂之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出宫了反而一副虚弱模样?梅擎霜急忙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兰松野?小狐狸?你哪里不舒服?”
兰松野有有气无力的抬了抬头,故意做出一副惊喜模样:“嗯?你怎么来了?”
梅擎霜架住他的胳膊和腰肢轻轻将人捞起抱在怀里,在他耳边低声道:“早就想来了,一直在四方馆等你,直到听江吟时回禀,说你来了这儿,便一刻也等不急的过来了。”
兰松野听了这话心里美的没边儿,他低下头在梅擎霜的脖颈边蹭了蹭:“你不必紧张,我这不是好好地么。”
嘴上说自己好好地,实际却要故意惹人心疼,他欲抬手攀到梅擎霜的肩上,结果还没碰到对方呢,就先娇柔又做作的“诶呦”了一声。
梅擎霜闻声,立即将他的胳膊捏在掌中,似是不悦的问了句:“这是在刑部留下的伤痕?你离开牢狱都多长时间了,这伤怎么还没处理?”
兰松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懒洋洋的说了句:“这不是等你来嘛。”
梅擎霜这才反应过来:这狐狸是故意的!故意戳自己心窝子!
“兰松野!”梅擎霜哭笑不得:“我若是今日不来,你难不成还要一直放着这些伤痕不管么?”
兰松野还以为他要生气,快速抬了抬头在他下颌上啄了一口:“不管也不要紧,反正就是故意装可怜给你看的。”
梅擎霜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最终一把将人推开,自己站起身来。
兰松野眼疾手快的半跪起身扑上前抱住梅擎霜的腰,骄横道:“上哪儿去!我伤还没好呢你就要走!”
梅擎霜叹了口气:“我出去给你拿药。”
兰松野“哦”了一声,慢吞吞的将人松开,然后跪坐在床上,生怕他跑了似的叮嘱了一句:“别耽搁,拿了药就赶紧回来。”
梅擎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耽搁一会儿又能怎样?”
兰松野换了个坐姿,将两只脚伸出去,又伸出两只胳膊,故意露出手腕脚腕,假装委屈的说:“那我就要疼死了。”
梅擎霜气笑了:“兰松野,你怎么越来越狡猾了。”
兰松野嘿嘿一笑,轻踹了两下梅擎霜的小腿:“快去呀,我等着你。”
梅擎霜无奈摇了摇头,推开门出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兰松野像只狐狸似的跪坐在床上,见梅擎霜提着一个小药箱进来了,迫不及待的问他:“你既然都带了药,方才为什么不拿进来?”
梅擎霜抬起他一只胳膊,撩开了袖子为他上药,眉眼间满是专注:“我以为你在宫里那么长时间,这点儿伤早就处理好了,又加之急着想见你,走的快了些,便将药给忘了。”
兰松野心里美滋滋的,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这么想见我啊?那你这几日是不是想我想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梅擎霜在上药的间隙抬眸看了他一眼,戏谑道:“我如果说不是,你是不是就要撒泼,就要说我不疼你了?”
兰松野很是冤枉:“我是那样不讲理的人么?”
“是么,”梅擎霜动作麻利,三言两语之间已经给他一只手腕上好了药,并且缠上了纱布,听到他这话后,一边去处理他另一只胳膊上的伤,一边含笑道:“那实话实说,我确实没想你到难以入眠的地步。”
兰松野觉得自己一片痴心得不到回应,又试图再说点儿什么,想唤醒他辜负自己的内疚感:“可我在牢里的每一日都在想你,想你想的睡不着。”
梅擎霜才不信,揶揄道:“你是想我想的睡不着,还是嫌弃牢里闷热潮湿、草席太硬,亦或是那只鸡太吵?”
兰松野登时噎声。
这人真是……一点儿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兰松野愤愤的踢了梅擎霜一脚,紧接着四仰八叉的往后一趟,负气道:“你走吧,区区皮肉之伤而已,我还死不了。”
“行,反正见你没什么大碍我就放心了,”梅擎霜将手中的药瓶放在床边的桌案上,随后认真叮嘱道:“伤好之前不要沾水,每日睡前换一次药,记住了么?”
兰松野微微抬起头,不敢置信的问:“你……你真走啊?”
梅擎霜“嗯”了一声,反问道:“不是你让我走的么?”
兰松野一副被负心汉抛弃了的哀怨模样,不死心的吼道:“你就这么听我的!那我让你不许走,今晚留下来哄我!”
梅擎霜眼底藏了一丝笑意,顺势应了声:“行啊。”
兰松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戏弄自己呢!他转嗔为喜,当下什么都忘了,手脚腕不疼了,心里也舒坦了,他又笑嘻嘻的坐起在贴到梅擎霜身上,软糯糯的嗔怪道:“我还以为你真要走呢,没心肝的。”
梅擎霜打趣他:“不是说不撒泼么?”
兰松野狡黠道:“你不是说我狡猾么,我也得对得起这番评价才是。”
梅擎霜失笑,二人搂在一起,在房间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