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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榻之侧 第165章 第一六四章 军饷案(二三)

作者:卧长松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12-15 02:36:11 来源:文学城

群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兰鹤诗更是心如擂鼓,他知道今日之后,百官一定会上折子奏请废去自己的东宫之位,他今日破绽百出,又证据确凿,落得这个下场,他认了,可兰松野休想把自己当做登上太子之位的垫脚石!

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不过倚仗着南烟袅和南重阙的荫庇,才勉强能在朝堂上争得立锥之地,他与自己相比不过是占了一个嫡长子的出身,除此之外,哪一点能比得上自己!

兰鹤诗越想越愤恨,他低着头,猩红的眼角被下垂的眼睫遮住,却泄露了一丝阴毒,狠戾和恶意纠缠在一起,如同让人望而生畏的蛇窟。

大殿上沉寂了好半晌,也许是隔得时间太长又加之提心吊胆,昭帝再度开口时,群臣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太子,朕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人将兰松野带来与你对峙,但不管此案到底是你一人为之,还是另有隐情,你都难逃罪责,明白么?”

兰鹤诗语带怨憎:“儿臣……明白。不管结果如何,儿臣甘愿认罪。”

昭帝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也许是为自己两个皇子都没有继承大统的资器而伤怀,总之他复杂的心绪被掩盖在冕旒之下,吩咐道:“派人去将兰松野和南重阙带来。”

有太监应了声“是”,遂快步前往刑部了。

梅擎霜听到这话后仍旧是面无表情,他就像个无端被卷入这场纷乱的局外人,满身都是人在异乡身不由己的无奈,还有点儿厌烦,没人能知道他此刻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兰松野的心情。

他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借此平复稍稍有些错乱的心跳。

等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兰松野和南重阙才来到朝堂之上。

此案虽然已经水落石出,可在昭帝没有下旨之前,刑部的人不敢私自解开他们手脚上的镣铐,因此他二人上殿的时候,脚腕上的锁链拖拽在地上,划出沉闷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声音像是含冤之下、受尽折磨后力竭的控诉,让那些曾经一口咬定他二人有罪的臣子羞愧的无地自容。

声音由远及近,等走到百官之首的时候,兰松野和南重阙双双跪下,齐声道:

“罪臣兰松野,拜见父皇。”

“罪臣南重阙,拜见陛下。”

梅擎霜只瞥了一眼,便漠不关心似的收回了目光,他看上去面不改色,但垂在袖中的手却不知不觉的握紧。胸腔里的愤郁和心疼被他缓缓吐出,他克制着自己不再去看,脑子里却忍不住回想方才那一眼。

瘦了。

他的小狐狸又瘦了。

梅擎霜按下杂乱的思绪,听得昭帝在龙椅之上开口道:“都起身吧。”

两人谢恩后,慢慢站了起来。

自兰松野回京后,这是昭帝第二次召见他。时隔数日,两人之间却并无普通父子的慈孝,昭帝对他的态度仍旧是以往那样冷冽:“兰松野,你在牢中数日,可好好反思过自己那些荒唐行径了?”

兰松野微微垂首,姿态很是祗敬:“回父皇的话,儿臣知错了。”

短短的几个字,说完便没有别的话了,让人琢磨不透他是真的知错了还是随口敷衍。

昭帝看着他,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自己错在何处?”

兰松野绝口不提军饷之事,只说那二十万两的欠银:“儿臣不该嗜赌,欠银一事儿臣会想办法弥补,绝不让父皇和诸位大人为此费心。”

昭帝的眼神带着一丝深究:“还有呢?”

“还有?”兰松野面上蒙上了一层迷惘,思索少倾后,他没想明白似的:“儿臣愚笨,还请父皇明示。”

昭帝遂看了兰鹤诗一眼。

盼来了如此机会,兰鹤诗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他转向兰松野,说话间总有一种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狠恶:“兰松野,你与梅擎霜勾结的事,父皇都知道了。”

与梅擎霜勾结?官员中有人听到这话后皱了皱眉,太子口说无凭,在这大殿之上,当着陛下的面儿这么说,是想诱供不成?

有人虽然不齿兰鹤诗这样的行径,但昭帝都没开口制止,更轮不到他们做臣子的质疑太子,是以所有人都沉默不言,等着听兰松野的回答。

兰松野的反应倒是很镇定,只见他轻轻挑了挑眉:“哦?我与梅擎霜勾结?太子指的是什么事?”

“自然是军饷一事!”兰松野压制着胸中怒火:“你与梅擎霜早就商议好计策,想要借此除掉孤,便联手演了这么一出戏!你看似一直在禁足,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此案,可实际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都清楚的很!”

兰松野听到这话似是觉得荒唐一般,他打量了兰鹤诗一眼,而后狐疑道:“太子,你怎么了?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

他侧头看了一眼梅擎霜,有点儿不可思议的说:“我与他勾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他一个晟国人,千里迢迢来到昭国,就是为了帮我除掉你,为此都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可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兰鹤诗咬牙切齿:“谁知你二人背地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太子,你这话不是欲加之罪么,”兰鹤诗状似埋怨:“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话也不能张口胡言,你没有证据就随意揣测我与他背地里勾结,又说我二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难不成……”兰松野顿了顿,而后突然勾起一个恶劣的笑意,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他想睡我啊?”

什、什么?这……

此言一出,江吟时和颜松落吓了一跳,心想着这话也太明目张胆了,群臣听到这话也大为震愕,有的人甚至脸都绿了,谁能想到大皇子在牢里关了那么些时日,说话居然还是这么荒诞不经?什么叫想……想……唉!简直让人说不出口!

好歹是皇室子弟,还是当着昭帝的面儿,说话就这般粗鄙,以为此处是他常去的烟花柳巷么!

南重阙倒是习惯了兰松野这样说话做事出人意料的风格,所以没多想,梅擎霜却像是受不了这种折辱似的,恼羞成怒的陪着他演戏:“兰松野,你胡说什么!”

兰松野突然硬气起来,毫不示弱的怼了回去:“这话里又没占你便宜,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住口!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昭帝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的叱道:“兰松野!你说你在牢里反思己过,这就是你反思的结果?”

兰松野收起了方才那股气焰,认错似的:“父皇教训的是。儿臣一时情急,口无遮拦,还请父皇恕罪。”

“罢了,”昭帝今天已经够烦的了,没有心思再去给他绳愆纠谬:“今日召你和南重阙前来,为的是军饷被劫一案,此案详情朕已经知道了,现在太子却说此事是由你和睿王一手谋划,旨在针对太子,对此,你有何解释?”

兰松野讶然一瞬,而后说道:“父皇,儿臣斗胆,能否先让儿臣知晓此案的来龙去脉?”

昭帝看向郭唯空和刘君清,二人便将此案经过又慢慢重述了一遍。

听完了整件案子之后,兰松野沉思了良久,才开口道:“回禀父皇,太子所言不实,儿臣回京后便一直在禁足,期间只有郭大人与刘大人去府里问过话,还有太子去看望过儿臣一次,除此之外,儿臣再没见过旁人,所以此案儿臣并不知情,至于太子和睿王到底参与了多少,儿臣就不知道了。”

“孤去你府上是问话!是问你梅擎霜勾结北狄,戕害他国中五千将士的事是否为真,当时你分明承认了!可方才他却说此事是梅境和干的,如此看来,此案就是你二人故意设计陷害我!你禁足和下狱不过是苦肉计,是除掉孤的手段罢了!”

“苦肉计?”兰松野快要气笑了,当着昭帝和群臣的面儿,他像是被激怒了一样,回击道:“兰鹤诗,当初我若真的用苦肉计,就会祈求父皇不要将我送去晟国为质,而不是在你的算计下前往晟国,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兰鹤诗气急败坏:“你胡说什么!孤何时算计你了!”

兰松野一字一句的,将这些年记的仇一股脑的吐出:“当日你以北狄侵扰我国边圉一事为肇端,千方百计的要送我去晟国为质,还美其名曰换取晟国援军,可我去晟国的这些日子,怎么从未听闻北狄与我朝交战的消息!现在想来,北狄当时到底有无入寇之意,此事还要详查!”

“你一直视我为眼中钉,怕我在一日,你这东宫之位便坐不安稳,既如此,我就遂了你的愿去晟京为质,既是为了消除你我兄弟二人之间的芥蒂,也算为我函夏之乂宁出一份绵薄之力,可我离京路上遇到刺杀,如今回京了又险些命丧途中!我扪心自问这些年从未有过一分一毫与你相争的念头,可你却始终欲将我处置而后快,兰鹤诗,你我之间到底是谁容不下谁!”

“你放肆……”兰鹤诗刚要破口大骂,兰松野却紧接着怒斥道:“古语有云:‘子不敢叛其父,弟不敢戕其兄,妇不敢驾其夫,臣不敢专其君①’,而你身为太子又是怎么做的!你伪造密旨在先,劫走军饷在后,此乃子叛其父!你多次派人刺杀我不成,见自己走投无路又搬出这些荒谬的说辞意图拉我陪葬,此乃弟戕其兄!婉妃娘娘是我长辈,我不敢置喙,但是你在天子脚下为所欲为,草菅人命,甚至不惜暗害朝中大臣,此为臣专其君!兰鹤诗,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父皇,有没有我昭国黔庶!”

兰鹤诗第一次见兰松野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不禁怒喝道:“你大胆,孤是太子,你怎敢这样对孤说话!”

“你是太子不假,可你所行之事,哪一点对得起父皇的信任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兰松野此时就像是被他欺压已久,终于忍不住反抗似的,将他那些恶行细细数来:“父皇向来奉行节俭之风,可你呢!雕梁画栋,惟恐其不华;珍馐绮食,惟恐其不丰;锦绣金玉,惟恐其不多;姝色俪音,惟恐其不足!②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太子,可你所作所为,却始终与父皇的政令背道而驰!”

“诬赖我也就算了,郭大人奉命详查此案,只因他未曾遵从你的意思断案,你便栽赃他是我的枝党,逼得如此忠良血溅朝堂!实乃一言忤逆,虽无罪而亦斥,睚眦之怨,虽忠贤而必诛③!兰鹤诗,你既贵为一国储君,当助父皇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④,而不是借此身份横行无忌、为非作歹!你可知道你说的每一句话,行的每一件事,背后所背负的,都是我朝天威!”

兰松野的话掷地有声,听的大多数官员为之惊愕,谁能想到平日里庸碌无能的大皇子,原来不是昏聩到无药可救。

兰鹤诗听得哑口无言,然兰松野还没有说完:“如今你说我勾结睿王,只为报复你,好,这罪名我认了!然后呢!”他拖着脚上的镣铐逼近一步,拔高了声调质问道:“你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的当你的太子,继续愚弄父皇,戕害官员,搅乱朝纲了是不是!”

“我……”兰鹤诗喉舌干涩,在他越来越尖锐的逼问下,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兰松野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跪下对昭帝道:“父皇,这些年来,儿臣言行不足以表率乎群僚,政事不足以扶绥乎黎庶⑤,自知有愧于天潢贵胄的身份,也败坏了兰氏祖考之贤名,今日太子说我勾结睿王,儿臣无可辩驳,唯有以死谢罪,方能消弭此投杼之惑!”

说罢他就作势将手上的镣铐往脖子上缠,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就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母后,儿臣不孝,以后不能侍奉您了……”

有官员见兰松野如此举动,吓得惊呼出声:“诶……使不得啊……”“大皇子,此事不至于此啊……”朝堂上吵吵嚷嚷的,顿时乱作一团。

南重阙看着他用苦肉计,在他身后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当踌躇之时,就听得昭帝坐在上面一声愠怒:“够了!”

他话音刚落,兰松野缠铁链的手就停住了。

昭帝气的头疼:“兰松野,你少跟朕来这套!”

兰松野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跪在地上,瞧着很委屈,很无辜。

昭帝揉了揉眉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太子,你说兰松野勾结睿王,可能拿出证据?若无证据,就莫怪朕便将你数罪齐罚,以正我朝规绳。”

兰鹤诗面色灰白的在原地杵了好半晌,似是觉得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他突然发出几声诡异的、近乎于毛骨悚然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这是?”有官员闻声,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都这个时候了,太子居然还笑得出来?”

一旁的人摇了摇头,低声应了句:“咎由自取罢了。”

兰鹤诗越笑声音越大,越笑越可悲,昭帝看着他如此疯癫的模样厉声道:“太子!朝堂之上,怎容你如此癫狂无状!”

兰鹤诗却充耳不闻,他还在笑,直到昭帝面色阴沉,要大发雷霆之时,他才如同笑累了似的停下,绝望的问昭帝:“父皇,您这是要舍弃儿臣了,是么?”

昭帝寒凛凛的说道:“不是朕要舍弃你,是你恶贯满盈,若轻易将你赦免,那我朝矩矱岂非成了笑话!”

兰鹤诗闻言后,竟然嗤笑出声,任谁都能听出他此刻的不屑和讽刺。

昭帝怒道:“太子!你休得放肆!”

反正都要死了,兰鹤诗有种自暴自弃、什么都不在乎的疯劲儿:“父皇,其实您也知道南重阙不可能指使仁武军劫走军饷,对吧?”

此言一出,朝堂上登时寂静一片,有官员意识到兰鹤诗将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因此各个噤声,不敢多言。

果然,昭帝额上青筋暴起:“你说什么!”

兰鹤诗无所谓的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凄怆:“儿臣说什么,父皇难道不清楚?南重阙的忠心有目共睹,但父皇怕他功高震主,又怕外戚坐大,所以一直对他心怀猜忌,只不过苦于没有杀他的理由而已。儿臣知晓父皇心中忧虑,所以才利用这一点,想帮父皇除去这个心腹大患,其实父皇自始至终都明白儿臣的意图,这次军饷案,难道不是正合您意,好让父皇借此契机顺水推舟么?”

众官员听得胆战心惊,疯了!太子这是真的疯了!居然连这样的话都敢说!

昭帝的脸色难看至极:“你好大的胆子!”

“反正都要死了,胆大一回又何妨?”兰鹤诗语带讥诮:“只可惜这案子没能将他三人铲除,现在事情败露,父皇为了彰显公允,自然要舍弃儿臣这颗废棋了,枉费儿臣机关算尽,却忘了一点……”

他抬眼看着昭帝,“呵”的一声笑了:“……在父皇眼里,先君臣,再父子。”

①子不敢叛其父,弟不敢戕其兄,妇不敢驾其夫,臣不敢专其君:出自明朝,成化二年丙戌科,状元罗伦的对策文章。

②雕梁画栋,惟恐其不华;珍馐绮食,惟恐其不丰;锦绣金玉,惟恐其不多;姝色俪音,惟恐其不足:出自明朝,成化二年丙戌科,状元罗伦的对策文章。

③一言忤逆,虽无罪而亦斥,睚眦之怨,虽忠贤而必诛:出自宋朝,绍兴二十七年丁丑科,状元王十朋的对策文章。

④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出自明朝弘治九年丙辰科,状元朱希周的对策文章。

⑤言行不足以表率乎群僚,政事不足以扶绥乎黎庶:原句是言行足以表率乎群僚,政事足以扶绥乎黎庶,这里稍作改动,出自明朝天顺元年丁丑科,状元黎淳的对策文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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