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松野府上。
梅擎霜轻车熟路的翻进了府中,并避开了府内设下的机关,免得吵醒了人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走到了兰松野的房间外,燕识归正在外面守夜,见有人来了下意识反应便是按上腰间的长鞭,好在梅擎霜及时出声,才避免了一场误会。
“是我。”
燕识归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下来:“噢,原来是睿王殿下。”
“嗯。”梅擎霜到了门外直接推门进去,燕识归在外摸了摸鼻子,心想他既然过来了,那我是留在这儿呢,还是识趣的离开呢?
万一过会儿这屋里要是传出什么动静,我待在这儿不合适啊……可自己身负护卫之责,就这么走了,也不好交代啊……
燕识归直勾勾的盯着门,内心纠结半晌,最后还是退到院子外头去了。
屋内,兰松野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梅擎霜一看便轻笑出声:什么想我想的夜不能寐,都是信口胡言。
他走近了坐在床边轻轻摇动兰松野的胳膊:“小狐狸,醒醒。”
“干什么……”兰松野睡得正沉呢,被晃醒后不情不愿又迷迷糊糊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床边人的身影有点儿熟悉,迟钝的大脑反应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道:“梅擎霜?”
兰松野忍着睡意撑起身子去抱他,光抱不够,还得蹭一蹭才满足:“你怎么来了呀?”
梅擎霜拎着他的衣衫后襟,将他拽远了几分,戏谑道:“我怕有人想我想的睡不着,所以特意来看看,没想到你睡得这般舒坦。”
兰松野心虚的舔了舔嘴角,他知道自己怎么解释都是徒劳,干脆厚着脸皮重新贴上去,用侧颊蹭他的脖颈,亲昵道:“我这不是做梦都在想你么。”
梅擎霜被他逗笑了,揽着他轻骂了一句:“油嘴滑舌。”
兰松野许多日没见他,一见到便如同抱不够似的,梅擎霜要与他谈正事,拽了两三次都没能将人给拽开,无奈之下只得叹气道:“兰松野……”
兰松野抱着他就是不肯撒手,软乎乎的应道:“方才还叫我小狐狸呢。”
他温热的鼻息喷在梅擎霜的颈间,惹得梅擎霜有些发痒,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嗓音变得沙哑了几分:“好,小狐狸,你怎么这么粘人。”
兰松野脑袋在他肩颈处拱来拱去,像是恨不得长在他怀里一样,理所当然的说了句:“喜欢你嘛。”
梅擎霜心道再让他这样撩拨下去,今晚恐会忘了正事,于是便捧着他的下颌,双眼直视着他,一本正经道:“是,我知道,但是我今晚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需得仔细听着,丁点儿也不能遗漏,知道么?”
兰松野眨了眨眼,梅擎霜看着他慧黠的模样,本以为他又要故作娇态,学狐狸的动静“嘤”的叫一声,却不料这次他只是甚为乖巧的看着自己,然后点了点头。
梅擎霜突然有点儿失落。
他怎么不叫了?
兰松野见他不说话,便问道:“什么正事呀?怎么不说了?”
梅擎霜怎么肯说自己想看他那娇憨模样却没看成,心里便有几分别扭:“你今日怎么这么乖?”
“嗯?”兰松野莫名其妙:“我哪一日都很乖啊。”
梅擎霜也会**熏心,他觉得今日若是不见这狐狸对自己撒个娇,说不准自己这心里要空落落的好几天,于是便直接了当的问道:“我让你仔细听你便仔细听,若是换了往常,你总要恃宠向我哼哼几声以示不满,今日怎么不叫了?”
兰松野露出几分恍然大悟又了然于心的模样:“噢……原来你想听我叫啊,早说不就得了。”他自顾自的躺下,又张开双臂,一副为爱献身的模样:“来吧,不必怜惜我!先蒙眼还是先绑手?”
这狐狸!果然正经不了一时片刻就要原形毕露!梅擎霜哭笑不得:“兰松野!”
兰松野躺在床上“啊?”了一声:“又怎么啦?”
梅擎霜轻叹了口气,脑子里再无任何旖旎的想法:“起来吧,说正事。”
兰松野“噢”了一声,又慢吞吞的坐起来。
梅擎霜遂将兰鹤诗要放火烧府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与他听。
“眼下南将军已经入狱,虽然刑部查到了是仁武军劫走了军饷,但因为还没找到脏银,故而不能轻易定南将军的罪,兰鹤诗已经向昭帝请旨,要助郭大人一同查明此案,他下一步便是要将这二十万两的银子藏入你府中,然后带人搜出来,如此,便顺理成章的能将你和南将军一起定罪了。”
“然他转移脏银的法子,便是要在两日后的夤夜,放火烧了你这府邸,然后趁乱将银子运入你府中藏起来,事后再派人查验现场,假意寻找失火原因,实则是要趁机发现你府上的脏银,这样一来,他的计谋才算得逞。”
“混账!”兰松野听罢后,气的向床尾空踹了一脚:“兰鹤诗这狗东西!越来越心狠手辣了!竟能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
梅擎霜解释:“倒也不是他想出来的,是他身边那个幕僚。”
兰松野眼神一凛:“游溪眠?”
梅擎霜颔首道:“对,此人心狠手辣,比起兰鹤诗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我想着,此人不能再留了。”
兰松野问他:“你有什么主意?”
梅擎霜目光幽深的说:“我们不妨将计就计,用他的命,还你和南将军一个清白。”
梅擎霜在兰松野的房间里待了一个多时辰,两人商议好应对的计策之后,又说了好些闲话,难得寻回了几分往日的惬意之感。
兰松野枕在他腿上,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梅擎霜知道他舍不得自己走,便多留在此处陪他消磨一会儿。
兰松野直勾勾的盯着梅擎霜看,甚至都舍不得闭上眼睛,生怕自己稍稍一走神,这人就狠心的扔下自己回去了,但他又实在是困,眼睛睁一会儿就忍不住要眯一眯,眼尾被他熬的发红,却还是要盯着梅擎霜。
梅擎霜见状忍俊不禁的问道:“你怎么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
兰松野打了个哈欠,拽着他的袖子说:“我怕你跑了。”
“这叫什么话,”梅擎霜失笑:“说的我像偷鸡摸狗的盗贼一样。”
“你不明白,”兰松野仿佛含幽带怨似的,让人分不出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上一次我看着你离去的背影,我这颗心……难受的一紧一紧的,那滋味儿,着实不好受。”
“嗯,”梅擎霜一眼看破他的伪装,戏谑道:“然后你就一觉睡到午后,连午膳的时辰都耽搁了。”
兰松野正沉浸在自己的苦情戏中,让梅擎霜一句话就给戳破,登时便演不下去了,语气也硬了三分,不似方才那般软糯粘人:“谁说的,没耽误吃饭。”
“是,旁的事都可以耽误,就是耽误不了吃。”梅擎霜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总之兰松野就这么有本事,前一刻还矫揉造作的扮可怜,下一瞬就能将人气的无言以对,这狐狸说话做事亦真亦假,若不是与他相处久了,连梅擎霜都要真信了他的话。
兰松野听见他取笑自己,抬起手捶了他一拳,随后气恼道:“你走吧。”
“好,”梅擎霜才不与他玩什么口是心非、欲擒故纵那一套,他托着兰松野的脖颈,抽过软枕给他垫着,随后利落的起身:“那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兰松野目瞪口呆,他没成想自己一句话真将人给赶走了,遂坐起身急声道:“你……你真要走啊?”
梅擎霜已经走出去三五步了,闻言头也不回的招了招手:“嗯,这就走,省的耽误了你睡觉。”
兰松野急的喊他:“梅擎霜!”
梅擎霜不但没停,反而走出房间了。
不行!你还没跟我约好下次私会的时候呢!兰松野急的连鞋都顾不上穿就下床跑出去:“梅擎霜!等等!”
梅擎霜压根儿也没舍得走远,他就站在院中,此刻正披着一身的月色,面向兰松野而立。
兰松野急急忙忙的跑到门外,见银辉洒在他的肩上,衬得他像是一个朦胧的虚影,仿佛扑过去就要散似的。
兰松野见此真的有点儿紧张,他不要心上人散掉,于是他赤脚跑了过去,并且一下子跳在了梅擎霜的身上。
梅擎霜被他撞的向后腿了两步,随后才站稳,托着兰松野的腿根站在庭院中。
燕识归正坐在院墙上晃着腿打发时间,突然见他两人跑出来了,心道屋里还不够这俩人折腾的?怎么还到外头来了?
梅擎霜抱着他,眼角的笑意比月色还要明朗:“不是你要我走的么?”
兰松野双腿缠在他的腰间,两只胳膊攀在他的肩上,闻言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是委屈还是酸涩,总之有股情绪在牵引着他,驱使自己直接凑上去亲吻梅擎霜的嘴角。
“哎呦!”墙上的燕识归没想到这俩人来真的,一下子就抬手捂住了眼。
两人唇舌纠缠半晌,兰松野从攻变成守,后来又不甘示弱的撕咬回去,梅擎霜察觉到他的狠劲儿,遂在这场缠绵的角逐中主动示弱,任由他撒气似的对自己乱咬一通。
兰松野不敢给他咬破了嘴角,怕被人瞧出端倪,觉得差不多了,便略显失落的分开,梅擎霜抑制着喘息,问道:“怎么了?”
兰松野声音闷闷的:“咬我。”
“嗯?”
兰松野有点儿烦躁:“快点。”
梅擎霜真的凑近了轻咬了他一下。
兰松野觉得不够:“太轻了。”
梅擎霜笑了:“你怎么了?”
兰松野蔫头耷脑的将脸埋在他的颈间,仿佛撒娇似的:“不想让你走。”
自从回京之后,他就禁足在府,与梅擎霜相见的时辰加起来,都赶不上一顿饭的时辰多,早知相思的滋味如此难熬,他当初就不走这步棋了!
兰松野舍不得梅擎霜,梅擎霜又何尝舍得兰松野,他微微侧首,唇角轻吻在兰松野的发上,承诺道:“二十天。”
兰松野快要哭了似的:“越来越过分了,这次要我等二十天。”
“不是。”
兰松野抬起头,哀怨的瞧着他:“那是什么?”
梅擎霜坚定的承诺:“二十天,我让兰鹤诗获罪搬离东宫,到时候你我再见,便不用这般遮遮掩掩了。”
兰松野眼巴巴的望着他:“真的啊?”
“嗯,真的。”
兰松野的情绪得到了安抚,他重新将脸埋进梅擎霜的肩颈出蹭了蹭,梅擎霜就这么抱着他站在庭院中,不嫌热,更不嫌累。
许久后,才听得耳边传来一道像是嘉勉、又像是心情不错的叫声:“嘤……”
梅擎霜终于心满意足。
两日后,便是梅擎霜与兰鹤诗商议的,要放火烧兰松野府宅的日子。
这个计策是游溪眠提出的,为确保万无一失,兰鹤诗便让他亲自去兰松野府宅附近守着,等二十万两的军饷全部运入府门之后再带人离开。
兰鹤诗来过兰松野的府上,知道他府中的厨房位于何处,便亲自画了一副图交予游溪眠,游溪眠在夜深人静之时带人守在了府外,又指挥人将点好的火把和草垛向府内厨房的位置扔了进去。
这场火烧的异常顺利,游溪眠以为还要等好久才能见府内升起黑烟,结果火种扔进去不消片刻,便见里头已经烧起来了。
兰松野就在府里瞧着,楼东月守在一旁,问道:“主子,这火一会儿就要烧大了,您先出去吧。”
他白日依照兰松野的吩咐,让铛头师傅将干柴堆在了外面,就是为了等着晚上的这场大火,此刻见火势越来越旺,即便他们隔得远,都觉得周身有种逼人的炙热。
干柴和草垛燃烧的时候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声音,兰松野望着越来越高的火苗和浓烟,转身往外走着,并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游溪眠此人,你认得吧?”
楼东月跟在他身后:“属下认得。”
“嗯,”兰松野的语气酷寒的像严冬时节的风雪,不仅冷冽,还透着股令人闻风丧胆的戾气:“一会儿你趁乱出去,将他带进来。”
兰松野少有这般杀伐决绝的时候,楼东月闻言不禁心神一凛:“主子的意思是……”
兰松野一步也没停:“让他死。”
楼东月不敢违逆:“是。”
火势越来越旺,府中的人渐渐被“惊醒”,从外面能听到“救命”和“走水”的惊喊声渐渐传出,外头的人见状便问道:“游先生,咱们何时进去?”
这个行动必须要快,昭京内设有望火楼,不管是夜间还是白日都有人在值守,若是等有司前来灭火①,那他们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因此游溪眠当机立断:“就趁现在!要快!”
这些人闻言不敢耽搁,立即从正门冲进去一批,状似焦急的呼喊道:“人呢!府里的人呢!哪里失火了!”
燕识归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快!快帮忙救火!是厨房着火了!”
几人遂跟着燕识归一同往厨房的方向前去,剩下一个则替他们把风,见这府上几乎所有人都提着水桶往来在井口和厨房之间,便偷偷摸摸的找到了后门,并且将门打开,对着外面做了个手势,示意埋伏在周遭的人可以进去了。
火越来越大,烟也越来越浓,没有人在真正的救火,兰松野府上的人提前得了命令,今晚所有人都以安全为主,至于这个府邸,烧掉便烧掉了,因此他们不过装装样子,惊恐的喊几声而已。
他们从井里打上来的水还不等提到厨房便洒了一半,如此耗费了不少力气,却不见火势有一丝的减少。惊呼声此起彼伏,白日里还安静的府宅此刻已经乱作一团。
黑烟缭绕的到处都是,夜间本就视物不清,如此一来则更看不仔细了,在这一片混乱中,指挥救火的声音和惊恐逃窜的声音同时响起,遮盖住了府邸后门处,有人运着二十万两的纹银、悄悄潜入的动静。
燕识归几乎喊破了嗓子:“火越来越大了!都小心!不要被烧着!”他随手抓住一个府里的铛头师傅:“快!快出去找人帮忙来救火!”
“好!好!”那人扔下水桶,捂着口鼻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所有人都在假装忙碌,然而浓烟滚滚,眼见这火势控制不住了,府里的人被这场大火吓得不轻,便纷纷扔掉水桶逃窜而出,兰松野在里头呛的直咳,伸出手胡乱的想要抓住他们:“站住!都给我回去救火!”
楼东月在一旁喊道:“主子,咱们先出去吧,估计马军、步军和殿前指挥的人一会儿就来了,府邸烧了事小,可您的安危要紧啊!”
兰松野仿佛守财奴似的,看着自己府上的大火,痛惜不已的哭喊:“不行!不能烧!府宅若是烧了,老子以后住哪儿!赶紧去给我救火!快!”
楼东月则不听从吩咐,应是拽着兰松野使劲往外拖:“属下先将您送出去!”
兰松野不老实,一边挣扎一边骂骂咧咧的,楼东月废了好大的劲才将人拖出府外。
府中其他人早就陆陆续续的逃出来了,楼东月环顾四周,不曾见到燕识归的身影,便急声喊道:“燕识归!小燕!”
其他人也帮忙喊燕识归的名字,楼东月心急如焚,怕燕识归还在府中没跑出来,刚想再冲进去找人,就见有一身影从火海中冲出:“主子!楼哥!我没事!”
燕识归面颊被浓烟熏的黑一块白一块的,但人倒是活蹦乱跳,还能咧开嘴对他二人憨笑,楼东月见他甚至没忘了将三公里给抱出来,这才将悬着的心里落回肚子里。
兰松野双目空洞的地望着府内的熊熊大火,喃喃道:“完了……我的府宅啊……全都烧干净了……”
其他人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知道兰松野是故意让这把火烧起来的,但毕竟在这府中生活了这么多年,说不难受是假的,因此旁人也没法宽慰他。
兰松野一副身形不稳、随时伤心欲绝的要昏过去的样子,楼东月对一旁的燕识归道:“小燕,你来扶着主子,我去找人来救火。”
燕识归知道他要去干什么,遂“嗯”了一声,上前道:“楼哥,你小心啊。”
楼东月轻轻一颔首,转身离开了。
①:关于防火这一部分,参考自《东京梦华录》,书中专门记载了宋朝京城是怎么防火的,现将部分原文摘录如下:“……又于高处砖砌望火楼,楼上有人卓望……每遇有遗火去处,则有马军奔报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开封府各领军级扑灭。不劳百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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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第一四六章 军饷案(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