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查军饷被劫一案,就要从负责押送军饷的人开始审问。
丢了足足二十万的军饷,这些禁军知道自己罪不可恕,昭帝不下令处死他们已经是莫大的圣恩了,因此并不敢抱怨。但回想起当日情形,他们心中却难免有几分恨意。
在刑部大堂之上,郭唯空问道:“诸位身为禁军,各个身手不凡,却为何不敌当日遇到的剪径?是对方人数太多还是另有隐情?”
当日离京前去押送军饷的禁军,共计二十人,此时他们都跪在堂下,为首的一人愤愤不平道:“郭大人明鉴!此事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那日我们遇到的,根本不是普通劫匪!他们是宫里的人!”
郭唯空神色一凛:“此话何意?”
这几个禁军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当日的情形说了出来。
押送军饷走的是官道,时值正午,头顶的太阳烤的人直犯懒。
负责统领这支队伍的人见大家赶了一上午的路,此刻皆面露疲色,便道:“兄弟们原地歇息一会儿吧,就守在马车附近,不可走远了。”
众人听罢欢喜的应了,有的人靠在车边小憩,还有人临近找了一处树荫,想要躲躲烈日。
结果一群人刚歇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逐渐传来。
事关军饷,他们不敢掉以轻心,队伍头领便喊道:“有人来了!所有人!戒备!”
这一声高喊,将所有人都惊醒了,他们迅速拿起自己的武器做防卫之势,若只是一队路过的普通人,那就当是虚惊一场,可若对方真是冲着这二十万两军饷来的,就只能与他们拼杀起来了。
不过所有人都料错了,对方确实是冲着军饷来的,却不是为了劫财,而是要与他们一路相护,送往边境去的。
马蹄声渐渐靠近,为首的那人像是怕双方起了冲突一样,还未到面前便高喊道:“前面可是负责往边境押送军饷的田校尉?”
田校尉一听对方认得他,当即问道:“阁下是何人?”
对方也是二十人左右,临近田校尉一行后,通通下马,为首的一人抱拳笑道:“田校尉,久仰。在下是殿前司余晨,特奉陛下秘旨,与诸位兄弟一起前去押送军饷的。”
殿前司的人?田校尉心中起疑,试探道:“你是殿前司的?我是侍卫步军司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对方坦荡的一笑:“殿前司那么多人,田校尉怎么可能人人都见过。”他知道对方不信任自己,便从身上掏出自己的牙牌递过去:“田校尉若是不信,尽管看看此物便是。噢,还有陛下密旨……”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布帛递给田校尉:“田校尉请看。”
田校尉将牙牌和密旨接了过去,拿在手中细细辨认,这牙牌不似作伪,密旨上的玉玺印也是真的,田校尉这才信了对方身份,抱拳道:“余侍卫,对不住,方才是田某得罪了。”
余晨很是大度:“无妨无妨,田校尉尽职尽责,事关军饷,仔细些是好事。”
既然是自家人就没必要这般紧张了,众人放松下来,又恢复了方才那样稍显散漫的模样,倒是余晨主动跟田校尉商议道:“田校尉,一会儿咱们启程,若是路过什么村镇集市,劳烦您提醒我,我去买几两马车和箱子。”
田校尉不解:“买那个做什么。”
余晨从腰间解下自己的水囊:“我觉得,咱们应当兵分两路,我置办几辆马车和箱子,在里面装上一些重物,带着殿前司的兄弟走官道掩人耳目,田校尉则带着侍卫步军司的兄弟走林间小道,如此更安全一些。”
田校尉想了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可若真的遇上劫匪,你们岂不危险?”
“嗐,说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余晨仰头喝了几口水,然水囊中所剩的水不多了,他喝了几口就再也倒不出来了,便舔了舔嘴角:“都是为朝廷做事,何必计较这么多。”
田校尉为他这份义气深感动容,便解下自己的水囊递给他:“好,那就依你所言,若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便放出鸣镝,我立即带人前来相助。”
余晨笑的一脸明朗,一连饮了好几口对方水囊里的水,然后才递了回去:“好!”
两队人马休息过后便动身出发。下午就按计划置办了新的马车和木箱,又往里面装了一些石块和木段,直到两边的车辙印差不多深了,才算折腾完。
余晨袖子挽到小臂,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可算装好了。”他看了看两队马车,箱子都大致一样,只是装有军饷的那些箱子贴有封条,为了保险起见,余晨提议道:“要不把真箱子上的封条撕下来,贴在这假箱子上?”
田校尉想了想:“成。”反正他们又不会打开这箱子,将封条换了以假乱真,更增迷惑之效。
是以田校尉没有多疑,命人将装有军饷的箱子上那些封条给撕了下来,贴在了盛着木石的假箱子上。
此时临近傍晚,两队人马决定明日再分开行路。便在路上找了个地方暂歇。
余晨一行人先是快马加鞭追上他们,下午又采办马车,搬运石块木段,折腾了整整一日,此时便泛出些困意,他打了个哈欠,田校尉见他困的两眼满是血丝,便关怀道:“你们今夜好好休息便是,我们来守夜。”
余晨有点儿不好意思:“这……合适么?”
田校尉爽快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余小兄弟不必跟我客气。”
余晨笑了笑:“成,那我们就歇下了,若是有什么情况,及时叫醒我们。”
田校尉点了点头:“好。”
余晨果然就吩咐他那一队人各自找地方休息了。
田校尉则安排了人守夜,其他不守夜的,便也各自打起瞌睡来。
翌日一早,田校尉一行人早早的就醒了,见余晨等人还在梦中,便上前将人叫醒:“诶,余小兄弟,醒醒了。”
余晨被他喊醒,迷迷糊糊的抹了一把脸:“对不住,居然睡过头了。”
“无妨,”田校尉递给他一块炊饼:“没领过这种风餐露宿的差事吧?”
余晨羞愧的笑了笑:“没有,头一回。”
“怪不得。”田校尉将水囊放在他身边,起身对众人道:“兄弟们赶紧吃,吃好了咱们就赶路了。”
所有人闻言不敢磨蹭,草草就解决掉了早饭。
余晨和田校尉要在今日分开而行,到了岔路口时,余晨对田校尉抱拳一礼:“田校尉,一路小心。”
田校尉点了点头,回礼道:“余兄弟也是,你们一路小心。”
说罢,余晨便带着人,赶着马车往官道上走了。他们马车上拉着的,是那些贴着封条的假箱子。
行了半日的路,这天突然下起雨来,田校尉带人走林间小道,路上难免泥泞难行,因此速度便慢了下来。
有一辆马车陷进了泥地里无法前行,田校尉见状便返回去与其他人一同推车,却不料车轮卡到了泥中的石块,整辆车“轰”的一下歪倒,车上的箱子随之摔落,捆绑在上面的绳索也有几分松动,使得箱子打开了一条缝。
大雨耽搁了路程本就令人心急,若是因此遗失了军饷,则更是罪加一等,因此田校尉等人急忙蹲下身,想要将箱子搬上马车。
然而就在他们往上抬的时候,田校尉从盖子和箱身的缝隙中,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他登时遍体生寒,几乎是语气惊恐的喊了一声:“不对!这不是军饷!”
“什么!”身边人登时大惊,田校尉厉声道:“兄弟们!把所有箱子都打开看看!”
于是他们立即砍断了绳索,将箱子上方的盖子掀开,这一看,所有人不禁目眦欲裂:这里面装的竟然是些破石头,根本不是他们押送的军饷!
有人声音颤抖着问道:“田校尉,是不是咱们运错了?”
“错个屁!”这些箱子上没有贴封条,按照他们昨日计划的,这些理应就是盛有军饷的箱子,如今却变成了假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昨天夜里,余晨的人将封条给换了!所以今日他们才会拉着这些箱子赶路!
丢失军饷可是大罪,田校尉双拳紧握,怒气填胸道:“所有人都跟我追!仅仅过去了半日而已,他们拉着那么重的银子,走不远!”
于是田校尉等人便扔下这些假的箱子,按原路折返回去了。
只可惜夏日的雨来的急,雨势也大,雨水把地上的痕迹冲洗的十分凌乱,将所有行过的车辙印混在了一起,根本分辨不出余晨他们是往哪里走了。
有人见此都快哭了:“田校尉!怎么办啊!咱们应该上哪追他们啊!”
田校尉悔恨的挥出一拳,砸在了路边的树上,半晌后,才听得他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没法追了,事不宜迟,咱们回京……请罪!”
听完军饷被劫的整个过程,郭唯空不禁纳罕道:“你说余晨手上有圣上密旨?”
田校尉刚从回忆中抽离思绪,脸色很是难看,恨不得将劫走军饷的那些人生吞活剥似的:“……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轻易就信了对方。”
这就让人心惊了,一群来历不明的、谎称殿前司的人,是从何处盗来的玉玺?牙牌又是从何处而来?
郭唯空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他又问:“当晚不是你的人负责守夜么?如何会让他换了封条?”
这一点也是他大意了,田校尉懊悔道:“晚上我们凑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水是他们去寻的,想来应当是他们在水里下了迷药,因此守夜的兄弟就算睡过去,也只会以为是自己太累的缘故。”
田校尉刚说完,郭唯空不禁沉思起来。
对方手中有真假难辨的牙牌,又盗得玉玺伪造圣上密旨,难道说……这桩案子还牵涉到宫中?
这个想法一出,郭唯空当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吩咐人将这些禁军押下去,又派人去宫中查殿前司的名册,回来的人禀报说,殿前司根本没有叫余晨的人。
既然不是殿前司的人,那就是有人假扮禁军的身份了。
田校尉既然说这些人训练有素,那就表示他们不是普通的流寇,若不是流寇,那要么是京中权贵豢养的刺客,要么就是……军中的人了。
而关于玉玺,宫中并未传出玉玺被盗的消息,这就说明是有人私用玉玺假造密旨,而宫里能有机会接触到玉玺的,除了昭帝之外,便是那些常在其身侧侍奉、深得信任的太监,以及妃嫔。
可那封密旨又是怎么来的?
到底是谁指使人假扮殿前司劫走军饷,宫中与之联络、密谋的人又是谁?
种种疑点想的郭唯空头疼,矫诏、殿前司的牙牌、不知所踪的军饷,以及——宫里宫外操纵着这桩案子的人。
正当这种种思绪亟待理清的时候,正在查行刺案的刘君清给他带来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先前藏匿到别处的那些刺客找到了,就在城外,只不过发现他们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而这些人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个。
刺客的尸体被运回了刑部,郭唯空看着这些人,问刘君清:“刘大人如何断定这些人就是刺杀大皇子及睿王的刺客同党?”
“此事也属于巧合,”刘君清将他发现这些刺客行踪的过程娓娓道来:“那日你我搜查过刺客的藏匿之处后,下官便留了个心思,派一个人盯着那儿,想看看会否有人冒险折返,结果也是老天眷顾,还真就被我们等到了人。”
“那人不知过去做什么,总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离开了。下官派去的那人不敢打草惊蛇,就暗中跟随对方,一直跟到了城外,由于对方人数太多,直接动手无法将之擒获,故而记住了他们新的藏身之处后,我的手下便回来禀告,下官得知消息后立即带人前去缉捕,却不料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郭唯空看着这些尸体,沉吟道:“这么巧,也是二十人?”
刘君清听见了他这话,不解道:“什么这么巧?”
郭唯空便一脸凝重的对刘君清道:“本官审问过负责押送军饷的田校尉,他说劫走军饷的那些人,也在二十人左右。”
“这……”刘君清喃喃道:“难不成这些刺客,就是……”
他的话没说完,郭唯空却叹了口气:“猜测无用,还是让田校尉他们来辨认疑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