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松野在屋里一躺躺到天亮,等梅擎霜安排的那个收夜香的前来后,他便利利索索的起床与那人换了衣服,推着倒夜香的推车出门了。
兰松野避开盯着质馆的眼线,绕了几条路便扔下车子,一路掩藏踪迹回到了府里。
梅擎霜今日离开的早,已经带着江吟时和颜松落去上朝了,是以他回来后两人没能碰面,只剩管家在府里,梅擎霜提前与管家说过了,兰松野今早会回来,让他见了之后先安排早膳让兰松野用了。
于是管家一大早便在府里等着兰松野,那两只鸡跟他混熟了,现下也十分不怕生,跟在管家身后与他一起等。
兰松野从后门溜进府里的时候,恰好管家正在院子里浇花,他背对着兰松野没瞧见对方,倒是那两只鸡最先瞧见了,也不知是不是兰松野那副凄惨模样将两只鸡给吓着了,只听它们“咕咕”两声便去啄管家的小腿,管家这才觉得不对劲转身去看,一看就看见了身后怨气冲天,臭气更冲天的兰松野。
管家吓了一跳:“呀!”随后才反应过来:“公……公子兰?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兰松野本来见了管家还觉得有几分亲切,如今一听这话眼神更黯淡了几分,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屋里走去。
那两只鸡不敢挡他的道,小跑着就往管家身边凑,兰松野见此突然止住脚步,僵硬的转动了一下脖颈,眼神空洞的向那两只鸡看去。
管家见他这架势,还以为他仍旧看两只鸡不顺眼,便挡在两只鸡面前,试探着问道:“你……你用过饭了没有?我让厨房给你准备点吃的?”
兰松野的眼神又往上挪动,直勾勾的盯着管家,看的管家身上发毛:“你……你可不能打这两只鸡的主意,别的想吃什么随你挑。”
兰松野眼下被自己熏得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他张了张口:“我想沐浴。”
“噢,好说,好说,我这就让人去给你烧水,你先回房间等着就好。”管家打发他进屋,直到兰松野真的转身走了,他才松一口气,带着两只鸡去吩咐下人烧水了。
兰松野像是失了魂一样的坐在房中,他此刻的怨气之浓,若化为有形的实体,想来应当是一把火,当即就能将那两只鸡烧的外焦里嫩。
约莫等了一刻钟左右,便有人提着热水来了,管家带人在外头敲门:“公子兰?备好热水了,你将门开开。”
兰松野如同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起身去开门,管家见他如此模样,便吩咐身后的人手脚快些,别触了这尊神的霉头。
房间里的浴桶登时就被灌满了,管家和蔼道:“你慢慢洗,我就在外头,若有什么事,便喊我。”
兰松野点了点头,管家见他听进去了,就要转身离开。
想来兰松野多日不在府中,那两只鸡便有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架势,如今管家走到哪,那两只鸡便跟到哪,竟也对兰松野没那么害怕了,大摇大摆的就跟在管家身后。
此举如同挑衅一样,看的兰松野莫名火气,他趁管家不注意,眯了眯眼睛,一个箭步就冲出去将落在后头的那只鸡抱在怀里,还不等管家反应过来,他便大步转身逃回屋内,“嘭”一声就将门关上了。
那只鸡在兰松野怀里惊悚的啼鸣,管家听到声音,这才发觉鸡已经落入贼人手中!他急忙追上前敲打兰松野的房门:“你……你有话好好说!不准动我的鸡!”可惜不论管家如何拍门,里头的人就是不出声,气的管家不管不顾道:“兰松野!你听见没有!若是那只鸡少了一根毛,老朽我一定跟你拼命!”
管家在外头喊得肝胆俱裂,兰松野就是不出声,他老人家捂着心口扶着廊柱,惹来了府里其他下人,纷纷上前问询。
管家一脸痛惜模样,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向房间,对众人哭诉道:“他……他一回来就看我的鸡不顺眼,趁我不备,将鸡抓走了……”
其他人听了后都觉得管家实在大惊小怪,一只鸡而已,抱走了又能如何,有人安抚管家道:“您老宽心便是,那公子兰还能将鸡生吃了不成。”
“就是就是……”
管家闻言无比冤枉:“你们不知道!他就好与那两只鸡争强斗胜,我本以为他离府月余,已经消减了这等心思,没想到他仍旧不肯放过这两只鸡!”
众人日日在府中,都知道管家如何将两只鸡当小辈一样的养着,见他此番悲愤模样,都忍不住为他说项两句,有人便在门外喊道:“公子兰,您将门开开,把那只鸡还给管家吧?”
“如若不然,您让那只鸡啼鸣几声也行,让管家听见了好安心啊。”
“是啊是啊,不然管家一直惦记着,怕是没心思再去做别的事了。”
管家见众人如此帮衬,很是感激道:“多谢,多谢诸位。”
只可惜众人在外头喊了多时,也没能听见兰松野应声,他此刻正坐在浴桶中假寐,那只鸡则被他放在桌子上,正瑟瑟发抖的缩着脑袋。
要说这只鸡也是个识相的,它见兰松野似睡非睡,也不敢出声,生怕惹恼了他激发了他的杀心,真将自己给扭断了脖子,于是便小心翼翼的跳下桌去,想要寻着门窗上的缝隙趁机逃走。
只可惜它实在低估了自己的重量,管家整日尽心尽力的喂养着它们,它两个便吃的又肥又壮,从桌子上飞下去怎么可能不发出声音,兰松野正瞌着眼眸,就听见“啪嗒”一声鸡爪触地的声音。
他慢悠悠睁开眼,从水中抬起一只手向那只鸡弹了弹指,那只鸡被溅了一脑袋的水,吓得原地瑟缩起来。
兰松野幽幽道:“我今日不开杀戒,你老实点,我便让你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若触着我霉头了,今晚就拿你充饥!明白了么!”
那只鸡能屈能伸,原地“咕咕”两声,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兰松野不顾外头含魂一般的叫嚷,直到将骨头都泡酥软了,才肯换上衣服出浴。他一连被熏了两三日,如今终于得以清清爽爽,心中那点儿怨气才跟着消了一半,但梅擎霜还未回来,是以剩下的那一半就得等着他回来,撒泼给他看。
管家还在门外望眼欲穿,兰松野不忍他一把老骨头在外头提心吊胆,便整理好衣物,雍容华贵的将那只鸡提在手中,走到门边打开一条门缝,外头众人见状推搡管家道:“门开了门开了!”
管家立刻向里头望去,只见兰松野木着一张脸对自己道:“您老放心,它可鲜活了。”
那只鸡见了管家如同见了亲人,急忙奋力的开口啼鸣,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听的人心生恻隐,管家闻声扑上前去上想要扒着门框,却被兰松野眼疾手快的“嘭”一声,又将门给关上了。
那只鸡被兰松野提着,见管家要来救自己脱离魔爪,原本还铆足了劲儿的卖惨啼叫,做出一副备受折磨、惨遭蹂躏的假象,如今见自己唯一的指望也被关在门外了,登时就哑巴了,原本将要喊出的啼叫声突然卡在嗓子里,最终变成了两声凄惨又可怜的“咕咕”。
兰松野将鸡提到面前,面无表情道:“你倒是接着装啊。”
这只鸡如今受制于人,不敢造次,对着兰松野又“咕”了一声,以表自己绝无此意。
兰松野冷哼了一声,抱着它便往桌边走去了。
管家将耳朵贴在门上,恨不得自己去代替那只鸡受苦,他拍打着门框,威逼道:“兰松野!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拿那只鸡撒气!它没招惹你,你切莫伤及无辜!”
管家脚边的那只鸡在一旁给管家助威增势:“咕咕!咕咕!”
管家喊完了又将耳朵贴到门上,但里头就如同没人了一样,丁点儿动静也没有,急的管家在外来回踱步。一旁人的热闹也看够了,有事的便先离开去忙自己的事,渐渐地,这屋外便只剩管家和一只鸡了。
兰松野坐在桌边,对管家的控诉充耳不闻,他一只胳膊搭在桌上,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气定神闲的与那只鸡四目相对,十分有当家做主、手握生杀大权的架势。
那鸡被他盯的如芒在背、胆战心惊,在兰松野面前再也不敢昂扬着脑袋与他抖威风,它此刻已经将一身傲骨尽数丢掉了,只想着怎么卖乖讨巧。
“咕咕!”这鸡首先放低姿态与兰松野示好。
兰松野见它不敢耀武扬威了,便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既然回来了,你们以后就要识相些,不要三番五次的试图挑衅我,我手段多着呢,管家能护你们一时,却不可能日日守在鸡窝旁边,明白么?”
它自然听不明白,但在府里时间长了总归是养出了些灵性,这只鸡瞅着兰松野如今一副给自己立规矩的威势,便谄媚的“咕”了一声,“咕”一声还不够,它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那般桀骜心性,竟将瓜子收起,乖乖的在兰松野面前趴卧下了。
“咕咕!”听你的,都听你的。
兰松野挑了挑眉,心道这鸡难不成真的通人性?他清咳了一声,故作威严道:“以后早上不准啼鸣,知道么?”
这只鸡用力的点了点头,信誓旦旦的发出一声“咕咕!”
真的假的?我长久以来烦忧的事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兰松野心里有些怀疑,但此时见它唯命是从的模样,又觉得它或许是真的忌惮自己,所以学乖了。
兰松野又觉得舒心了几许,他掸了掸自己的衣摆,抬起左腿叠在右膝上,做出一副十分高贵的模样,等着梅擎霜散朝回来。
那鸡见状伸了伸脖子,随后鬼鬼祟祟的往前挪动了几步,见兰松野并不制止,便大了胆子,跳到了兰松野腿上趴着。
兰松野愣了一瞬,心道你的爪子洗过没有!干净么就往我身上跳!刚要嫌弃的将它提溜开,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需得恩威并施才行,只一味的给它脸色瞧,怕也不能让它心悦诚服,于是便暂且摒弃前嫌,将手放在鸡身上慢慢捋着毛,此番场景十分诡异,原本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一人一鸡,现下竟异常和谐的共处一室,若是让管家看见了,怕是会目瞪口呆,怀疑自己的眼睛。
只可惜这里头的情形管家不知道,他老人家正在为那只鸡的处境急的心如火焚,满脑子只有它方才奋力呼救的惨状,兰松野将它掳走到底想干什么?不会是要一根一根的拔毛泄愤吧?这种事……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他不会是离府的这段日子过的不顺心,所以性情大变,见着鸡就想将自己受过的苦难在它身上重演一遍吧?
管家越想越心惊,越想心越沉,他甚至已经想要不顾一切的冲进去将那只鸡从兰松野手中夺过来了!
管家内心受不了这种煎熬,他一想到那只鸡正在兰松野手中受苦受难便觉得难以忍受,他脚边的那只鸡也一个劲儿的在它身边飞上飞下,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同类担忧,还是看不得管家这幅焦躁模样。
管家生怕它离自己太远,疏忽之下又被兰松野给抓了去,便伸手将鸡抱在怀中,对着房门大喊道:“公子兰!兰松野!我……我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抓紧将鸡还给我,不然我就去跟殿下告状,说你欺负我老头子!”
兰松野见自己不将鸡交出去,管家是不肯罢休的,便把它放在桌子上,指着它的脑袋警告道:“我去同管家说两句话,你在此老老实实的,不要耍小心思。”
那只鸡见状点点头“咕”了一声,趴在桌上一动也不敢动,如同一尊石像一样。
兰松野见自己的恫吓如此有用,便心满意足的走到门边与管家周旋,他将门打开,把自己的脑袋伸出去夹在门缝之间,身子还藏在门后,如同一个吊死鬼一样的对管家道:“管家,暌违日久,甚是想念。”
管家见他出来了,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甚是防备的侧了侧身子,将自己胳膊下夹的那只鸡藏了起来,气道:“套近乎就免了!鸡呢!将鸡还给我!”
兰松野瘪了瘪嘴:“我不在府里这么长时间,刚一见面您就讨债一样的问我要鸡,都不问问我这些日子吃饱穿暖了没有,难道我与管家的交谊,竟比不上一只鸡么?”
管家才不听他油嘴滑舌:“你莫要在此颠倒黑白,是你抢了我的鸡在先,你若肯将鸡还给我,咱们再谈其它也不迟!”
兰松野歪了歪脑袋:“那我若是不还呢?”
“你!”管家气的咬牙切齿,想与他拼了又怕自己身手不敌:“不还你便等着殿下回来吧,我定要将你的恶行与他说道说道!”
兰松野丝毫不将这点儿威胁放在眼里:“好啊,说完了让他立刻来见我,我也有一肚子话想要质问他呢。”
管家见他这幅无所畏惧的模样,更觉得此人无赖,气的胡须都一颤一颤的:“你!你为何非与鸡过不去!它们并没有招惹你!”
“咕咕!”听见有人为自己鸣不平,管家怀中的那只鸡立即叫了两声附和。
兰松野恶狠狠的瞪了那只鸡一眼:“我此番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在这两只鸡面前立威,若连它们都降伏不了,我还有何颜面在这府里继续住下去!”
管家气得跺脚:“立威便立威,你折磨它做什么!”
兰松野“嗯?”了一声,狐疑道:“我何时折磨它了?”
见他还不肯承认,管家越发愤懑:“你方才开门的时候,你手中那只鸡叫的甚为惨烈,难道不是你施以毒手的缘故!”
“我……”兰松野百口莫辩,他知道眼下说什么管家也不会相信,只好气咻咻的骂了一句:“您老养的鸡都成精了!那是故意叫给您听的!您放心,那只鸡好着呢!”说罢他便将脑袋伸回去,也不让管家看一看房间内的情形,便将门给关上了。
此次更是连鸡的面都没见到,兰松野的话如何能信!那鸡若是好着,怎会一声也不出!肯定是兰松野将它的嘴给堵起来了!
为何要对一只鸡用如此凶残手段!可恶!实在可恶!管家越发焦急,但此刻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着鸡眼巴巴的在门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