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你说我这法力还能维持多久?”或者说,还能回光返照多久?
一日事后,两人相拥,谈起了天。
言儿总是特别温柔,生怕望舒伤着或是哪儿不舒服,纵使她身子已跟常人一样健康。
望舒上手擦了擦身边人眼眶里打转的泪,笑道:“我不在乎多久。能遇到你已是莫大的幸事,更别提你还替我治好了旧疾,虽然是暂时的,但我知足了。无论多活一年还是一个月,我只要有你就好。”
说完,刚给言儿擦掉的眼泪更是哗哗地流,打湿了枕头。
“怎么会有神仙这么爱哭啊?”望舒哭笑不得,拿来手帕给她擦。
言儿抽泣着不理她,半晌,才缓缓开口:“我从前没有看重过别人的生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怕你死,怕你不知何时就离开我……我是神仙,可是我却救不了你。”
望舒摇头。“若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又两年,乃延兴三年。
这两年间,刘老又捡回来几个姑娘。
不知何时开始,望舒发现她喜欢一个人发呆。
她说她想将残花阁传给别人。
她说她很羡慕望舒,羡慕她能够与意中人长相守。
她想,她是不是也应该放下些什么,去抓住自己的幸福。
“自从断了联系后,我便不知她身处何地。直到三年前,她告诉我她在桃源村,勿念。我知道她总是心口不一,她定是等着我呢。可那时残花阁正声名远扬,我担心引来麻烦,没敢离开。”
望舒听出了刘妈妈话里的她是指张婶。
“你还记得你搬去桃源村的时候,我托你带去的信么?她一直没有回信,准是气我呢。”
望舒没听进去,脑里一直回荡着“意中人”三个字。“您是说,您跟张婶……”
“就是你想的那样。”
原来她们竟有如此故事。
“刘妈妈。”望舒开口,“我觉得您该顺着内心的想法,其实您已经有答案了罢。”
刘老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两句话:“待我将一切安排妥当……我可不能让她再等急了。”说完就去忙活了。
不久后传来“吱呀”一声,望舒看向大门口。
“望舒姐?你来了。”语嫣刚回来,手里还拿着个挺大的木制盒子。
“嗯,说起来你最近都去哪了?很少见到你。”
“我……”她欲言又止,干脆在望舒旁边坐下,打开了盒子:
一支发簪,一对耳饰,一只手镯。
“这是婆婆送我的嫁妆。”她笑得开心。
“是那个书生?三年前那个?”
语嫣点点头。
“这……”有些话望舒不知当讲不当讲,但进京赶考什么的,难免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也难免……见异思迁。
语嫣像是下定决心,“望舒姐,你不用劝我,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眼里没有泪水,却一个劲儿在眼眶边擦,似乎是担心自己会掉泪。
“我知道你向来理智,可若真心喜欢是克制不住的。他若变心,我也只道是自己看走眼,竟对个负心汉着迷。他与我分享好友趣事,与我抱怨门阀之见,还承诺日后接我到京城住下。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至少在遇见他一直到当下,我都过得很开心。即使这段关系走到尽头,我也不会后悔,亦不会遗憾。”
她的眼睛红了,却因为手帕没有停止擦拭,未见泪滑落。
“望舒姐,还记得曾经我同你说过的么?我以为的喜欢是什么样的?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大约从前持有的理智也会被击碎些罢。”
望舒记得,记得很清楚。
是月下共放河灯,上巳芍药定情;是互赠信物,共度晨昏;是念念不忘,依依不舍;是愿花长好,人长健,月长圆。
她与言儿之间,是比语嫣和那书生间更加缺乏理智的,各方面都是。
刘妈妈和张婶呢,她们年少时也是如此么?
望舒忽然懂了。
*
延兴三年,露月——
回光返照两年,言儿的法力快要失效了。望舒的身子比起两年前更差了,甚至有衰弱的迹象。
“望舒。”言儿抱她,不敢抱得太用力。
言儿跟酒楼老板娘辞了营生,整天整天地照顾望舒。
说起来,望舒想起张婶气色也没有先前好了,不知刘妈妈如何打算的,何时两人才能相会。
葭月——
望舒无时无刻不在咳嗽,不敢大声说话,怕一说又得咳半天。
“望舒。”言儿叫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小了起来。
每次望舒咳得狠了,一股恐惧感便向她袭来。
她很怕。
她怕望舒一直咳嗽会睡不好,却又怕她睡着后再也醒不来;怕望舒应她太多话会加重病情,却又怕自己的话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回应。
她想做些什么,可她做不了什么。她只能怀抱着心爱之人,向死亡临近。
腊月——
望舒因着疾病睡意浅,半夜常常咳醒。
一天晚上咳得实在厉害。
“言儿。”因咳嗽的缘故,她声音沙哑不少。
言儿端来碗姜水。“望舒,我在这。”
望舒咕噜两下便喝完了。
房间安静了很久,床边油灯微微亮着,两人的脸都变得模糊。
弹指间,言儿呼吸逐渐粗重,望舒习惯性往她脸上摸。
分明看不清表情,她却猜到对方大约已经眼泪汪汪了。
望舒的手刚要碰到脸,便被拉入了对方的怀抱。
她感觉到言儿在发抖。
她确是在发抖,因为望舒身子真的好弱好弱,快瘦得跟个树枝一样。
她好想紧紧抱住望舒,好想一直抱着她,可最终她还是停留在不轻不重。
相反,感受到她煎熬的望舒回抱住她,双臂还使上了劲儿。
“抱紧点。”她说,微弱的声音和着气息。
言儿一听,也动摇了,加重了点力道。其实她选择抱住望舒只是不想她看见自己又掉泪,但望舒还是猜到了。
言儿的心情总是很好猜。
望舒里衣厚实,她只能听到言儿在抽泣,感受不到浸在肩上的泪。
她玩笑道:“你是不是偷偷把泪浸我衣裳里了?”
言儿不回她,拿起床边望舒的手帕自己抹泪。“望舒,我的法力快失效了。”
“……”
“我明明是个神仙……”若是几月前,言儿不需要耗什么法力,可最近望舒从前的疾病都在向她袭来,法力传输太多,不仅快要失效,言儿自己也有了消散的迹象。
望舒抓起她的衣角,衣角周围泛起少许银色光点。“你在消失……”
“这才一点点,我没事的,望舒。”
”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言儿,我时日不多,别再浪费法力了。”
“不会的,不会浪费的,至少……过一次生辰。”
腊月,廿六夜——
望舒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望舒,你多少喝点粥。”言儿扶她起来。
“喝不下。”望舒用气音回她,“言儿,今日是哪天?”
“廿六……望舒,子时过半,便是你桃李生辰了。”
“嗯。”望舒将脸伸过去,“亲我一下。”
言儿照做,同时手覆上她的背,传输法力。
可她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她的法力还在,那便是失效了。
怎么偏这个时候……
她轻力推开望舒。“望舒,我先想想办法唔……”
望舒不管她,又吻上来。
“我的生辰,有什么礼物么?”
闻言,言儿从怀里掏出个……平安锁。
“这是我几月前,从人间的什么庙求的。只可惜现在没用了。”
望舒给她抢过来。“谁说没用了?我要把它带进墓里,保佑我下辈子平安。”说完将其揣进怀里。
“言儿。”她作势要下床,“我想扮得好看些,你来帮我罢。”
言儿沉默不语,只是顺着她。
更衣梳头妆饰,直到点唇才算结束。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子时已到。
言儿盯着她,看了很久。
“言儿,我美么?可有倾城之姿?”她嘴角上扬。
若是换成别人,谁能想到她已命不久矣?
“嗯,倾我心。”
言儿坐在床上,望舒躺在她怀里。
“言儿。”望舒手覆上她的脸,缓缓描绘她脸庞轮廓。
望舒要牢牢记住她的样子,记到下辈子。
言儿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抬眼看时,距望舒生辰还有半炷香。
香灰一点点掉落,望舒的手却忽然下坠。
“望舒?”
没应。
“望舒。”
还是没应。
言儿唯一一次没有难过到落泪,是因心痛到极致。
望舒眼角有泪,在妆粉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一阵心痛后,是平静的泪滑下,落了一段又一段。
迎接望舒生辰的过程中,每个瞬间都是煎熬。
言儿眼都哭模糊了,她没有擦泪,因为没有人会替她擦了。
直到快到时间了,她才抬起袖子一个劲儿往脸上抹。
香灭。
“望舒。”
她俯身,吻上胭脂的唇。
“生辰——安康。”
——
见异思迁:形容对事物或感情不专一,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而改变初衷或方向。
门阀之见:指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对出身低微的庶族或平民进行压制和歧视。
露月:十月;葭月:十一月。
廿六:26日;冬五九:12月27日。
营生:工作。
弹指:一弹指约7.2秒
倾国倾城:形容女子容貌极为美丽,能使国家倾覆。
因为望舒已经死了,用生辰吉乐不合适,用“安康”庄重一些,虽然也不合适balabala[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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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