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言儿外,张婶是第一个知道望舒去世消息的。
“望舒,你在家么?”她本是想找望舒问问与槿蓉相关的事,敲了几下却没人应。
言儿是哭着睡着的,醒来她摸了摸望舒的身子,若不是有衣物保暖,兴许已经凉透了。
她又发了会儿呆,还没能接受望舒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可是身体的温度,发白的皮肤,都让她不得不相信。
“望舒……望舒。”言儿鼻子又开始发酸,但泪已经流干,再也流不出来了。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和张婶的声音,言儿赶紧套个外衣去开门。
“张婶。”她眼睛又红又肿,可怜兮兮地带着哭腔,“望舒,望舒她……
不在了。”
望舒死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张婶顾不得自己身子弱,猛地闯进房间就看到一袭樱色衣裳的姑娘正躺在床上,饶是唇上的胭脂红也无法使此刻失去血色的肌肤显得红润。
“何时……走的?”张婶想摸摸望舒又不知从何下手,伸手又收回。
“今日……子时。”言儿带着颤音,哑声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张婶上前摸摸她的头道:“别担心,后事我会帮你操办的。”
如今除了“斯人已逝,逝者安息”,她也说不出其它安慰的话了。
天下着小雪。
她们通知了桃源村村民参加葬礼。
有些热心的村民看她们俩人操办不过来,也前去帮忙。
“逝者安息。”
“可惜了,这么好一姑娘。”
“安息。”
“这是造的什么孽,怎就早逝了。”
……
每个路过的人都会缅怀、惋惜。
言儿从没有注意过村民,她眼里从来只有望舒。可当她出门挣钱时,望舒会在村里田间转悠,会坐在树下椅子上与村民唠嗑,还会去村民家里帮忙。
她回家后,望舒会同她讲村子的八卦趣事,她虽耐心听了,却还是对这些不感兴趣。
如今看着村民们都来缅怀,她才知道望舒比她所了解的还要好。
下午刘槿蓉也来了桃源村。
残花阁的事宜处理好后,她终于可以放心来找张菘蓝,加上为给望舒庆生,她火急火燎在望舒生辰日赶到,不想望舒竟今日病逝。
来不及与老友叙旧,她立即写信,加急送回残花阁。
写完信转头才发现一身冰蓝衣裙的姑娘正看着自己,眼里还泛着水光。
“你是?”
“我……”言儿有些紧张,她还是第一次没有隐身与刘老见面。
倒不是她忘了隐身,而是望舒从前说过会让她以妻的身份与刘老见面的,毕竟刘老也算是言儿的丈母娘了。只是现在见到了,望舒却看不到了。
“我是望舒的……妻。”她越说越没底气,刘妈妈会不会不满意她啊?
刘槿蓉可没有不满意,她上前替言儿整了整头发和领子。“望舒身子本就弱,我得多谢你这几年照顾她。望舒同我提过你,她……很喜欢你,可惜天命弄人。
她告诉我她成亲了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就像当年定情时,我在菘蓝脸上看到的。
为何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呢?我们这样,你们也这样……”
对啊,为何?
晚上,言儿带上酒坐在屋外石凳上。
二十杯……三十杯,还没醉。
她侧头趴着,直接将酒壶握在手里。
“望舒,我应该听你的话,少喝酒,现在想醉也醉不了了。”
从前她想提升酒量,经常灌酒,酒量不好那会,每次都是望舒背她进屋。
也不知道望舒那么弱的身子哪来的气力,背不动不背就好了啊,扔个毯子给她就好了啊,还如此费力。明明第一次喝醉的时候,望舒还说她好重,以后都不想干这力气活了。
“望舒,我好想你啊。”
不能再喝了,望舒会生气的。
第二日,吉时入棺。
遵从望舒的意愿,保留她生前模样,平安锁也在她的怀里。
第五日,吉日下葬。
第六日,残花阁姐妹赶来。
刘老最终是将残花阁交与三人同时接管。此次前来吊唁,残花阁闭门七日。
有些新来的姑娘,没见过望舒,却也听过她的名讳。
没见过她的姐妹听闻传言道:有倾城之姿,倾心之貌,眉眼如画,唇边含笑。
打过照面的姐妹对她的印象是:体弱多病,药当水喝;心如止水,谈泊名利。
只有在言儿面前,她像只亲人的小猫,偶尔傲娇,遇事炸毛,顶着清秀可人的外表行撩人之事。可她也看淡世俗,无惧生死。
望舒墓前——
语嫣也将婆婆托他人照拂几日,与残花阁姐妹一同赶来。
言儿、刘老与残花阁姐妹都换上了丧服。
“望舒姐,你说过你会来看我成亲的。”语嫣跪坐,话里带着哭腔,“可我还没有成亲,还没有幸福……我唯一后悔的,便是没有和你好好道别。”
她说着,望去一旁跪了很久很久的言儿。
丧服很白,与飘落的小雪融为一体,连空气都凝成一种静谧的哀思。
“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太合适,但得知你早已成亲时,我很生气你没有告知我……你有你的苦衷,我也只能谅解。
还记得我们说的话么?你这样冰雪聪明,已经理解我的选择了罢。”她说话时声音仍颤,眉眼间却转成带着泪的喜悦,“我想说的是祝贺你,祝贺你找到幸福。”
大家都离开了,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了言儿和望舒。
言儿方才一直未说话,现下终于哑声开口:“望舒,今天有好多人来看你,我都吃醋了,你是不是该哄哄我?”
“望舒,我这几天都在喝酒,你不管管我么?”
“望舒,张婶说我得守丧三年。”
“望舒,我好想一直陪着你,陪到你投胎转世。可是我不能待太久,否则会暴露的,我的容貌不会发生变化。”
“望舒,我听说,转世之后的人就不是原来的那人了。”
“望舒,我好想你。”
……
“望舒,张婶说人死后若有牵挂之人或未了心愿,第七日会返回人间一趟。”
“望舒,你可有牵挂?是残花阁?刘妈妈?语嫣?还是……我。”
她抬起手,抚上墓前的碑文:
“延兴三年腊月廿七葬
刘望舒之墓
妻言立”
*
第七日,言儿隐身去了一趟残花阁。
真的有望舒的气息!
残花阁还在闭门,姑娘们有在房间女红的,有相聚谈天的,有练乐器的。
那个气息将残花阁逛了个遍,言儿也跟着走个遍。
路过每一个房间时,都会起一阵风。
关了门的感知不到,没关门的则开始疑惑风是哪来的。
“今日是头七,会不会是望舒姐来看我们了?”
“真的?!”
“望舒姐,是你么?”
“望舒姐!”
“望舒姐,你就放心罢,我们过得很好!”
“我们会看好残花阁,会照顾好姐妹们的!”
“望舒姐不用担心!”
……
她们去了书生家。
语嫣脸色差了很多,大概与望舒过世有关。
“婆婆,我的一个好姐姐七日前过世了,可是我去晚了,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我,我的心跟打了结似的,特别难受……像是,失去了亲人。”
“那她一定对你很重要……我想她是不会怪你的。”婆婆轻轻拍了拍语嫣的手背,轻声道。
婆婆一句话击溃了语嫣的防线,打转的泪瞬间涌出,无法抑制。
婆婆将语嫣拉到自己面前,替她擦去断线的泪。“据说头七这天,过世的人会回来与牵挂之人告别。”
不一会儿,语嫣止住了哭声。
有风。
“望舒姐!”她抬起眼,手在风里抓来抓去,“是你回来了么?”
她有好多话想说,可是怕望舒马上就消失了,千言万语不过两字。
她猛地挥手。
“望舒姐,再见。”
下午回到桃源村,她们去了张婶家。
张婶郁结成疾,刘老正坐在床边给她喂药。
屋里起了一阵微风。
窗子紧闭,门也是关上的。
“无缘无故,怎的起风了?”刘老放下勺子,走上前看了看,不解道。
张婶却待她回来时拉住她的手,将药抢了过来。
“恐怕是望舒。”
刘老听了瞪大双眼,传闻竟是真的?
“你同她说说话罢。”张婶端着碗,自己喝起了药。
刘老还停留在难以置信。“望舒,真是你来了?”
“你忽然来访,我竟想不出什么话了。”
“记得我刚捡到你时,也是这般下着雪。你缩在墙角,衣裳破破烂烂,全身都冻红了,给我吓了一跳。哪个没良心的,如此对待一个本该被宠在心尖上的姑娘。”
“我带回的姑娘,有爹娘丢弃的,也有自己逃出来的,我想给她们一个家。”
“在我这,她们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接触到诗书,可以练习琴棋书画,我不愿看她们葬送前途。”
“……我也真是没话找话了,你可别嫌我烦。”
“我就不说了,望舒,你安心投胎罢,下辈子要健健康康的。”
她们回家了。
“望舒,你想喝酒么?”言儿现身,说着去拿了两壶酒。
自己一杯,望舒一杯。
她一手一个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干杯。”
这喝起来就没了节制。
“望舒,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望舒,让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风吹的猛了。
“望舒,你不同意么?”
她伸手,在空中挥了挥。
风停了。
第八日,言儿去了地府。
路过孟婆处,她问:“孟婆,你可见过一个倾城绝色,樱粉衣裳,胭脂唇的女子来投胎?”
“得亏你来得早,否则人多了我可不记得。她我倒是印象蛮深,不是说她的样貌,而是她来的时候一直问我能不能不喝汤。我说这是规定,她竟拿去偷偷倒了,我又给她盛一碗,她扭捏着不肯喝。我说你再不喝可就耽误后面的人投胎了,她才乖乖喝下。 ”
言儿内心五味杂陈。“那,投胎时间一般是多久?”
“这就不归我管了,我只管他们喝汤。不过投胎这事要看功德,还有生前身份地位。若是生前身份地位高,功德也多,投胎就快些,还是投的个贵人家。
你说的那位我嗅不出贵人气,只有功德,投胎会慢些,或许几年,或许几十年,运气好投到个贵人家。
不过无论生前有没有身份地位,投胎后的事谁都决定不了。平民也出状元郎,皇亲国戚也互相残杀不是?”
言儿不语。
*
延兴四年冬,语嫣婆婆重病去世。
延兴六年春,张菘蓝郁郁而终。
同年秋,一个而立商人向语嫣提亲,语嫣同意出嫁。
同年,言儿也告知刘老自己准备离开了。
“……也好,你总不能一直困在这里,浪费了锦瑟华年。”
“刘妈妈,我只喜欢望舒,无论去哪。”
她说是走了,其实只是隐身罢了。
地府里面不能进,孟婆那也问不出望舒投胎的事情,只愿透露投胎时间挺长的。
她每天都去望舒墓前,看着她坟头草一点点长高。
每年清明与冬五九都能看到刘妈妈和语嫣一家前来祭拜。
言儿在人间待了20年,看尽了所有人的结局。
人的一生不过是在奔向死亡,可还是有很多人不放弃如昙花般绽放。
桃源村被战火淹没。
好安静,言儿从没觉得人间这般寂静。
没有人们欢声笑语,没有鸟兽虫鸣,她都见过,不以为意。
最重要的是,她和望舒的家也灰飞烟灭了,除了眼前坟茔,再也没有望舒于世间存在过的证明了。
她躺在地上,轻叹一声,竟也作起了诗:
我有所思人,倾城亦倾心;
我有所念人,无梦也无音。
——
诗意:
我有一个思念的人,她很漂亮,也让我动心;我有一个思念的人,我梦不到她,也没有她的音讯。
关于望舒死后……[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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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