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护恍惚听到声响,循声望去,见是有客搭着牛车停在了自家门口,仔细望着,竟觉得那客十分眼熟。
他连忙把手上的家伙物什往地上随便一搁,起身上前迎接,“你怎的来了?”
来人正掏出两块铜板给车夫,闻言斜眼对他看了过去,“我不能来?”
周护目送牵牛的车夫掉头驱车离去,这才接着道:“我不是这意思。”
来人知道他的言外之意,解释道:“我也是问了你们村的好几户人才找到你这儿。”
原来他是第一次找上门来,这才让周护觉得惊奇,“既然来了那就是客,进来里头说话。”招呼他一起走进院门,瞅着要把他往哪儿领。
此时正猫在屋里休憩的李氏,闻着动静从屋子门后冒了出来,“谁来了?”不远处的她眯起眼探头探脑的。
周护介绍:“与我在京陵同住一屋的同僚,碰巧同县,前几日一道结伴回来的。”
李氏一听来了精神,扔下屋门疾步上前来,“同僚?还是一个县?哪个村的?”
眼看她逐步逼近,来客有些不自在的挂上笑脸:“伯母好,我叫杨逸远,是长宏村人。”
“长宏村我晓得,从我们这去约莫不到一个时辰。”
杨逸远附和着点头,没说什么。
李氏不以为意,依旧热情:“二护同僚,吃过了吗?晚些时候一起用饭吧!”
“吃过才来的。”
“这个时候不可能吃过,来了就甭跟我们客气!再过不久就到用饭的时辰点,我叫上我儿媳帮手,我们两动手用不了多久就能吃,正好差不多是他爹他哥从地里回来的时候。”
“真不用,正是因为要来,我特地在出门前填了肚子。”
李氏不知是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自顾着扭头就朝着一个方向扯起嗓子:“阿素,出来开伙了!”
“哎!”屋子里一声闷闷地回应,随即响起了一道开门声,袁素利落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回头把门关上,再面向出现陌生男人的方向,她低下眼睑避开正视。
李氏面向周护说:“你先带你同僚去厅里坐着,招待上就算是相熟也别怠慢了。”
周护点头,将杨逸远带到堂屋坐下,里头一张四四方方的饭桌和几张条凳,再无别的,说来除了饭菜也确实没什么可拿出来招待客人的。
虽是相熟的同僚,可人特地从别处找上门来,可见是有几分深厚情谊,周护望着眼前这个长自己两岁的男人,想着连茶水都拿不出来招待,未免有失远迎,寻思着去打点井水过来,平日他也是就着那个来喝的,正要开口询问,李氏却很合时宜的端了两碗糖水进来。
就是普通的红薯切块调了麦芽糖煮出来的糖水,周护这几日在家可没少喝,心底十分嫌弃,面上却没表露出来,这个时候给杨逸远来上一碗再是合适不过。
“煮了有个把时辰,你一路赶来也该是口干舌燥,这碗糖水热气散了温度合适,正好喝。”
李氏说着话,一边给他端了一碗过来,杨逸远连忙客套的接了过来,“谢过伯母。”
“那我出去了,你和咱家二护先说着,饭菜用不了多久就能好。”送完糖水,李氏很快就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杨逸远盯着碗里沉淀的糖水,由心的感叹:“你娘人真好。”
周护盯着眼前自己的那碗:“这不是很寻常的事?难道你娘对你不好?”
杨逸远摇摇头。
周护不解:“那怎么会有这般感慨?”
“不是。”杨逸远依旧是摇摇头,“我只是见到你娘,少不得也想起我娘来了。”
“......”这一不小心勾起他的思念,周护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杨逸远在这上面没想多说,转而问道:“你打算何时走?”
刚经历过抵抗父命失败的周护,对这个问题打从心底里抵触:“我打算明早。”
“我打算今晚,你要和我一道吗?”
“什么!...”周护乍一听愣了愣,慢慢才反应过来,他此次上门原来是为了邀请他一起赶路。
见他坐不住的样子,杨逸远心中有些彷徨,“你若是不愿的话,我坐一会便走。”
“不是,你...那么急着要赶回京陵?为什么?”
杨逸远沉声静气的望着他,没有回答。
还没等他回答,周护立即又道:“你让我缓缓,我还不想那么快...”他本就被那份破差束缚住了,对此强烈不满许久,这一刻只觉得憋着一股劲儿,在这上面不想再有一丝的妥协让步。
但杨逸远专程赶了一趟上门来邀请同行,他又不能毫无情面的拒绝了,实在是骑虎难下。
“能不能明早再启程?你想想,这晚上赶夜路多危险,荒野外豺狼虎豹难提防,咱不要为了赶这一趟就把命给搭上了,况且这一走,下次回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快?”
这话听起来也实在是够吓人的,对于乡里要出远门的人来说,路上不安全是心里一道越不过去的坎,正因为如此杨逸远才会想着找周护同行。
眼下想要与之同行的人表露出抗拒,杨逸远的眉宇间更是愁煞,单薄的眼皮眯成一条,盯着着周护的面容反复确认。
周护被他看得是越来越局促,最后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很显然你不让,我也不让,双方未能达成一致,静默片刻,还是杨逸远出声提议:“你若下不了这个决心,要不就问问你娘的意思?”
周护不想搭腔,这个主意他自己就能做,想不想在于自己,无须问别人。
见他沉默不语,杨逸远拿不定他的意思,“你要不想赶夜路,我也不勉强。”说罢起身要往门口走。
他刚走出两步,周护目光便随着他的动向问道:“你去哪儿?”
杨逸远这才向他问道:“你家茅房在哪儿?”
周护瞧着他的包袱还落在条凳上,放心的往门外随便一指:“出去往右,要不要我陪你?”
“上茅房就不必了。”
茅房并不是个受人待见的去处,杨逸远一推拒,周护立刻就默许了。
待杨逸远一个解手回来,上来就朝周护扔了一问:“想好了?”
被问的周护一脸状况之外,“想什么?”
杨逸远摇摇头,“算了......”
他指的什么,也不知周护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只是敲定喜事般道:“今晚你就到我屋里凑合一晚,明早再启程。”
杨逸远斜眼望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周护就当他是默认了。
天色渐深,杨逸远频频望向门外,不知在看什么,“这太阳眼看就要落山里了,伯父和你大哥何时归?”
周护跟着瞥了外面一眼,“约摸着快了。”再看杨逸远面色隐有焦虑,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杨逸远倒也不藏着掖着,“等伯父来了,打过招呼,我寻思着得赶紧出发了。”
周护一愣:“你不留夜?”
杨逸远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这搞得周护很是难堪,这明眼之下,杨逸远还在暗中的跟他较着劲儿,肯定在怪他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这样一来反倒他成了那个不是,不讲义气。
周护过不去心里那一坎,跟着急了起来,“你非要赶夜路吗?”
“必须的。”
“你是有什么要紧事?那么急着赶回京陵城?”
杨逸远正欲说事,就听到厅堂外传来动静,正是李氏端了一盘菜进来,一边端上桌一边朝眼前的周护吩咐:“去,去地里把你爹他们叫回来用饭了。”
听了话,周护把目光瞥向杨逸远,谈话被打断,眼神示意他要不要一起?
杨逸远接收到他的意思,便不由分说的起身,对李氏打了声招呼:“伯母,我和他一块去。”
李氏自是忙着手上的活,没多说什么,“哎”了一声应允了他。
傍山而落的村庄,出门可见落日的小半个脑袋还露在外面,有的门户借着暮色未深,搬出小木凳把吊在门口遮掩下的纸糊灯笼给点上,便于外出晚归的家人天黑认门。
周护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离得越来越远的自家门院,只见自家嫂子袁素提着条凳出来,也放到门口跟着站上去,一手掏出火绒另一手提起灯罩,点上了灯笼。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那落日下的光影越发如墨,他看着心生不舍,这样简单温馨的景象,往后只怕是很难再见到了。
若非生活所迫,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同行的杨逸远亦是如此,不过他早早的离家出门,急奔于京陵,其中缘由是什么,那是周护所不能理解的。
后天才是他们到尚宝司衙门点卯值差,预留一日从此赶到京陵城的空档,到了京陵城且还有多余时间可供休息,他实在搞不懂杨逸远到底在急什么。
“你还没说,你那么急着要回京陵城,到底所为何事?”这么想着,周护也就问了出口。
杨逸远一脸心事重重,闻言抿了抿唇,似乎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有些避讳。
周护也看出了一点猫腻,没有紧着追问,随着路面出现了碎石子,随即抬脚一踢,一块石子远远地飞了出去。
他大概知道杨逸远身上有事,就看他愿不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