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屠猪的大汉推着板车满载而去,周家人目送他们赶着上早市的背影,回头关上门子数起沾满油星子的铜板串串,虽说是又乏又累,心里头却是无比的充盈。
周家长媳袁氏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薄薄的酸汗味,转身回屋梳妆换洗,周保随着自家媳妇在后头入了屋,院地剩下两位长辈,李氏悄摸摸地在当家的耳边说着什么,目光到现在都还糅杂着不可置信。
原本眼里只有铜钱贯的周小丁耳边消化着听进去的风,面上的高兴慢慢从眼底消逝,而后皱起眉头望她:“你刚说什么?”
李氏面色苦恼的与他商量:“二护跟我说他不想回京陵当差,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周小丁这下是听进去了,当即把几贯铜钱都塞入李氏手中,大步流星地转到一道门前,不管不顾的对着门板拍了起来。
砰砰作响声引得刚回屋的周保出来一探究竟,看到他爹拍得是他弟那屋的门,伸长脖颈问道:“爹你做甚?”从小到大,他都明眼看着他爹偏心小的,疼着小的,从未有过打骂,如今这气势汹涌的对着门,显然是冲着他那弟弟去的,很是少见。
周小丁根本顾不上周保的问话,边拍边听着门另一头的动静,心里头急得跟什么似的,却听不到里头有一丝动静,越发火了起来,嗓门的音量不由扯得更大了:“周护,你给老子滚出来!我倒要听听,老子费了吧唧托人弄来的差事,你凭什么说不干就不干!出来给我好好说道说道,别以为这事托了你娘来说,你就一身轻,我告诉你,我这你过不去!”
周保一听不得了,哪还在原地愣着?赶紧跑上前去,眼看他爹拍得门板都快散了,里头那厮还无动于衷,他也跟着着急上火,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没忍住嘀咕:“这怎么回事呐?怎么说不干就不干?”
周小丁都气死了,这时周保还在旁边说风凉话,气更不顺:“上一边呆着去!”手上加重拍门的动作,势头正盛,谁也惹不得。
被误会的周保闭上嘴,见他爹要把门锤烂的架势,畏缩着离他远了几步,往一旁的李氏挨了挨。
形势紧张,李氏心中的一口气也跟着窜来窜去,一方面是希望丈夫能出面劝住周护,一方面又怕两人起了冲突谁也落不着好,一把年纪了,她的心肝有些承受不住,只能抚着心口稳住,焦急地看着。
好在拍了许久的门扇蓦地被打开,露出一张水嫩凝脂般的玉面,那双墨玉眸子带着惺忪的睡意,墨眉微微凝起了八字,无辜的好像浑不知情的样子。
“爹,你这般着急上火的,是咋的了?”
周小丁怒火正盛,拍门的手势停在半空,也好在是停住了,这要是没停住,没准就朝周护忽然露出来的脸庞挥了过去。
周护好像是现在才看到他停在半空的手势,迟钝的露出惶恐,“爹!你要打我?”
他的反应属实是让人意外,见他在状况之外,周小丁顿时就哑了火,愤然的放下手,吃不准的和身边李氏对了一眼,横着张脸很不是滋味的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向谁哼的。
李氏却知当家的这一哼是个什么意思,疑惑地盯住周护:“不是你让我跟你爹说,京陵那差事,你不想干了?”
“什么时候的事?” 哪知周护露出一派惊诧。
所有人诧异住了,他这是闹哪出?周小丁的怒火也因此压了下来,神情古怪的看看李氏又看看周护,目光在母子两之间来回转动。
得!这一听她倒成了那个挑事的了,李氏不乐意,语气不由添了怨怼:“你小子不是在五更天时都跟我说了,还央求我去跟你爹开这个口么?”
周护揪眉思索了一番,略显迟疑。
李氏见他这个态度觉得很是不对劲,有种被戏耍的羞恼,“怎么?你这会又哑巴了?不是你让我开的这个口?”
面对质问,周护选择了垂眸回避,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李氏等不来他一声吭,急得咬起牙帮后槽,发了狠的挪动脚跟向他移去两步,彼时周护虽然垂着目光,但时刻保持察言观色,在她手还没伸出来之际,敏捷的叫了一声“娘”。
周护的头皮紧绷,抬头看着他娘住了手,看手势差点就要朝脸上甩过来,庆幸自己喊得及时,免去了肉疼,感知到周小丁就在一旁看着,双面夹击,只好把心一狠眼睛一闭,“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我只是想想罢了,没说不干啊?”
这话再次引发了李氏想揍仔的冲动,最终没忍心只是对着他指指点点,“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只是想想?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说话怎么颠三倒四,扯犊子竟然扯到你娘头上来了,我真是脑门被驴子给踢了,信了你那些浑话!”指头点着点着直逼近他的脑门。
周护想躲,却又不能躲,直愣愣的杵在原地让她指,目光飘忽,心虚的不敢抬头。
“又哑巴了?”
李氏着实是气得不轻,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周护顶着压力,“娘,别气了,是孩儿错了。”
“嗯?你错哪儿了?”
“我错在...”周护起了个头却没有往下,心思一转,把苗头转向周小丁,“爹,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周小丁听得稀里糊涂的,心里憋着气,早就想说两句,正想答应他,又被李氏捷足先登:“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重心都转到了娘两身上,这时周小丁也只能跟着附和:“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说了,都不是外人。”
说到这儿,周护却失了声,在场另外三人都对他大眼瞪小眼的瞧着,他却磨磨蹭蹭的把人吊着,实在讨厌。
周小丁的耐心都耗尽了,皱起眉头开门见山,“我就问你,老子给你寻得那份差,你是真不想当,还是假不想当?”
周护为难了起来,“我只是想想,没说不当,没经过您同意哪敢不干。”
“怎么问个话就跟要了你命似的,我不管你跟你娘说了什么,你要当就当,不当就是不当,别又想不当又要当的,搁这儿和稀泥的有意思?”
“那我要说不当你能同意?”
“混账!你再说一遍?”
这一点就触到雷区,周护料到会是这样,只是试探并不敢再吭声。
周小丁依旧没好脸色的瞪着他,好像在克制着某种冲动。
周护怕他爹下一步没忍住要动起手来,下意识往后缩回两步,紧接着道:“你放心,明早我指定会回京陵城。”
“如此最好!”周小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又怕横生出什么岔子,转身甩了一个脑袋,干净利落的走了。
周护再次皱起了八字眉,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到了嗓子眼的话硬是给憋了回去。
周保看了他娘一眼,抿着嘴自觉撤退,木草屋门前,还剩下娘两对峙着,李氏斜着白眼盯着他,像要把他的脑袋看出个洞来,好看看里面装得是花草还是浆糊!
事情显然还没从她这儿过去。
周护知道是自己先犯的错,低头哀求:“娘~对不住,别气了。”
“早知如此,我又何需去开这个口!你呀~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别没事找事。”李氏虽是气不过,但比起他的差事前途,这又算不得什么,总算他没坚持着不要那份差。
“下次再敢拿你老娘开刀,我一扫帚把你扫出门去!”
想到他把亲娘当枪一样的使,也当真是罪过,周护使劲地赔笑脸,“娘~我真知道错了,你也知道,爹把我那破差事看得比他命还重要,我哪敢直说…”
李氏也不惯着他:“破差事?你老实跟我交待,京陵那差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周护意识到说错话,立即摆正态度:“当然要去。”
李氏仔细地盯着他看了一阵,片刻就心软了下来,胡乱地点了点头,“你明天就要回京陵,该收拾的东西要先收拾好,知道吗?”
周护点头应了下来,又简单地听李氏说了两句,等她说完走后,回身关上屋门,靠着门的腰板便就颓了下来,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勇气溃败的一塌糊涂,要知道自五更跟李氏坦白了心迹,就再难入睡,内心一直进行着漫长的天人交战,直到天亮周小丁找他算账的这一刻,如临大赦,临到头了又三言两语的将此事揭过去。
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周护觉着心有余力不足,就算有诸多不愿,也不敢与爹娘有太多正面冲突,很是无奈,许多憋屈和苦闷也只得打碎牙口往肚子里吞,罢了...明早还得负重前行。
无声地叹了一声息,周护走到床前咸鱼般地倒了下来,想到明日,还是走哪儿算哪儿吧,他无力改变当前的处境。
眼睛一闭,黑幕袭来,就让这一切顺其自然吧,他什么也不想再去多想了。
转眼来到了下午,周护沐着夏日的余热,坐在屋子的沿墙下,手上刨着一根干玉米,腿上垫着破旧的筛篮,上面散落着几颗玉米粒,那是他的劳动成果。
袁氏从伙房端了一碗糖水出来,见到门外的小叔子端着在干活的姿态,实则摸玉米,也没多说什么,就着碗口喝了一口,身姿曼妙地回屋去了,也不说招呼一声。
然而周护并不以为意,目光呆滞的盯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就这样过了不知许久,筛篮上的玉米粒依旧零散,院门外却在此时响起一阵动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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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瞒天过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