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望着他微微发黑的眼底,拧眉道:“你一夜没睡?”
季白檀不应声,浓黑的眼珠深深浅浅地望着她,长长的鸦羽遮挡而下。
韩素心口突然涌起一股烦躁,她极力耐着性子问:“为什么不睡。”
季白檀回答得毫不犹豫:“在等主上。”
“你是觉得我回不来?”韩素气笑了,“不想睡是吧,那好,和我讲讲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南汀宫。”
季白檀蹭了蹭鼻尖,韩素沉着脸与他对望,良久,对面那人才轻声道:“找东西。”
韩素刨根问底:“找什么。”
季白檀抿着唇,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童般垂下了头。
自从灵魂互换后,他每日睁眼脑中想的便是回到原身的办法,前些日子无意在南疆秘史上读到南疆人擅巫蛊,或许有什么法子能将灵魂换回来。刚好新春大宴,各国使臣相继而来,他这才铤而走险,去南汀宫找寻南疆的赠礼,想着碰碰运气。
谁知出师不利,竟被心上人逮个正着。
韩素平静地望着他:“说话。”
季白檀并不正面回答:“主上又在找什么呢。”
“百疗衣。”
“主上想要燕国秘宝?”
“是。”韩素踱步行至窗台,坦然承认,眸中藏的是抹不掉的野心。
外头天已经蒙蒙亮,天地都映照在太阳的光辉下,云层被镶上了一层金边,金鸡啼鸣,晨光破晓。
韩素转头的那一刻,金乌撕破云层,刺目的光从窗外射入屋内,稍不留神便晃了人的眼睛。
韩素平静地凝视季白檀的双眸:“阿月,帮我。”
没有犹豫,没有困顿,季白檀张口道:“好。”
得到满意的答复,韩素轻笑着上前,动手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真乖,去休息会儿吧。”
这日过后,她再也没和季白檀提起百疗衣的事,日日窝在床上养病,倒是安分了不少。
郭太医还是每天都来,为她带了许多药,韩素面上微笑着感谢,背地里唤初荷重新去太医院抓一副再熬。
郭太医毕竟是贺云派来的,即便他自身或许没有害人的心思,但未必不会变成贺云向她刺出的一把刀。
这药若是喝了,指不定系统下一秒就欢呼着“恭喜宿主达成任务”了。
太医院的药都是极好的,再加上韩素一直配合着养病,三日过后,她的寒症便好得差不多了。
而今日,也恰好是御花园小宴的举办日。
虽说是小宴,但岳国也极其重视,不但派了专门的官员组织,还邀请了官员家眷,与各国使臣一同把酒言欢。
韩素今日着了件湛蓝的常服,额点花钿,端的是素淡雅致。
季白檀侍立在侧,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微微拧起。
韩素笑着打趣:“怎么?不好看?”
季白檀微微摇头,韩素长相本就偏锐利,着浓妆是艳压群芳,着淡妆是清水芙蓉,自然没有不好看的道理。
韩素挑眉:“可我看你这表情,像是不喜欢我这身衣服?”
季白檀犹豫一番:“主上风寒未愈,还是多穿些吧。”
“我们阿月这是在关心我?”
季白檀仓促地别开视线,耳后慢慢爬上一丝薄红,良久才轻声道:“属下关心主上……是应该的。”
“好吧。”韩素从衣柜中捞出一件同色系的水蓝披风披至身后,矜傲地冲季白檀抬抬下巴:“过来,给我系上。”
季白檀愣了一下,而后双颊爆红,同手同脚地靠近韩素。
他速度很慢,韩素眯着双眸,一手撑住桌面,一手勾着季白檀的腰带,猛地往里一拽。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极近,都能看清脸上细密的绒毛。韩素勾唇,懒声道:“愣着干什么。”
季白檀脑中一片浆糊,平日举剑都不颤一下的手此刻抖如筛糠,试了好几次才堪堪将那结系上。
韩素瞥了眼被系得歪七扭八的结,戏谑道:“打歪了。”
“……嗯。”季白檀喉结动了一下,哑声道,“我重新系。”
说罢,他便准备凑上来,谁知韩素却闪身,“不用了,挺有个性的。”
而后双手拢了拢披风,一个转身,光明正大地带着季白檀系的结飘飘然往御花园去了。
初荷早已在外头等候已久,一见韩素出来便迎上来,走近一看,却微妙地顿了一下:“小姐披风的结歪了,奴婢重新帮小姐系吧。”
“不用。”韩素挥手打断,偏头往后瞥了一眼,轻笑道,“要是重新系,某人怕是得闹了。”
身于暗处的季白檀只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都快燃起来了。
东宫离御花园不远,故而韩素并未选择乘轿,一路步行。旁人冲韩素行礼时,总会有意无意多看一眼她胸前那抹格外显眼的结,于是,季白檀的脸便红了一路。
一直到御花园碰上来接见的贺云,他的脸才缓缓沉了下来。
贺云今日着了件滚边卷云袍,烫金的袖口自然垂下,端的是华丽隆重,配上季白檀原身那张宛若神赐的脸,光是往那儿一站便是人群焦点。
眼见韩素饶有兴致地往他那儿走去,季白檀心中酸涩一片。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张脸,轻声嘀咕:“也不过如此。”
“素素。”贺云温声上前,动作自然地来牵她的手,韩素似笑非笑,却也不躲开。
下一秒,只听“刷”地一声响,白光闪过,利刃出鞘,季白檀黑着脸,拿剑挡在两人中间,咬牙道:“太子殿下请自重。”
贺云动作一顿,勾起的唇缓缓放下:“素素本就是孤的未婚妻,何必避讳,倒是你……”
他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小小一个侍卫,托了生辰八字的福才有幸伴在素素身侧,谁给你的胆子这么来质问孤!”
季白檀本就不善言辞,又不能直接开口说出真相,一时竟真的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双目泛红地瞪着贺云,看着还有些委屈。
“殿下何必动气。”韩素安抚性地拍了拍横在身前的剑鞘,示意人往后退,“我家阿月被我惯着,有些冲动,说话直了些,殿下,天潢贵胄……”
她缓声顿了一下,笑道:“想必不会和他一般见识。”
贺云不悦地皱皱眉:“素素,你对他未免太过纵容。”
季白檀闻言不动神色地抬抬下巴,竟有些炫耀的意思。
“我知道。”韩素淡声道,“不过这便是臣女的家事了。”
贺云咬牙:“这般性子的人,不如早日踹掉,孤只要一句话,三日之内,必能找到一个与他生辰八字相同的男子伴于你身侧。”
“多谢殿下好意,不必了。”
“你究竟图他什么!”
“谁知道呢?”韩素抬手拨了一下胸前被系得乱七八糟的结,“可能图他会系结吧。”
说罢,她无视贺云黑沉的脸,越过他自顾自道:“走吧殿下,别让使臣久等了。”
正值寒冬,未掉的叶片上凝着一层浅白的霜,远远望去像是漫拉河上飘荡的白雾。
水面已然被冻成厚厚一片冰,顺廊而上,便是岳国皇宫声名远播的湖心亭。
相传此亭建于岳国开朝初年,开国皇帝为博宠妃一笑,特地花重金建了这么个亭子。
湖心亭占地面积极广,几近赶上了两三座宫殿,里头各类设施一应俱全,还种有奇花异草做点缀,周遭用纱窗与特制屏风相继隔开,冬暖夏凉,是宴请宾客的不二之选。
韩素一路都没再和贺云讲过话,垂着眸子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穿过桥廊,行至湖心亭。
亭中已然坐了好些宾客,因为是小宴,所以座位安排不是特别严谨,众人三两成群,推杯换盏,谈天说地,煞为快活。
岳国身处中原,酒大多度数不高,但现下或许是气氛太好,有人已经醉了,因此,韩素与贺云进来也没多少人注意。
韩光有要务在身,推辞了本次宴会,周宁素来不喜这种场合,唯一的小妹胆子小,不敢一人前来,因此,此次小宴韩素可以说是孤身一人。
贺云端着盏去敬酒,韩素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手支头,一手转着银筷,碰上喜欢的便尝一口,没碰上便一口口闷酒。
她倒是不觉得自己有多孤单,但耐不住有人自以为是地觉得她可怜。
酒刚喝了两壶,还没到开胃的程度,韩素眼前便出现了一片阴影。
她转着酒盏,一口将盏中的液体喝干,而后才慢悠悠地抬眸去打量跟前的人。
最先让人注意到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黑沉,像是藏了秘密的树洞。
再然后,她才注意到此人的五官,鼻尖高挺,眼窝深邃,标准的燕国人长相。
“在下见姑娘一人在此独饮,特来敬一杯。”
出乎意料,那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岳国话,看样子还了解岳国的礼仪。
韩素来了点兴致,抬手与他一碰,将杯中的酒利落喝尽,笑道:“不知阁下是?”
男子嗓音温润:“在下燕国使臣晏霜,见过姑娘。”
“哦,燕国使臣啊。”韩素了然笑道,又和他干了一杯,“幸会幸会。”
燕国使臣,她的目标,也是那日用银针将她逼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