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之时,透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冷风呼啦啦地吹过,壁上黑影绰绰。
韩素抬手拢了拢面帘,放轻脚步,利落地翻墙而出,直直往南边赶去。
宫门把守严格,她先前只在大宴的时候来过几次,对此地的布局算不上熟悉,因此撞了好几次壁,才有惊无险地找到了目的地。
朱红色的宫墙高高围起,将天空割成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天地,这座宫殿很大,里头建着数不清的小宫殿,还有伴有亭台楼阁与小桥流水。
韩素蹲身避开巡视的卫兵,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四周,确认无人在附近后,才轻巧落地,动作干净利落。
步入此地前,她再次仔细瞥了眼头顶上的牌匾,确定没找错路。
牌匾上用浓黑的墨写了三个大字。
南汀宫。
南汀宫此时掩去了灯,只有极个别小宫殿于屋廊上挂了几盏灯笼,在黑夜中格外显眼,像是野兽鲜红的双眼。
韩素屏息凝神,贴墙冲着一座样式古怪的宫殿而去,没惊动任何人。
她风寒未愈,神经还高度紧张,被冷风一吹又有些头疼。
韩素脸色发白,舔了舔唇,强忍着不适探头去看。
那座宫殿的房廊上点着一排红灯笼,门前倚靠着两个侍卫,一边眯眼打盹,一边用奇怪的语言叽里呱啦地聊着些什么。
再一细看,却觉那两人高鼻鹰眼,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韩素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人,不动声色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而后猛地朝另一方扔去。
清脆的敲击声响起,昏昏欲睡的人猛地惊醒,不约而同地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喊道:“谁!”
说时迟那时快,韩素当即现身,趁着他们还未回头,一展衣袖,另一只手快速捂住口鼻。
那两个侍卫身子一顿,还未来得及发出声响,便双双倒地。
韩素保持着动作后退两步,等那味道彻底散了,才轻推开门,弯腰而入。
入目是间异域风格的卧房,桌上摆着个白色小瓶,瓶中插着几朵淡黄的腊梅,芳香馥郁。
墙壁上挂着些装饰用的象牙与动物的角,具体看不真切,地面铺了一层地毯,很柔软,上面的花纹图样带着神秘与诡异。
再往前便是一张床,被褥鼓鼓的,床上的人背对着她,从这个方向望过去,只能看见长直的黑发,三千青丝披落而下,零散地散开在床沿。
韩素绕过他,轻手轻脚地在屋内翻找起来。
百疗衣既然是燕国秘宝,必然不会如同寻常的贡品一样放到储物室,贴身穿着又太过于招摇,风险较大。因此,那燕国使臣应当会将其置于一个距离不远又不易被察觉的地方。
韩素动作很快,三两下便将整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可惜一无所获。
柜中倒是挂了几件长袍,但皆是燕国的异域风格,与传闻中的百疗衣不符。
得到这个结果韩素并不惊讶,毕竟是秘宝,若是真这么容易被找到,那才奇怪。
她迅速将一切恢复原状,又把目光对准了床上躺着的人。
袖口中的迷药还剩一点,神不知鬼不觉地洒下去,撑出一段她近身查找的时间应当不难。
韩素一边琢磨着,一边拢住袖口,同时左手向床边探去,刚触上被褥的那一瞬,她心脏便不自觉地一停。
不对。
韩素动作一僵,倏然抬眸,猛地掀开被褥!
只听刷刷刷几声响,细如牛毛的银针破开空气,如银雨般飞掠而起。
韩素脚尖点地,遽然后退,动作迅速地抓起旁边的茶盘抵挡,目光如同锐利的剑,望向床上。
没了被褥抵挡,一切便再明晰不过。
床上根本没躺什么人,先前看到那隆起的一团不过是些棉絮,而黑发只是些特意裁剪过的海藻,不过在夜色的掩饰下才让人晃了眼。
韩素躲闪的速度迅疾,仅仅被银针割断了一缕头发,她轻微地喘着气,不敢停留,几步便破窗而出。
后方响起脚步声,逐渐逼近,应当是方才的动静太大引起了注意,韩素有些烦躁地拧着眉,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专挑人少的小路走。
寂静空荡的小道上,一前一后跑着两个人,韩素体力逐渐透支,未愈的寒症又开始作祟,身后那人若是再近一些,她的身份怕是得暴露。
千钧一发之际,韩素猛地转身,拐入一个回廊,而后来不及多想,拉开最近的那扇门便闪身而入。
这回廊七歪八扭,一钻入便看不见身影,追击之人很轻易便被骗了过去,接着匆匆往前赶。
韩素紧贴着门框,凝神听着外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她才松了口气。
她衣衫已被汗浸湿,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安静的房屋中,只能听到急促的喘息。
窗子似乎没关紧,嘎吱嘎吱摇晃了两下,与心跳声和在一起,更让人神经紧绷。
韩素扶着墙在原地缓了许久,直到能平稳控制呼吸后,才抬头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屋子与方才那间不同,看着不像是卧房,也没有人住的迹象,周遭堆砌着好几个大箱子,有些上了锁,有些没上。
韩素只瞥了一眼,心中便有了数,这应当是哪国使臣送来的贡礼。只是这些东西虽于岳国而言不算特别珍贵,但也代表着一个国家的颜面,怎能大咧咧地摆在这儿,连个守卫都没有。
她放轻脚步,贴着墙往里头走,刚走两步,耳朵便敏锐地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韩素动作一顿,凝神去听,发现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她掌心扶着墙,指尖用力往壁上扣,探头向里看。
里面的布局与外头相差无几,只是箱子摆放得更为整齐,各个都上了锁。一个同样穿着夜行装的黑衣人缩在角落,低头翻找着什么东西。
韩素心中了然,一下子便明白了为何门外没有守卫,为何这地方能进得如此轻而易举。
原来有人捷足先登。
她轻手轻脚地往后退,想趁机出去,眼看即将退至门口,那被她忽视已久的寒症突然窜出了头。
或许是受了冷风的影响,又或许是此地空气不流通,总之,韩素鼻子一痒,反应过来时一个喷嚏便已出了口。
尽管她有意克制,但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也还是太过于突兀。
空气似乎凝滞了,韩素木着脸,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对面的黑衣人迅速转身,韩素拧着眉后退,却在看到那双眼睛时愣了神。
那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本该有股魅惑感,却被冷淡的眼神冲得很淡。眼眶中的眼珠沉如深井,颜色很重,在黑夜中微微发着亮,像是夜空中的明星。
韩素怔怔地望着那双眸子,有一瞬甚至忘了呼吸,回忆如退潮后湿漉漉的沙石,重新在岸边裸露。
时间过去了太久,记忆中那人的面容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雾,看不清晰,但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冷淡的眼神。
每当她惹那人生气时,他便是这般敛着眸子,目光淡淡地望向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总是“我生气了”。
那时韩素便会笑着逗他两句,掐着他爆发的点用三寸不烂之舌将人哄高兴。
韩素口中发干,方才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跳又快速律动起来,然而,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屋外那扇门却猛地被人破开,紧接着,一根银针擦过边框,冲着她的要害而来。
方才那人去而复返了!
韩素倏然偏头,却见那黑衣人猛地上前攥住她的腕,三两下便带着她破窗而逃。
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韩素打了个寒战,扭头望着黑衣人被蒙住的侧脸,目光沉沉。
两人轻功都不差,稍一用力便上了房顶,后头的人追得寸步不让,时不时有银针掷出,破空而来。
韩素急促地喘着气,在这生死攸关之际突然轻声念道:“阿月。”
黑衣人偏头躲过一根银针,正视着她的眼睛。
他低沉的嗓音顺着晚风飘散至天际。
“我在。”
原来总有一人,不管她套了多少伪装,总能一眼认出她的眼睛,与她一同逃至天际。
韩素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一身浅灰色的素衣,她轻声道:“分头行动。”
季白檀点了下头,下一秒,两人默契地分行两路,相对而行。
韩素按着原速度跑了一会儿,身后并未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确认过后,终于得以停下来喘口气。
老实讲,她并不担心季白檀,好歹是当朝太子,甩开一个人全身而退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夜行衣已然被汗水浸透,韩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不敢停留太久,快步冲着东宫走去。
皇宫的路都修得一模一样,再加上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细节,因此等她好不容易回到宜春宫时,天都快蒙蒙亮了。
韩素挪着步子踏入宜春宫的大门,摘下面帘,眯着眼睛望向东边。
那里微微泛白,太阳似乎要升上来了。
她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步入卧房,刚一抬眸,便看见某个一身黑的侍卫在扮演木头人。
季白檀抱着剑倚在墙角,眼睛底下微微发黑,望见韩素的那一瞬,没什么神采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像有人往里头点上了几颗星星。
他张口唤她,嗓音带着清晨独有的倦怠。
“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