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白雾袅袅升起,古怪的苦味弥漫在御药房,几个小宫女悄悄捂着鼻子,手中的扇子摇得飞起。
韩素立在药架前:“郭太医,太医院可有什么药材能安神助眠。”
“自然是有的。”郭太医毫不犹豫道,末了又拧眉:“不知韩姑娘要这药是……”
“我自己用。”韩素微笑道,“这几日总是睡不好,麻烦郭太医了。”
郭太医一愣:“……好,下官这就为姑娘抓药。”
说罢,他转身钻入药架,木架子开开合合地响了两声,颇具节奏感。
韩素看着他熟练地抓药称药,而后将捣碎的药材放入黄纸中,眼看就要包起来。
“郭太医。”韩素望着那堆小山高的药材,眸子很淡,“我不过想做个香囊,这些太多了。”
郭太医动作一顿,看看手中的药材,踌躇道:“姑娘拿着吧,多做个香囊总比浪费好。”
说罢,他三两下便将药材包好,用一条白绳扎了塞给韩素,面露难色:“姑娘,这都快一日了,解药……”
“就快好了。”韩素微微一笑,往外瞥了一眼,“过会儿便给陛下送去吧。”
“诶,好好好。”郭太医心中的弦松了一半。
话音刚落,外面的小宫女就扯着脆生生的嗓子喊:“姑娘,药好了!”
韩素拿起药包,冲郭太医微微颔首:“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劳烦太医走一趟。”
“诶。”郭太医躬身道,“姑娘走好。”
太医院外寒风凛冽,像是要将人生生割去骨肉。韩素眯了眯眼睛,抬眸便看到了某个乖乖等她出来的小狼崽子。
季白檀挺身立在簌簌冷风中,如松如柏,见到韩素的刹那,暗淡的双眸亮起一道光,像是冬日的融融暖阳。
他快步行至韩素身侧,嘴角轻微的弧度还没落下,便看到了她手中拿着的药包。
于是那抹弧度转瞬即逝,季白檀嘴角耷拉下来:“你病了?”
韩素看着季白檀被吹得通红的脸微微蹙眉:“让你等着你就真吹了半天冷风?”
季白檀盯着那药包不说话。
韩素无奈叹气:“不过是些助眠的药材,我拿来做香囊的。”
季白檀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下一瞬,他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香囊与其他配饰不同,男女互赠香囊便意味着定情。
季白檀又偷偷瞥了眼那个药包,心中警铃大作。
就这个分量,正正好做两个香囊,说不准还是相同的款式!
“和你说话呢。”韩素不满季白檀的走神,“以后别那么傻,好歹找个地方避避风。”
季白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思绪一早便如纸鸢般飘远了。
韩素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做香囊,又要做给谁?那个占据了他身体的冒牌货吗?
凭什么?他都不曾得到过心上人亲手做的东西,那个阴沟里的老鼠也配?
季白檀袖下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面色如乌云般黑沉。
韩素不知他起了误会,只以为他听得不耐烦,便不再多言:“行了,回去吧。”
季白檀的脸色一直到宜春宫也没好起来,这倒是出乎韩素的意料。
她挥手让初荷退了出去,又将门掩上,从柜中翻出两个香囊袋,自顾自在桌前坐下,动手将药草塞入袋中。
方才天还阴,这会儿倒是出太阳了,暖阳从窗外洒入,浮光跃金,映在韩素的侧脸。
韩素塞得很细致,边边角角都没落下,不一会儿,一个形状完美的香囊便诞生了。她将这香囊放于一边,又如法炮制地做起第二个。
她做第一个时季白檀尚且能忍耐,做第二个时他实在忍不了了。
韩素刚系完结,季白檀猛地上前一步,咬牙开口:“主上,恕属下多嘴,这香囊是为谁而做。”
韩素动作一顿,有些莫名其妙地抬眼,瞥见他神情时突然福至心灵:“你很在意这个?”
季白檀臭着脸装哑巴。
于是韩素终于迟钝地明白过来他为何心情不愉,竟只是因为这么小一件事。
季白檀拧眉:“主上。”
韩素漫不经心地勾着香囊,动作间,那香囊在她指尖飞舞着,金线绣成的蝴蝶展翅欲飞。
“太医抓药抓多了,又不想浪费,我便全拿了过来。”韩素耐心解释,“原本只想做一个香囊。”
季白檀紧拧的眉关蓦然一松,犹豫了一下:“……真的?”
“真的。”韩素勾唇,抬手将季白檀被风吹乱的发丝抚平,“不骗你。”
季白檀缓缓舒出一口气,提了许久的心总算能放回胸腔。
“不过——”韩素拖腔带调,抬眸望他,“你有问题,为什么不来问我,反而一个人暗地生气呢?”
季白檀一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长了嘴就是用来说话的,懂吗?”韩素轻描淡写,似是随口一提,“我无法探知别人的想法,有些事情你不说我永远都不知道,以后别让我猜你的心思,好吗?”
季白檀将唇抿成一条直线,良久才道:“属下明白。”
“嗯。”韩素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香囊往他的方向抛了出去。
她抛得随意,反倒是季白檀手忙脚乱地去接。
“主上。”季白檀小心地捧着手上的香囊,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韩素收拾着桌上残留的药渣,头都没抬:“香囊做太多我也没用,你喜欢就拿着,不喜欢就扔了吧。”
季白檀双眸瞬间就亮了:“真的!”
韩素轻笑道:“骗你何干。”
季白檀赶紧将香囊妥帖收入衣内,声音带上了一丝雀跃:“多谢主上!”
淡淡的草药味自那双碟戏舞的香囊中飘散开来,韩素靠在桌前,伸手拿起那香囊,轻轻捏了捏,冲季白檀抬抬下巴:“过来,替我系上。”
季白檀一怔,揉了揉鼻尖,不自然地上前一步接过香囊,却迟迟没有动作。
韩素挑了挑眉,却见季白檀红着脸,尴尬道:“主上,属下不会……”
“不会?”韩素笑道,一手扶着身后的桌面,一手握住季白檀的手。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凑近了他耳边说的:“我教你。”
韩素的手很烫,像是熊熊烈火,从他指尖一路烧上去,烧到胸膛处。盛大的爱意裹挟着心腔,于是星火燎原。
季白檀的瞳色变得很深,他目光顺着韩素的手一寸寸下移,移至韩素纤细的腰肢,喉结用力滚动了两圈,如同猛兽盯住了猎物。
韩素怎么说的,结怎么系的,他通通没注意。耳边像是被蒙了一层迷雾,感官都聚焦到了那双相牵的手上。
韩素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系完香囊后,她状似无意地划过季白檀的手心:“会了吗?”
“嗯。”季白檀沉沉应声,目光黏在她腰间,掌心像是着了火。
这场火一直烧到了次日才逐渐熄灭,季白檀一整夜都没合眼,隔一会儿就要将香囊拿出来看上一眼,像是确认它在不在。
韩素一大早便收到了王公公传来的圣旨,昭康帝毒没解之前要死不活,毒解了又开始展露帝王本色。
他许是觉得红枫之毒的解药太过难得,特命太医院将药方写入册子,这还不够,还下了一道指令。
凡是在太医院当值的,上到太医令,下到学徒,全得学会解药的熬制。为了避免出问题时无处可问,他还特令韩素在东宫多住几日,直到有人能完美熬制解药。
韩素袖下拳头紧攥,面上却装得受宠若惊:“臣女接旨。”
将一脸满意的王公公送走后,韩素勾起的唇角缓缓耷拉下来,她抬步踏入宜春宫,对着初荷道:“让人给家里传个话,不回去了。”
“是,小姐。”
韩素无悲无喜地行至桌前坐下,瞥了一眼窗子。
今日天气很好,暖阳融融,远处的枯木被风吹着微微晃了几下,像是冲她招手。
“主上不开心吗?”季白檀犹豫后开口,“不喜欢留在东宫?”
“住太子隔壁,谁能开心。”韩素蹙眉,有些烦躁地望着指尖不断飞转的狼毫。
季白檀心跳空了一拍:“……主上很讨厌太子吗?”
韩素以为他说的是贺云,回答得毫不犹豫:“不明显吗?”
季白檀只觉浑身血液都凉了:“属下能问问……原因吗?”
韩素皱眉:“讨厌一个人要什么原因。”
季白檀仍不放弃,艰难道:“那……太子怎么做才能不让主上讨厌呢?”
韩素终于琢磨出不对劲了。
她狐疑地瞥了眼季白檀,恰好对上了季白檀紧张的双眸。
哦,差点忘了。
韩素面无表情地想。
贺云那假货不是太子,眼前这位才是。
“主上。”季白檀轻轻唤了一声,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韩素想了想:“他若是变得像你这么听话,我就不讨厌了。”
季白檀呼吸一顿:“那属下是不是可以认为……主上有一点点喜欢我。”
心跳不知何时加了速,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季白檀定定地望着韩素,指尖都有些发颤。
韩素目光戏谑,懒懒地眯着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