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严的殿门由内向外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座建立上万年之久的宫殿装横老旧,却处处透露出威严。
妖界现如今的妖帝已经九千岁的妖龄,但在神界人的眼里,还只是个奶娃娃。
陆询记忆里的妖帝生得俊朗,眉峰凌厉,不怒自威,有着身为上位者的睥睨。
只是,如今见了,倒叫陆询有些认不出来了。
恐是中了七爻半肠毒的原因,原本俊朗的脸变得憔悴不堪,颧骨高凸,活脱脱瘦脱了相,皮肤惨白干枯,如风吹残烛,哪里还见昔日风采。
陆询进殿时便扫了一眼殿内众人,妖帝陆尧坐于大殿之上,身旁坐着宠妃敛芳姬连乐。
陆沉也在,除此之外,还有五皇子陆池。
陆询记忆里的敛芳姬为人冷淡,因是被妖帝强行掳来的,所以终日郁郁寡欢,但丝毫不影响妖帝对他的喜爱。
不过,陆尧如今都成这幅模样了,居然还有精神来惩戒他,倒真是可笑。
“陛下,九皇子带到。”雷军行了一礼。
陆尧抬了抬疲惫的眸子,视线落到陆洵同他如出一辙冷冽的脸上。
“逆子,还不跪下。”
他怒气直冲脑门,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拍座上的扶手,怒斥陆洵。
陆洵这才不紧不慢的行了一礼,却并不下跪,抬眼时,周围全是看好戏的目光。
他沉了沉眼睑,眼底的光忽明忽暗,藏在衣袖下的手却早已紧握成拳,深深掐入掌心。
“儿臣不知何时惹怒了父王,叫父王如此生气。”
陆洵定了定神,抬眼直视陆尧,像是在挑衅于他。
陆尧气得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原本苍白的脸都因为咳嗽涨得通红。
“你这个…逆子…”
连乐在一旁冷眼看着,并没有任何反应。
“父王莫要动怒,仔细着点身子,被这小杂碎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陆沉见状,忙出声宽慰,人却看着陆洵,满眼恶意。
陆洵不理会陆沉,并视他为无物。
这可把陆沉看得咬牙切齿。
“大哥说得没错,像这等包藏祸心,目无尊长,身份低贱的人,就合该拖出去处以极刑,再打散魂魄投入畜牲道,方解心头之恨。”
陆池唇角微扬,漫不经心的说罢,便开始把玩着自己的手。
对于陆池来说,帝位之争太过麻烦,他反倒喜欢舞文弄墨,不过站队还是要站的。
陆沉是最有希望继位的,虽然陆洵同他并没仇怨,但他骨子里便觉得,自己生来高贵,向来高人一等,同陆洵这种低贱的存在,自是不同的。
陆尧的怒火被压了下来,但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索性直接叫人拿来一封密信扔到了陆洵的脸上。
陆洵垂头看去,那是一封写给七哥的。
信纸是特质的,不会被损坏,上面的字迹附带着灵力,信笺的落款上印着陆洵的妖印。
那是他昨日里,同流风流影吩咐的事,如今却赤果果的摆在眼前。
除此之外,一瓶通体漆黑的玉瓶摆到了他面前。
里面装着的,正是七爻半肠毒。
陆洵见状十分疑惑:“父王,儿臣不知这是何意。”
宴行客见状心里爽翻了天。
此情此景,何其眼熟。
当日,他也是被那百口莫辩的信物和密信谋害至此。
如今,风水轮流转。
他陆洵也有今天。
“这毒在你内殿中寻到的,孽障,你还想狡辩不成。”
陆尧气得差点从王座上站起来,但他精气不足,只气得咳嗽连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洵背脊挺得笔直,即使所有人都在看他的好戏,希望他被挫骨扬灰,他也丝毫不惧。
陆沉和陆池却不想让他好过。
陆沉:“父王,九弟都已书信给七弟了,这谋逆一事,难不成还能冤枉了他。”
“更何况,毒是在他内殿中找出的,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陆池:“父王,难不成你忘了梅姬之死吗?九弟怀恨在心也是理所当然。”
说起梅姬,陆洵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眉眼变得狠厉,眸底是抑制不住的杀意,他的掌心用力到泛了白,一滴滴血顺着掌心流下。
晏行客一直在他身旁,听陆池说罢,便感觉到陆洵周身的气息都变冷了。
他眼尖的发现了地面上滴落的血迹,不免唏嘘。
能让陆洵变脸的,究竟是什么人?
而陆询的反应,自然在陆沉和陆池的意料之中,因为他们很清楚陆询的软肋。
陆询心底的恨意翻涌,但他依旧强忍着怒火,也不求饶。
今日这局本就是冲他来的,他若是反抗,肯定毫无翻身的可能,如今只能等。
恰在此时,流风带着一人走进了大殿。
那人正是流风手下的赤焰,他一直负责情报送信往来,如今随流风一同进殿,目的彰然若揭。
流风路过陆询身边时,没去看陆询一眼,而是恭敬对陆尧行了一礼,随后一指身后的赤焰道:
“陛下,属下是九皇子手下的人,昨日,经下面人告知,九皇子有谋逆之心。
属下虽跟了九殿下多年,但还是不忍殿下误入歧途,如今证人已到,还望陛下评断。”
赤焰紧跟着行了一礼,随即坚定开口:“的确是九殿下命属下书信给七皇子,想要同七皇子结盟。
除此之外,殿下还威胁属下,说.....如若属下不按他说的,将毒悄无声息下给陛下,就对属下的妻儿下手。
属下也是担心妻儿安危,这才犯了大错,望陛下赐属下死罪。”
说罢,赤焰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满含悲戚,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陆询对此冷眼旁观,只是失望的看着流风,并不言语。
陆沉心内冷笑,还好他早就控制住了流风的姘头,不然今日这出戏还怎么唱。
被自己最忠心的人欺骗,这一次,陆询不可能还不死。
不过,有些棋子,也该死了。
如今认证物证据在,陆询就算全身长满了嘴,也解释不清。
果不其然,陆尧早已怒不可遏:“你们还在等什么,来人啊,给本王打死这个逆子。”
“既然父王已经认定了是儿臣所为,那儿臣无话可说。”
陆询站得笔直,并不多做解释,他显然很清楚,自己再怎么解释,也只是徒劳罢了。
“九殿下,得罪了。”
行刑的人是雷军,他拿过妖兵递来的鞭子。
那鞭子做功精巧,鞭身上布满狰狞的倒刺,只一鞭下去就鲜血淋漓,血肉翻卷。
陆询咬着牙,始终站得笔直,没有哼一声,空旷的大殿安静得只听得见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每一鞭下去,都会带起一块血肉,他的后背早已被抽得不见一块完好的肌肤。
冷汗顺着额角簌簌流下,陆询始终咬着牙,没有求饶一声。
晏行客眼见着男人越发苍白的面色,心里是前有未有的畅快。
只是,他眼尖的发现,除却那些纵横交错,狰狞的鞭伤外,在陆询的身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伤口。
那些伤口应当是陈年旧疤了,一条条的,像条蜈蚣一样,蜿蜒在他背上,然后经鞭痕一卷,旧疤混着新伤连在一起,又狰狞又可怕。
陆询半睁着眸子,苍白的薄唇紧抿着,又是一鞭落下,他深吸一口气,勉励抬眸冷眼扫视了一圈大殿中的所有人。
这些人,看着他的目光,是讥笑,是愤恨,他们自诩生得矜贵,心思却丑陋至极。
不过,雷军用了巧劲,虽然看着伤势严重,但是只伤及了皮肉,并未伤及肺腑。
鞭打还在继续,陆尧没喊停,没人敢出声。
眼见着陆询逐渐体力不支,浑身上下被打得没了一块好皮。
这时,一时冷眼旁观,默不吭声的连乐开口了:“陛下糊涂。”
陆尧常年被毒侵蚀,这会遭陆询气狠了,杀意顿显,倒是有了些许精力。
听一向淡泊的连乐开口,他颇觉意外:“哦,芳姬是要替这逆子求情不成。”
陆尧审视的目光落到连乐身上。
那是个十分清秀的男人,同他的封号截然相反,他没有丝毫媚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云淡风轻的清贵之气。
连乐眼见着人快被打死了才施施然开口,但一向多疑的妖帝还是怀疑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来。
连乐最早是他从没落的修仙门派那里抓来的。
当年他看上连乐后,就派人将所属的门派灭了,只留下连乐一人带回妖界做了男宠。
连乐从一开始的抵死不从,逃跑数次后,终究还是任命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始终还是未磨灭他的傲骨。
不过,连乐和陆询会有关系吗?
陆尧念头刚升起就摇头否决了。
他们本就有着血海深仇,加之仙妖有别,这么些年里,他一直给连乐身上注入妖气,他该是恨死他们的,巴不得他们父子相残,又怎么会帮陆询呢。
连乐并不理会陆尧,而是讥讽道:“我想,一个离开妖界百年之久的没落皇子,又怎么来的机会给你下毒。”
“我每日随侍在你身边,尚且没有机会,呵呵,敢问他陆询又何来的机会。”
他说着说着,眼底的恨意就不加掩饰。
连乐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偏生他平日就是这般,陆尧却觉得这是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