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冤无仇。”
宴行客心有疑惑,不禁反驳,自己如何就该死了。
只是,他未等到陆洵口中的答案,眼前画面如水波荡漾,转瞬碎裂。
宴行客猛然清醒过来,额上露出涔涔细汗,他深吸一口气,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
他抬眸四望,入眼是一座破败的内殿,烛光昏暗,砖岩蒙尘,蛛网遍布,腐朽的书案随意丢弃在一旁,几只老鼠正在角落里吱吱啃着碎屑。
而在他正前方的帘幕后,陆洵就坐在殿内唯一还算完好的榻上打坐修行。
见人好端端的,宴行客略一思忖,莫非,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听闻人死后,若想同生前所挂念之人带话,就可以入对方的梦境,托梦于他。
他在那白雾里待了那么久,最后却见着了小时候的陆洵,想必就是入了陆洵的梦境。
既然是梦境,那下次再遇上,自己也不必如此惊慌,反正陆洵在梦里也不能真的杀了他。
如此,他这心才总算是落了地。
宴行客拢了拢袖,盘腿坐在床边,支着头冷眼瞅着陆洵,红艳艳的唇带着抹冷笑,像极了一只艳鬼。
虽然他现在杀不了对方,但是他可以无时无刻诅咒于他。
或许有一日,诅咒便应验了呢。
许是修炼入了瓶颈,陆洵没一会儿额上便冷汗涔涔,眉峰紧蹙,冷汗顺着高挺的鼻翼没入颈侧,滑落胸膛。
宴行客撑起身,斜靠过去,透明的手虚虚抚上男人的喉结。
现在的陆洵应该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了吧,若是…若是有实体,他就能直接动手掐死他了。
他眸光在陆洵身上流连忘返,复杂痛苦又兴奋。
宴行客在心底恶毒地诅咒着男人,还未腹诽完,窗外电闪雷鸣,闪电划空,将整个内殿照亮,两道黑影自窗外闪过。
他被突然响起的雷声惊吓到,手瞬时缩了回来,抬眼时,内殿里已经多出来两个黑衣人。
宴行客真希望眼前这两人是来寻仇的,只是可惜,他们是陆洵的人。
他心有怨结,卷起衣袖翻身上了床,双臂一展,手搭上陆洵的肩头,柔弱无骨的身子瞬时贴上陆洵的后背,就像他苏醒时的鬼缠身那般。
若他此时走火入魔,说不定自己还能干扰到他。
宴行客如是想。
陆洵被困在了杀宴行客那日,他执念太深,一朝大仇得报,杀妻证道却未成,便生了执念。
那执念犹如附骨之疽,每每静下心时,宴行客那张深恶痛绝的脸,就会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自己脑海里。
“殿下,你入了魔障,快醒过来。”
浓雾沉沉,压得人喘不上气时,忽闻熟悉的唤声,灵台刹那清明。
陆洵只觉心口闷闷的,原本他早该挣脱泥沼,自执念深渊中醒来,身后却仿佛有人正压着他,几欲挣扎的意识,也陷得越来越深。
抬手擦去额角细汗,陆洵吐出一口浊气,寒眸一扫,眼中的疲惫散去,只余冷厉。
“发生何事?”
若没有出事,流风流影根本不会擅自来找他。
“殿下,您最近修炼可是遇上了瓶颈。”流风还是不太放心自家主子。
陆洵眼底都泛出了血丝,闻言闭了闭眼,并未作答。
流影见流风还想多嘴,立马暗暗踹了他一脚,流风这才住了嘴。
他躬身上前,沉声道:“殿下,医师说妖帝陛下中了罕见的七爻半肠毒,此毒无解,殿下需得早做打算。”
陆洵未雨绸缪上百年,为的就是现在。
“这毒乃是慢性毒,非妖不可得,呵,我那大哥看来早已等不及了。”
他走了百年,陆沉恐怕在这百年间布防不少,这妖宫里,估计大半都是他的人。
而这毒是谁所下,答案昭然若揭。
流风:“太子十年前与狐族联姻,如今羽翼丰满,硬碰硬怕是不行,殿下,何不坐收渔利?”
流影:“此计属下觉得可行,二皇子淡泊名利,三公主与五皇子同出一脉,母族背靠丞相,四皇子六皇子自成一脉,七皇子八公主早年便去了衢州,如今三脉相抗,殿下只需等待时机成熟。”
陆洵盘腿坐着,袖摆下的手摩挲着宴行客留下的那段碎骨,他沉思片刻。
“当年我遭受欺辱,七哥八姐虽冷眼旁观,但也未刁难于我,何不修书一封,探探他们的口风?”
流风觉得可行:“此事便交由我去办,我手下有一人,专斯此道。”
说起这个,陆洵眸光微沉,似乎想到什么,冷眼扫了流风一眼。
流风一愣,随即心虚地咧嘴笑了笑。
流影心照不宣地没有开口,而是提议:“那属下去盯着王宫的动静,流风便负责收集情报。”
“你们手下的人,自己安排好,有事用灵鸢便是。”
流风流影得了指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余殿内帘幕摇曳,烛光闪烁。
打发走两人,陆洵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他松开手,将碎骨收入袖囊,抬手捏了捏眉心,只觉心烦意乱。
晏行客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陆洵一败涂地,最好能出几个叛徒,让陆洵在即将问鼎之际,遭到背叛。
从天堂跌到地狱,这种滋味,也该让陆洵尝一尝。
陆洵脖颈有些凉意,连带着觉得自己的肩胛都变得沉重。
莫不是最近修为迟迟没有突破,所以疲惫了。
他不再执着于打坐修炼,随手掐了个浮尘诀,便将床榻打扫干净,整个人和衣躺下,开始休息。
而在他身上,一只姿容无双的艳鬼正紧贴着他,垂下的眸光泛红,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进骨血里。
陆洵回妖界除了陆州知道以外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本就是偷偷回来的,所以当妖兵踹开内殿门闯进来时,晏行客被吓得立马从床上滚了下来。
反观陆洵,整个人气定神闲,一派自若神态,好似已经料到了一般,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侍卫长并不看好眼前的落魄皇子,不屑地冷哼一声,眼底带着嘲弄,嗤笑一声,让开一条道来。
“九殿下,妖帝陛下召见你,请吧。”
两排立着带佩刀的妖兵,他们的目光同侍卫长一样,带着敌意和嘲讽,只要陆询一经露出丝毫不满,尖刀便会架上他的脖颈。
“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本殿下陪你们走一趟便是。”陆洵施施然自榻上起身,正了正衣襟,抬步出了内殿。
侍卫长意料中的反抗没有发生,倒是颇为意外,不过他的职责只是将人带去大殿罢了,其余的,不是他该管的事。
他在王宫当值上百年了,颇有人缘,不然也不会坐上侍卫长。
陆洵信步走在前方,身后跟着一众羁押他的妖兵。
百年未踏足妖界,陆询却并不怀念这个地方,只觉处处都很压抑。
晏行客见陆询被人押走,心里欢喜极了。
想必,他之前希冀的都成了真,陆询密谋之事果真东窗事发了。
但是反观陆询却淡定得很,他甚至还有心情同侍卫长唠嗑。
“雷统领,父王的病情如何了。”
他假仁假义地嘘寒问暖一番。
雷军也觉得他这关怀来得太假,冷哼一声,嘲弄他:“九殿下失踪百年,如今偷摸着回宫,应当早就将局势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何必多此一问。”
陆询闻言摆了摆手,大胆承认:“本殿下昨夜刚到,还未来得及去见父王,此事还是听二哥说起的。”
他说得毫无避讳,毕竟,这妖界中人谁人不知,二皇子和九皇子关系甚好,二皇子会告诉他,也无可厚非,并不稀奇。
雷军也是深知这一点的,他倒没有继续冷嘲热讽了,反倒出声提醒:“那九殿下还是小心为上吧,此番陛下震怒,二皇子可保不住你。”
陆询倒不指望二哥保他。
“雷统领,本殿下记得,你妹妹今年似乎刚好成年,可许了人家。”
雷军一愣,神态很快严肃起来,语气也有些许不善:“殿下此话是何意。”
陆询无甚在意地笑了笑,装作不经意地轻呼一声,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听闻你早年便给她许了一门亲事,正是鲛人族的,我记得此事,二皇兄还帮忙搭了线的,你说是也不是?”
言话之意便是,他还欠了陆州一个人情,此番可以还了。
雷军暗自咬牙,觉得陆洵真是阴险卑鄙,把陆州的人情用到自己身上。
可是这门婚事对妹妹很重要。
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趁着这门婚事,他可以将妹妹嫁出去。
到时就算他被迫卷入了党派之争里,他的妹妹也能幸免于难。
“殿下,我自是明白,但是还请殿下记着,雷霆之怒,岂是我等小人能承受的。”
至于妖帝会不会放过他,那还是得看妖帝的意思。
但凡妖帝要杀他,他一个侍卫长,也根本帮不上他。
“你放心,本殿下自是知晓。”陆洵并不介意,只要意思传达到了便是。
两人刚说罢,妖界王宫正殿就近在眼前,两人很快噤声,门口负责通传的妖兵立马高声宣他进殿。
只是,陆洵很清楚,他此番只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