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妖符跳动的火苗骤然熄灭,太子同隋衾对视一眼,立刻转进了屏风内。
那抹绿光一闪而逝,倏忽便没入了姜林雪的额间。
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不敢相信,最喜淫邪之女的黄粱怪,竟舍弃了岁岁,直奔姜林雪。
连抱臂站在暗影里的沈阙,也不可置信的扬了扬眉。
“快跟上它。”
还是夭夭的声音将众人唤回了神智,她说着便追着那抹绿光,进入了姜林雪的神识。
黄粱怪引发的这场梦境是春日迟迟的皇宫,殿宇深深的后宫中,处处是盛开的玉兰花,风一过,淡雅的清香
宫巷中几位宫女缓缓行来,一壁低声交谈:“今年这玉兰开得早,一簇簇洁白似雪,想来皇后娘娘定会开心的吧?”
“自然,这些玉兰可都是陛下专为娘娘所植,如今盛开如云,连陛下也要龙颜大悦了。”
夭夭凝神细听了会子,一时疑惑起来,这梦中是哪朝哪代?她似乎没听说过大周有过皇后喜欢玉兰,更没听过有哪位帝王如此深情。
她正沉思,便见那几位宫人竟径直从她身上穿了过去,这才发觉,自己在这梦中竟如游魂一般,是没有形态的。
夭夭低低“咦?”了一声,便随着那几位宫人进了坤宁宫。
缀满玉兰的枝丫被宫人们一步步拂开,夭夭透过薄如蝉翼的鲛绡纱帐,一眼便见了千秋亭中的姜林雪。
她着了晕翟纹饰的大衣,发上是九尾金凤簪,一应皆是皇后制式。
夭夭好奇的打量她一瞬,了然的颔首。
夭夭想,这既然是姜林雪的梦,那在她的心中,同太子沈珏双宿双栖,成就一段帝后传奇,自然是她心中所念的美好梦境吧。
姜林雪站在亭中,素手拈了一枝玉兰,轻柔笑起来:“也难为他,替我植下了这些玉兰。”
她身后的嬷嬷拿了件绣寒梅的素雅披风,仔细的替她裹了,恭敬道:“陛下一片深情,自古罕见,也是娘娘您值得。这不听前头说,江浙巡抚上了折子,南方子民感念娘娘您及时预见洪灾,救了一城的百姓,竟自发要替您塑像,奉您为神女,愿永世供奉。”
“神女?”
姜林雪轻轻低语了句,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眼尾轻挑,竟泄出了一丝高高在上的轻蔑。
夭夭看不懂她,总觉得她这个神情古怪的很,好像真的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在俯看蝼蚁般的众生。
夭夭沉思的功夫,已有宫女呈上了笔墨纸砚。
姜林雪坐下来,很快绘就了一幅工笔,抬手递给那位嬷嬷,和煦道:“秦姑姑,既如此你便拿去吧,递给江浙巡抚,要南边的子民们按此画像来塑像。”
那幅工笔栩栩如生,上面的女子清冷又淡雅,同姜林雪有七八分相似,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娘娘的自画像,可夭夭只无意间一瞥,便愣在了当场。
柳叶眉,丹凤眼,眉梢眼角间不容亵渎的高贵,这些细小的偏差旁人看不出来,夭夭却清楚的很,这不是姜林雪,这分明是天界的姚乔公主!
重明说过,姜林雪没有仙根,她不是姚乔公主,那她同姚乔公主到底有何渊源,为何能清晰的绘出姚乔的模样?
夭夭只觉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中,许多东西她都瞧不清。
她正迷惑,忽听有内侍扬起了尖细的嗓音:“圣上驾到!”
一抹明黄分花拂柳,隐在花树中若隐若现,挺拔又清俊。
走的近了,年轻的帝王抬起头,不是太子,竟是沈阙那张昳丽明朗的脸。
少年人脸上的线条更利落了,比现实中多了几分沉稳的威亚,微风扬起他的袍角,五爪金龙狰狞欲飞,竟恍惚让夭夭以为看到了余渊帝君。
居然是沈阙!可是为什么是沈阙?
这梦境虽是黄粱怪引领的,但究其根本还是姜林雪本心的投射,没有人能够更改她梦中的人跟事,便是像他们这些冒然闯入她识海的,也只能跟随梦境见机行事。
姜林雪明明同太子互许了终身,可在她的梦中,她所梦想的竟是同沈阙帝后恩爱?
夭夭觉得,这就有些荒谬了。难道姜林雪心里真正爱慕的其实是沈阙?也不知跟随而来的太子看到后,会是何种心境。
她正胡思乱想,就觉一道阴冷的目光投射了过来,夭夭仰头,便撞上了沈阙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
他似乎能看到她,微扬的眼尾稍稍压低,有些阴郁的乖张,只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那厢姜林雪已迎了出来,沈阙几步进了千秋亭,伸手将她扶住了。
他干净又明朗的轻笑,细致嘱咐:“何必出来迎,外面风大。”
夭夭发现,沈阙面对姜林雪时格外温柔,每一个笑容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翩翩仁君,温润如玉,伪装的完美无缺,全没有方才瞧向她时的阴郁。
姜林雪摇摇头,仰慕的瞧着沈阙,似乎是想到什么,突兀的转了话题:“陛下,听说你将长公主圈禁了起来,公主府如今已无实权,何必再为难长公主。岁岁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不妨给她指一桩婚事。”
听姜林雪这样说,夭夭就知道,在这场梦里,公主府估计挺惨的,但她也无意多听,梦就是梦,当不得真,她们此行只是来抓黄粱怪的。
沈阙闻言,似乎若有若无的瞟了夭夭一眼,不置可否。
两人在千秋亭里赏了会花,抱厦里已摆好了晚膳,姜林雪屈膝,恭敬问:“陛下可要留下来用膳?”
沈阙温和的笑,摆了摆手,只道还有政务,便要摆驾归去。
夭夭松了口气,心道他走了最好,她可以四处瞧瞧,揪出隐匿的黄粱怪。
只她刚转身,便觉一股力道引着她往沈阙而去,眨眼间,便随着他进了养心殿。
此时外面天已黑透,养心殿里点了明晃晃的烛树,年轻的帝王坐在榻上,正把玩一截寒光闪闪的铁链。
他长睫垂下来,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隐约露出个愉悦的笑。
夭夭觉得这小变态神色不对,笑得她后背凉飕飕的,她转身便想跑,可牵引着她的那股力道实在大的很,将她狠狠一拽,掼在了沁凉的地上。
夭夭嘶了一声,这时候竟发现自己的身子现了实质,周遭的奴仆见了这屋中骤然出现的少女,纷纷惊讶的睁大了眼,而后又惶恐的低下了头。
沈阙居高临下的看她,波澜不惊道:“你来了,公主府的姜岁岁便消失了。”
夭夭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个梦境中本来有另一个“她”,所以她只能以游魂的形式存在,如今她来了,另一个“她”便该消失了。
夭夭唔了一声,站起来理了理裙摆,试探着同沈阙商量:“沈阙,你看,如今我们既进了黄粱怪的梦,便该合力将黄粱怪擒住,也好早点让姜林雪醒来,我们也能出了她的识海。”
沈阙轻笑了声,抬手将发上的九龙翼善冠除了,又成了那个干净美好的少年,只是他在夭夭面前懒得伪装,明朗中还带了抹阴郁的病态,问:“我是要让她早点醒来,可我为什么要擒住黄粱怪?”
果然,夭夭就知道这小变态没那么好心,他跟进来,也只是为了救姜林雪,至于对擒住黄粱怪却丝毫不关心,说不定还想着,将她同太子一道毁灭在黄粱怪的梦中。
现在的沈阙没有蚀炎镯的压制,夭夭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便想早点脱身:“不帮忙就算了,我找太子去。”
她说着转身要走,却惊觉脚下一绊,又跌在了地上,低头一看,便见了脚腕上粗重的铁链。
沈阙慢条斯理的站起来,将手中另一端铁链拴在了龙床上。
他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眼里像是有星河在流动,只一眼,便让人沉溺,语气也是温柔的,像是情人的低语,他说:“姜娘子,你会伺候人吗?”
“你......”
铁链冷寒,冰的夭夭打了个寒战,她才不会被沈阙的外在骗了。
夭夭清楚的很,他这是在借机报复,要将公主府对他的作为一样样报复回来,他要羞辱她!
夭夭往后退了退,抵在了坚硬的紫檀龙床上,她挺了挺小胸脯,输人不输阵:“你要对我做什么?”
“你会跳舞吗?”沈阙轻嗤了声,语气散漫。
像最卑贱的舞姬,用身姿取悦他人。
夭夭清晰的看清了沈阙眼底的羞辱意味,她知道,他想让总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嫡女弯下脊梁,像个玩物一样取悦他。可她这只小妖还不太能体会人间的尊卑,自然觉不出多少羞愤来。
她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转,忽而想起当年在玉川,为了引起余渊帝君的注意,她曾去过人间取经。
可重明是个不靠谱的,竟将她带去了青楼,那时风韵犹存的老鸨教了她一支芙蓉舞,夭夭学会后,兴高采烈的跳给余渊看,却被斥责了一番。
她犹记得当年余渊声音暗哑,说的是:“这人间艳舞,往后,再不许跳给旁人看。”
夭夭一直以为,是她跳的太难看了,所以余渊才再也不许她跳了。况她也只会这一支舞,如今跳给沈阙看倒也没什么,难看才好呢,最好让他浑身不舒坦。
她这样想着,指了指脚上粗重的铁链:“我会跳,但你总要先解开这铁链。”
少年人依旧笑得干净又美好,眼底是藏不住的轻蔑,语气却温和的很:“不成,姜娘子戴着铁链跳才好。”
夭夭挺想打他的,忍了又忍,才聘聘婷婷站起来,一抬手,摆开了架势。
这支舞本就媚态横生,夭夭一跳,又加了鬼魅的天然蛊惑。
少女纤腰款摆,手臂柔韧如蒲丝,是极致的娇媚,可那张脸又清纯懵懂,水汪汪的杏眼不含丝毫谄媚,这便显得这艳舞没了花街柳巷的俗气,成了无意间的撩拨。
她旋转的间隙忽而抬起了腿,妃色裙摆便层层叠叠滑落下来,露出了纤细雪白的小腿。娇俏又靡艳的妃色,堆在细腻的雪肤上,朦胧而引人遐想。
沈阙后退了一步,眼里漫起了浓重的厌恶,他说:“你真是不知羞耻,竟会跳这样的舞。”
夭夭好奇的看他,不知为什么,竟在少年厌恶的表象下,看见了一丝慌乱。
她心下微动,忽而一个旋身,朝少年伸出了纤细的臂,那只小手柔弱无骨,在少年的下颔处轻轻扫过,带着微痒的触感,好像一路划出了火花。
果然,夭夭看见沈阙微微颤粟了下,而后涌起了浓重的戾气。
少女狡黠的笑,趁着他分神的间隙,忽而喊了一声:“重明”,锋利小巧的漓骨剑便横在了手中,刺啦一声划破明黄的帷幔,抵在了沈阙的颈上。
她紧紧抵住他冷白的颈,威胁道:“快给我开了铁链。”
沈阙却不为所动,只垂下长睫,扫了眼刚到她胸口的少女,伸手便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女孩儿的力气毕竟有限,夭夭被沈阙攥着的那只手腕竟动弹不得,她被拽的脚下一踉跄,便跌坐在了紫檀龙床上。
沈阙反客为主,左腿半跪在龙床上,将夭夭抵在了身前。
他身上雪中韩梅的香气若有若无,干净又好闻,夭夭的额头撞在他的腰上,仰头,便撞上了少年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
恰在这时,寝殿门前的大太监提高了音调,禀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说是有要事,可要见一见?”
姜林雪来了吗?夭夭心下一凛,生怕姜林雪撞见这一幕受到刺激,从梦中醒了过来。毕竟她现在被沈阙藏在寝室中,两人还是这样的姿态,虽说她同沈阙水火不容,但不知情的还指不定会如何想。若是姜林雪真的因此醒来,黄粱怪这次抓不到,下次肯定引诱不出来了。
眼瞧着寝殿的帘账上现了姜林雪的身影,夭夭一着急,便勾住沈阙的脖子,往龙床上仰去。
沈阙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带,一并倒在了龙床上,他身下,便是少女温热娇软的身躯,她的温度她的气息,一并缠裹而来。
夭夭倒下去的同时,还不忘勾住衾被,将她同沈阙裹了起来。这一来,从门边看去,倒是只能隐约瞧见躺在龙床上的沈阙。
门外的太监等的焦急,又不敢让皇后娘娘久等,只好又硬着头皮问了句:“陛下,娘娘来了。”
姜林雪的声音亦随之响起:“陛下,可否容臣妾禀一事?”
沈阙下颔线紧绷,漆黑的眼里明暗交替,他指尖轻轻动了动,便触到了少女细腻肌肤,这样近,这样暖。
也便是这时,夭夭蒙在被中,似乎害怕沈阙将姜林雪唤进来,小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提醒他先将姜林雪支走。
可沈阙依旧没动,他精致的面上蒙了一层阴郁的光影,眸子里迷茫而恍惚,似乎在竭力捕捉某些记忆。
只是下一刻,温热而娇嫩的唇忽而贴在了他微凉的颈,尖利的小虎牙开合一瞬,传来尖锐的刺痛,她又咬人了。
可相比这刺痛,更明显的是那湿漉漉的温热触感,灼热的带着欲/念的,顺着他的颈蔓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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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