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藏在锦衾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良久才听见沈阙慢条斯理的声音:“朕睡下了,林雪明日再来吧。”
听见外头脚步声远去,夭夭才重重舒了口气。
她呼啦一下掀开头上的锦衾,抬手想推开沈阙。
可少年更干脆,不待她推上他的胸口,已利落的起了身,厌恶又阴戾:“滚下来。”
他压在夭夭身下的袍角往外一扯,便将夭夭带的一个趔趄,咚的一声撞在了床沿上。
夭夭捂着撞痛的额头,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冒,气道:“我偏不要下去,你既然将我拴在此处,我就要睡你的龙床,除非你放了我。”
少年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戾气,伸手想来拽她,可指尖刚碰到女孩儿衣衫滑落的肩头,又倏然缩了回去。他似乎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指尖轻动,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道拽着夭夭往下滑。
可夭夭这会子也犯起倔来,她额上通红一片,撞的生疼,连眼眶都红了,抱着床柱死活不撒手。
少女小兔子一样,红了双眼,里面隐约有泪花在打转,波光粼粼的惹人怜,偏偏她又倔的很,昂着头,同沈阙无声的对峙。
案上的烛火噼啪一声,明明灭灭的晃,给沈阙精致的侧脸蒙了一层阴晴不定的光,良久,他长睫垂下来,骤然转了身。
夭夭才不管他,这一晚被这小变态折腾的够呛,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将锦衾裹好,心安理得的在龙床上躺下,很快睡了过去。
夜色益发深了,初春料峭的风透过窗缝一点点渗进来,夭夭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床侧一沉,有人带着这世间所有的冷意,躺在了她身侧。
他身上肌肤寒凉,小心翼翼的靠近,抵触又别扭的,汲取一点点暖意。
夭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养心殿里空空荡荡,早没了沈阙的身影。
殿内的宫人摆了早膳,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夭夭用了几口饭食,有些神思不属,脚上的铁链冰凉又沉重,每走一步便拖出哗啦啦的声响。
她俯下身,拽了拽脚上的链子,轻轻叹了声,也不知何时才能脱了这桎梏。
她入姜林雪的识海时已是午夜时分,待得明日黄昏,若再擒不住黄粱怪,寻不到郑三娘的心,三娘便再也无法醒来了。
她有些着急,也不知如今太子跟隋衾身在何处,可有寻到些许线索。
夭夭正焦灼,忽听身后水晶帘动,她以为沈阙回来了,匆忙转头,却瞧见姜林雪正被宫婢搀扶着,缓步进了寝殿。
她心里咯噔一声,生怕姜林雪瞧见夫君房里藏了个女子,一伤心,醒了过来。
可姜林雪只站在门前,波澜不惊的看了她一眼。
夭夭又在她那双本该温柔如水的眼里,瞧见了一闪而逝的傲慢。似乎视她如蝼蚁,并不放在心上。
夭夭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不明白姜林雪既然爱慕沈阙,又为何对他有旁人视若无睹,难道凡人的爱如此大度吗?
“见了皇后娘娘如何不行礼?”
姜林雪还未发话,她身侧的嬷嬷倒是规矩大的很,先出声斥责了句。
夭夭眨眨眼,坐在罗汉榻上没动,只是指了指脚上的铁链:“被这链子锁住了,我动不了。”
姜林雪却也未动怒,安抚的拍了拍那位嬷嬷的手,关切的问:“岁岁,你如何在此?”
夭夭叹气:“被陛下绑来的,你也晓得,他最是讨厌我,无非是想将我锁在此处羞辱。”
姜林雪闻言,似乎对夭夭露出了些许不忍,她上前几步,蹲下来,细细查看她脚腕上被粗重铁链勒出的淤青。而后伸出柔嫩的指,轻拽了下铁链,想看看如何解开。
可许是那链子太沉,手上一沉,竟拽的她惊呼一声,跌在了夭夭脚边。
这情景实在怪异的很,倒像是夭夭欺负了她,将她推倒在了身侧。
也恰在这时,沈阙打帘进来,迎面便撞上了这一幕。
少年帝王龙袍加身,俊朗又威仪,目光沉沉的压在夭夭身上,莫名让人感到压迫。
他上前几步扶起了姜林雪,又恢复了温柔神色:“可有伤到?”
姜林雪摇头,有些摇摇欲坠的憔悴,开口却对岁岁多有维护:“陛下,岁岁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待在此处,这对她不公。我二人毕竟是姐妹,臣妾总要替她着想一二。若是陛下不舍放开她,尽可给她个名分,留在宫中,但若是陛下不肯给名分,那臣妾斗胆求个请,还望陛下为她指一桩婚事,也好给她个安稳的余生。”
不舍吗?沈阙轻嗤了一声,没有言语。
最终还是姜林雪做主,将岁岁指给了端王。
夭夭不知道这端王是谁,可也未提出异议,毕竟能脱离囹圄。
只让夭夭奇怪的是,这场婚事竟未有任何仪式,夭夭接了赐婚诏书,竟然连宫都未出,直接披了嫁衣,被抬去了章含宫。
这章含宫地处冷宫,被一层层的侍卫严加看护,诺大的院子里没几个下人,冷冷清清。
主殿里一人着了婚服,倚在榻上,正自斟自饮,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竟是太子沈珏!
他瞧见夭夭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岁岁?”
何其荒谬,在他心上人的梦境中,姜林雪的夫君竟不是他,他还成了囚禁冷宫的废太子,且兜兜转转,他还是迎娶了姜岁岁。
夭夭也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冷宫中的端王竟是太子,不过这下也好,终于同太子碰面了。
她抢过太子手中的杯盏,提醒道:“殿下,只是一场梦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现下还是要赶紧揪出黄粱怪来。”
太子肉眼可见的憔悴,实在想不明白,同她海誓山盟的姜林雪,为何梦想中的夫君竟是沈阙?
他摇摇头,甩脱这些杂乱的思绪,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镀金铜铃,无奈道:“黄粱怪还未出现,若是黄粱怪出现在梦中,醒世玲定会发出提示。”
黄粱怪出现之时,必是梦的主人心愿得偿之时,可到如今还未出现,那姜林雪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一时二人都陷入了沉思中。殿外风动,透过破败的窗棂漏进来,吹得屋中一片冷寒。
小内侍送了午膳来,便是今日这样的日子,依旧是冷硬的夹生饭。
夭夭裹了裹衣襟,微微瑟缩着,努力咽下生硬的饭食。
她面上一片坦然,丝毫没有任何的抱怨之色,甚至因着在早已冷掉的汤羹中吃到了一颗甜甜的枣子,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清澈的杏眼微微弯起,在这凄清的冷宫中明亮而富有生机,好像再困难的境况,都能寻出希望来。
太子望着眼前的少女,不知不觉也翘起了唇角,可心中又隐隐生出内疚来,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落魄了,陪在身侧的会是姜岁岁。
这梦中的时间似乎过的格外快,光影变幻,很快入了夜。
夭夭起身在这殿中踱了几步,犯起愁来。这殿内布置简陋,只一床一几一榻,连床多余的衾被也无,总不能要她同太子夜里宿在一处吧?
太子亦是面色微红,尴尬的咳了一声:“你不必多虑,孤不会.......”
只他话还未说完,便见门帘打起,宝蓝宫装的大内侍袖手站在殿前,宣道:“陛下口谕,宣端王及端王妃入乾坤宫共进晚宴。”
夭夭一头雾水,不明白沈阙又打的什么主意,哪有新婚之夜宣一对新人觐见的?
这不是妨碍旁人洞房花烛吗?
可腹诽归腹诽,她还是乖巧起身,同太子一同往乾坤宫而去。
乾坤宫中灯火通明,诺大的主殿中早已摆下了席面。
年轻的帝王高坐主位上,冠冕上的十二旒珠垂下来,昳丽精致的脸若隐若现。
沈阙见了夭夭与太子,沉沉的眸光在他二人艳丽的婚服上停顿了一瞬,长睫垂下来,遮住了一闪而逝的阴郁。
只抬起脸,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他敛住大袖,朝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立时有内侍引着二人入了坐,下手的几案上已赐下了光明虾炙、金银夹花、单笼金乳酥.......夭夭瞧见面前的珍味佳肴,肚子不争气的很,咕噜咕噜叫了一声,她方才实在是没吃饱。
这会子殿中寂寂,这一声微响便格外清晰,夭夭小耳朵动了动,悄悄红了耳根,却硬着头皮,微微偏头,用清澈的杏眼看向了太子。
这眼神无辜又好奇,仿佛方才那声微响不是她发出的,倒成了太子的锅。
太子愣了一下,而后忍不住轻笑起来,眼里竟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宠溺。
这一幕,倒像极了新婚夫妇的小情趣,让这空寂的殿内多了几分柔和的意味。
夭夭现下只觉饥肠辘辘,一心等着开宴,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主座上人的开口。
只觉这殿中又压抑了几分,仿佛有道目光,正冷飕飕的射过来。
夭夭抬眼,便撞上了沈阙晦暗不明的眸光。他瞧见她回视,眼微上挑,轻轻嗤了一声,厌恶的挪开了眼。
这顿晚宴吃的异常沉默,直拖到午夜才散了。
夭夭同太子走出乾坤宫,小声嘀咕:“也不知沈阙打的什么主意,莫名将我们召来,却没有任何表示。”
许是沈阙平素伪装的温和无害又美好的少年形象太深入人心,太子不疑有他,只道:“九弟应是怕冷宫中饭食太差,设宴款待罢了。”
两人正说话,忽见一个小内侍着急忙慌的追了来,对夭夭道:“端王妃可是落了东西?快随奴才回去取来吧?”
夭夭身无长物,哪里能有什么东西落下?她疑惑的瞧了瞧那内侍,依旧随着他往回去了。
宫巷内幽深寂静,也不知走了多久,夭夭才暮然发觉,这内侍并未将她带回乾坤宫,而是引她去了高高的角楼。
沈阙换了身玄黑常服,也未带冠冕,只高束了马尾,发尾同白色的发带在夜色中随风扬起,站在角楼上,展露了少年锋芒。
他正在擦拭一把弓弦,见了夭夭,只微抬了抬眼,而后手臂翻转,便拉满了弓弦,箭指楼下的宫巷。
夭夭顺着他的手臂,便见了昏暗宫巷中走来的太子,寒光闪闪的箭簇正直指太子后心。
夭夭认得这银光流动的箭簇,乃是弱水所淬,一旦被射中,不但夺人性命,甚至连魂魄都会被震碎。也就是说,太子万一被射中,不但会在这梦境中死去,也会伤及魂魄,再不能在现实中醒来。
夜风烈烈,吹的夭夭衣角翩飞,她额上沁了一层冷汗,厉声问:“沈阙,你究竟要做什么?你要知道,你一旦伤了太子,回到现实中,圣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沈阙却不为所动,甚至又抬高了手臂,指尖微松,眼见着就要射出这支弱水箭了。
夭夭一着急,立时召唤出了漓骨箭,旋身刺向他。
她以为她这一刺,以沈阙的身手,必定能闪身躲开,可是不对。
沈阙竟一动不动,嘴角擒了摸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着漓骨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是有些冷,长睫垂下来,脆弱的昳丽,莫名让人心疼,他说:“你为了他,果真会杀我。”
下一刻,少年手中的弓弦落地,重重跌在了血泊里。
他身侧的大内侍大惊失色,尖声惊叫起来。
御林军涌上,团团将夭夭围了起来。
夭夭有些蒙,头脑空白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小变态狡诈的很,哪里是要杀死太子,分明就是想借她的手殒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沈阙确实在姜林雪的梦境中意义非凡。
他死了,这梦的基础便塌陷了,一切构想将不再成立,姜林雪必然会醒来。他只是想救姜林雪。
果然,夭夭看见姜林雪悲痛欲绝,含着热泪奔了来。
接下来人声嘈杂,夭夭也未看清姜林雪的后续反应,便被带进了天牢。
只是令她奇怪的是,这梦境并未戛然而止,依旧稳固如初。不过这倒让夭夭松了口气,只要梦境不断,就还有抓到黄粱怪的机会。
她是三日后被带出来的,黑锻蒙了眼,直接被带上了高高的祭祀台。
这祭祀台颇有些神秘,绘了复杂的纹路,一圈一圈,像是困魂的阵法。
姜林雪着了庄重的皇后礼服,正端坐在云台上,她身侧,是沈阙梦中的尸身。
夭夭被绑上了绞刑架,他们似乎想用她来献祭天地。
手脚被束住的时候,夭夭有一瞬间的慌乱,只不经意间的转眸,她竟在人群中发现了太子跟隋衾,这倒让她微微有些安心
她仰头,去看云台上的姜林雪,姜林雪高高在上的端坐,虽有些憔悴,但夭夭并未从那双平静的眼里看到多少深切的哀痛。
可为什么呢?她不是爱慕沈阙吗?甚至因着这隐秘的爱慕而生出了这一场梦。
但沈阙死了,她竟没从这梦中惊醒,还能如此平静的坐在这里。
她究竟想要什么?这献祭仪式又是为了什么?
夭夭满腹疑团,却忽听人群中警铃大作,是太子的醒世玲发出了巨大的叮铃声。
黄粱怪来了!
在行刑者将夭夭推上绞绳的一瞬间,她看见黑袍裹身的大祭司上了祭祀台,那祭祀身形矮小,面目莫名的模糊,让人瞧了记不住。
他举起手中的祭祀神器,对着夭夭轻笑起来,眼底有绿幽幽的光一闪而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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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