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钟离启因意图行刺新皇暂押入狱,太史张愈禁足期内赐亲军禁严,张氏皇后以“静心祈福”之名移架保和别院,一众事宜皆要待到登基大典后,一一发落、封赏。
不久后,宫中各式丧花礼葬式样便匆匆拆卸,开始筹备新君登基大典事宜。今日正值朝堂殿下议事房里私语窃窃,来人手背拍手心,长叹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徐大人,这事儿可不归我管。”太保赵固忙摆摆手,“依我愚见,此事非太傅大人亲为不可。”
“今日乃是新皇继任以来,首次朝堂议事,论理奏明并非不可。”太傅杜文康说道,“圣上之仁德,你我有目共睹,依我看,各位大可不必如此忧心。”
“奏明并非难事,可这人选……却也一时难以抉择。”被称作徐大人的正是政司府徐智渊,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方说道,“倒不如早做准备,一则听圣上明示,二则修书丞相,问明他老人家害的什么病?此疾何时才能好啊!”
众人忙称是,直待到大殿传令,方才正冠拂衣,匆匆前往。
按照旧礼,登基大典前,新皇虽已执权柄,却未上达天听,只有登基大典后,才能明正言顺掌权登基。
奈何临近大典之日,丞相房中秉告疾休沐,这也是议事厅内几位大人叫苦不迭的缘由。
“百官声呼,拜见新君。”
“臣等拜见新君,圣上千秋。” 百官叩首再三,呼贺千秋。
高台上新君袍裾妥帖、姿态挺拔,愈是清朗出尘,愈显龙袍华丽。身后金椅宽阔,上有龙头张牙怒目而视,十分威严。
此刻,他端坐正中,俯视百官,倾耳山呼,便微微笑着 ,“众卿免礼。”
“叩谢新君。”
经此礼过,百官方能禀告要紧事宜,太傅这才奏秉皇帝,“臣杜文康奏禀圣上:依照礼制,登基大典中须由新君躬身,洒百日露、燃圣炙香,以行祭天之礼;须由丞相举殿堂梁木、奉祖庙胙肉,以辅祭地之礼。丞相大人告疾休沐,臣等商议日久,想请圣上明示。”
“据朕所闻,先皇登基时,便是由丞相行此礼,想来再合适不过,”钟离遥似叹息道,“奈何丞相告病……”
“若是由三皇子代为行礼何如?皇子乃天命血脉,倒也合适。” 督察御史尹丰举荐道。
“正所谓君臣之礼、共襄太平,当在众臣子中物色,怎能请皇子代替?”律司府章明达驳回此条,并说道,“倒不如太傅、太保大人当更合适。”
“臣以为不妥,”太保赵固看了看太傅,方道,“事关我终黎盛世,臣等不敢易丞相而代之。况且,臣也不擅礼法,太史大人又禁足未满,倘若只能如此,臣便斗胆举荐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忙道,“臣等亦不敢易丞相而代之啊!举殿堂梁木,需要登近百阶,奉祖庙胙肉乃行数里,求圣上感念臣年老力衰,还是另选他人吧!”
正所谓君臣一体,臣子若行此礼,着实荣耀宗族门楣千代,但朝堂百官有心人众多,岂敢明目张胆自荐?
众臣便只好相互谦让起来,只拿眼角瞧瞧瞄着新君。
“诸位爱卿所言甚是有理,”只见钟离遥不紧不慢,微笑开口,“既如此,朕倒是有个人选,不知可否合适?”
“还请圣上明示。”
钟离遥抬抬手,“此人既是皇家一脉、有天命荣耀,又任紧要官职,有臣子之实。若论其礼法,自幼与朕同受儒学;论起勇武,更乃殿中佼佼者。不知此人,倒是合适不合适?”
众人困惑,“回圣上,此人再合适不过,却不知圣上所指是……”
“此人正是……”钟离遥笑道,“谢祯,朕命你代丞相行祭地之礼,登基大典若有分毫差池,便领罪见朕,你可愿意?”
冷不丁的被点了名,谢祯一滞,抬眼见新君微笑如春风,便直愣愣的跪了下去,“谢祯领旨,愿行此礼。”
钟离遥满意的看着他,“甚好。”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好又看谢祯,“将军须得斋沐三日,方可行此大礼。登基大典关系新君乃至整个终黎势运,还请将军务必谨慎。”
“既如此,宫中事宜倒不便劳心,”钟离遥略一思忖,道,“太保大人,朕记得你的长子现任职麒麟军?”
“回圣上,正是。犬子建州曾随谢将军北上,此次回朝,暂且供职麒麟军。”赵太保答道。
“朕有耳闻。”钟离遥抬手,方命道,“择日调任赵建州为殿前都尉,负责宫中大小安全事宜,随时领付候旨。”
“犬子有勇无谋,怕是难当此大任。”赵固忙道。
“太保过谦了。朕听谢将军几度褒奖有余,此子将来大有可为,倒是殿前历练一番,才好。”钟离遥叹息,“ 但若是太保舍不得爱子入宫,朕当然也不好强人所难。”
“圣上怜惜犬子,臣不胜荣幸。”赵太保忙叩谢圣恩。
“如此,谢将军便可安心筹备大典,若有难以决断之事,还请太傅太保二公定夺,你可明白?”
“臣弟明白。”
众臣忙又奏了几道折子,待新君一一定夺后方止,直至诸事完毕,百官退朝。涌退出宫的路上,百官摇头扼首,颇为丧气,倒是太傅杜文康气定神闲,反追着赵太保问道,“赵大人,你可是不愿爱子入宫?”
“非也。”赵固道,“太傅大人实在不知,犬子勇猛有余,奈何言行直率,若出言冲撞圣上,难保没有皮肉之苦。”
“我虽不知大人爱子如何,却知新君秉性仁德、颇有圣贤遗风,赵大人又何必庸人自扰。”
“也罢,也罢。谁能料想,倒是谢将军美言。”赵固叹道,“一晃十三年,世事难料。”
太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而不语,直出了宫门打马上轿,方道别落了帘子。
登基大典定在农历十月初一,清风朗照,日光散落在殿宇连绵起伏的脊线上,如灿烂的丝线,串联起终黎的兴衰盛景。
错落间的珠光跳跃在君主眉眼之间,只映出他眼底一种难以言明的深刻情愫,一代代终黎君臣的期盼,酝酿成胸间的雄心壮志,如千秋浩歌,吟诵不衰,非功成不休。
“主子爷,一切妥当了。” 德安笑容堆满面颊,最后跪倒下来,敛起衣袖为新皇拂拭了一下登云履。
钟离遥微笑,看着群臣疾呼跪伏,中有赤色锦绣漫漫长路,两侧仪仗声色俱全,喧嚣非凡。长路尽头,一人身着华服盛装,托举金盘缓缓走向前来,盘中置殿中横梁木一柄,祖庙胙肉一块,皆系有赤朱丝带。
来人正是谢祯,束发正冠,衣带玄青,胸前有四爪蟒跃而欲出,他身近八尺、气势刚毅,面容上略带一丝微笑,更显姿容出众。
谢祯一路走来,步伐不徐不疾,两耳边闻得呼声连绵,直达云霄,“愿我终黎盛世长继,百代千秋。”
直至皇帝面前,他方才单膝跪地,行君臣之礼,“臣弟谢祯,叩见陛下。”
“贤弟请起。”钟离遥扶着他的手臂,作势免礼方罢。
两人对视一眼,转过身来向着高台,上篆数百条姿态华丽的五爪龙,下刻荆花牡丹怒放,两侧各有通行之路,以九九数,近百阶。在肃穆而威严的气氛中,两人徐步而行、拾阶而上。
高台之上,钟离遥站定,俯视百官,坚定的声音似从更遥远处传来,带着天子独有的威严。
“今日登基,以典为证,上达天听,下至幽冥。天命所授,天子所述。
朕将观之以疾苦,体之以民情,使生民幼有所育、暮有所依,令天下孝悌有别、仁德自生。
朕将循之以法,士农商贾,协汇八方,以聚我国力。朕将授之以军,平定蛮夷,教化四海,以扬我国威。
朕将躬身俯具,启序终黎盛世三百年,君君臣臣,承继百代,福泽千秋。天命有所授,冠以尘世名,亘古如吾者,似草离离,欣欣向荣。”
日光落在面目之上,几近晃眼,一种略带愉悦和臣服的奇异感受在谢祯心底慢慢升腾,他微微侧过脸,看见皇帝近乎圣洁的面孔上,带着坚定而沉着的微笑。
刹那,似有一根命运的绳索捆住喉咙,漫天的呼声中,他感觉时间无声停滞了。
“臣等叩拜新皇,愿以鞍马之力,启序终黎盛世三百年,君君臣臣,承继百代,福泽千秋。”
……
群臣疾呼,再三方止。
德安高声传典礼下一步序,“跪请新君,洒百日露、燃圣炙香,以行祭天之礼。”
再传,“请将军,举殿堂梁木、奉祖庙胙肉,以辅祭地之礼。”
礼毕,再传,“请君臣共饮,共祭开国先祖、三代先皇。”
钟离遥接过,微笑着转头来看谢祯,举杯,“与贤弟共饮。”
谢祯眼底晦暗闪烁,举杯一饮而尽。
德安再传,“请君臣共系金龙绺。”
按照惯例,君臣要共系金龙绺在玉玺或虎符之上,有时也可用天子私印易之。此次典礼所用,正是谢祯远赴边疆所携的虎符。
谢祯抬手握住金龙绺,钟离遥轻笑一声,方近身去,握住了他的手。
谢祯滞在原地,失神的盯着那双漂亮的手指,任由温度渐渐从指尖蔓延至心底,他感觉呼吸越来越跳跃起来,几乎紧张的颤抖起来。
钟离遥抬眼笑道,声音轻的似有所无,“贤弟,可还记得当年一诺?”
谢祯抬头,近乎神圣的天子面容,近在咫尺。
“当年朕说过,要与贤弟共系金龙绺。一晃十三年,朕与你,始终如故。”
与贤弟共系金龙绺——
一晃十三年,始终如故。
谢祯咀嚼着这几个沉重的字眼,记忆倏然破碎,这日光越发耀眼了,他几乎握不住这条丝带,更看不清这张面孔——这张与十三年前一样圣洁清朗的面孔。
而十三年前的谢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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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前情五:君臣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