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抚剑宗的几位弟子跟随领路弟子离开食韵轩后,沈濯清这才转眸看向柳恣意那边。
柳恣意正被一众师弟簇拥着,似乎都被他苍白的脸色吓到了,正询问着是否也要前去药园一看。
但柳恣意却是摇头,目光紧紧锁定在沈濯清身上。
“不过是透支了灵力有些虚弱罢了,大家不用为我担心。”
这样说罢,沈濯清终于迈步上前,也不由分说地抓过柳恣意的手腕,当着众人为他察看了经脉气息后道:
“的确没有大碍。”
待得周遭的弟子稍微放下心来,又一阵后怕时,沈濯清开口道:
“食韵轩将暂闭一日,各位师弟且散罢。若有尚未辟谷的弟子,请于今日酉时到宗门大殿,抚剑宗将会为各位弟子准备干净的灵食饱腹。”
沈濯清十分迅速地为这件事收尾,周遭的弟子也不再围在一处水泄不通,在各家师兄们的指引下三三两两离开了食韵轩——
沈濯清也带着柳恣意离开,转而从后门拐入了食韵轩后门,此处设下了禁制,非元婴期以上修士都无法窥探。
一离开人群拥挤之地,柳恣意便开口问他:
“……师兄,你为何要把那枚蛊虫杀死?”
若是还留着那枚蛊虫,说不定师尊或长老们还能认出那是什么。
“甚至还没让我们看清全貌,师兄你就将它碾得渣都不剩……”
“为什么?”
“……”
沈濯清没有立即回答。
他抿唇望向柳恣意,眼中的担心似乎是不希望他为此情绪激动,再伤到本来就虚弱的身子。
“蛊虫必然是要消灭的,留下来更危险。”
沈濯清并非推辞,而是洛州确实少有蛊虫之患,能够应付这类邪毒之物的人并不多。
但柳恣意见他只是陈述,反倒是觉得心中闷气郁结。
他越来越看不懂沈濯清的做派,他只差把怀疑的结论直接摆到两人面前,沈濯清却依旧一言不发。
他毫无理由,肆无忌惮?
还是不敢承认?
“来食韵轩是你提的,那盘有蛊虫的菜是你不让我吃的,本该留下来追查线索的蛊虫是你灭的。”
“你真的什么也不打算解释吗?”
然而,柳恣意问出口后只见沈濯清垂眼:
“理由我已经说过,没有更多解释。”
说罢沈濯清上前轻巧地握住了他的手,似乎是提醒他别太用力地攥紧拳头,那暖身的玉石咯着伤口唯恐再度撕裂。
然而此番动作反倒是往柳恣意的心头更添了一把火,他在沈濯清碰到自己的下一瞬抽出手,猛地将那玉石塞回到了沈濯清的手里。
“不用你管我!”
这种话不是柳恣意第一次同沈濯清说了,以往被管得凶了,两人还时常斗上一番嘴。
往日里柳恣意但凡敢这样耍小性子,接下来一定会被沈濯清用缚身诀捆到师尊面前,不罚他一罚都不算结束。
然而现在的沈濯清只是隐忍不发地握紧手中还残余着柳恣意体温的玉石,他不得不开口就柳恣意的指控解释:
“我从没想过那蛊虫会在这时候出现。而且小柳莫不是忘了,当时师兄只不过是邀请你一人而已。”
剩下的人可都是柳恣意自己请过去的。
“你没料到吗?”柳恣意不甘示弱,“你不是连我会中什么毒都知道吗?”
“如果小柳指的是振刀宗的弟子会中蛊,我不曾料到。同行前未加阻止也不过是顺从小柳的心意罢了。”
沈濯清道。
他不过是单纯想和柳恣意多待一会,压根没想到蛊虫这样早早地就出现,一切比前世都来得更快了些,仿佛从一开始就乱了套。
“……”
柳恣意听着他回答的同时,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色,不放过他眼中任何一丝波动,可惜的是仍旧没有找到任何撒谎的痕迹。
“那么蛊虫呢?你知道那是什么蛊,所以才毫不犹豫地杀了,是不是?”柳恣意问。
“是。”
沈濯清回答,但没有下文。
柳恣意觉得同他说话实在累人。
但至少确定了沈濯清并非故意让振刀宗弟子身陷危险而不施以援手,便就不再继续做些无用的追问,只是再次收起质问抬眼看向沈濯清。
这位他相处了八年有余却并不十分亲密的大师兄。
沈濯清一张冷脸时常带着宽容随和的笑容,外显温润实则严厉甚至到了刻薄的地步。相貌是一点没变,如今在大会上也是显得如鱼得水,在师尊面前更是没见半分不是。
只是对待自己和对待秦笑逸时,显得古怪而陌生。
他快要看不懂沈濯清到底在做什么了。
本就建立于师兄弟这一层关系上的信任,在这接二连三的事件中逐渐露出裂痕。
并非柳恣意无情,而是那三年带来的嫌隙早已覆盖了他在沈濯清这里感受到温暖,自然生不起什么信任与依赖。
“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那是什么了,但我希望在之后的调查里,师兄也会为了振刀宗和我们抚剑宗的名誉坦白言明。”
“毕竟你还是那位,坚守正道的大师兄,对吗?”
“若我能做,自然不必小柳忧心。”
浅淡的声音彻底在两人间信任的裂缝上刻上一刀,柳恣意没有再继续同沈濯清说话,转而抬腿便要破开结界离去。
只让一些弟子领路前往药园,他还是不放心。
然而沈濯清这时候倒是反应快了许多,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似乎还想解释。
但是柳恣意已经懒得继续听下去,再听下去有什么用?
现在的沈濯清一点也不像他的师兄,他讨厌现在的沈濯清!
嘴巴一张就是废话,张口闭口就是秘密和对不起,要不是念及沈濯清是他师兄,他早就想揪着对方的领口质问他到底在菱州惹了什么毛病!
沈濯清的手被柳恣意甩开,听得师弟带着微恼的一句:“我们现在没什么好谈的。”
沈濯清指尖一缩,只是眉眼一蹙觉得心口处疼得厉害,那心魔在他体内盘桓已久,就等着他情绪念动的时机。
他在墙面上撑住因心魔动荡而脱力的身子,又开始感受到天霜崖的冰寒。
即便他早在点头应下轮回之时就已经明白,误解和争执无可避免——为了让梦中的炼狱不再重现,他会再次被柳恣意厌恶,再次被所有人误解。
但在面对柳恣意的厌恶时,他的心魔依旧会失控。
……
等到柳恣意赶回人员所剩无几的食韵轩时,只找到了几位留下来的振刀宗弟子。
他们告诉柳恣意:“仇师兄他让我们转告柳前辈,这次多亏了柳前辈出手相助,但……因为伤及我门弟子,所以此事还会如实向长老们禀告。”
这也算是预料之内的事情,柳恣意点了点头:“是该如此,今日恰逢比武大会,还拜托各位不要四处谈论此事,这次意外我们抚剑宗一定会查明,到时候好还你们振刀宗一个交代。”
振刀宗弟子见他如此,也没有再多提方才的蛊虫。只是看那一个比一个古怪的神色,想来心底仍旧有余疑未消。
一旁的抚剑宗弟子也应和着柳恣意的话,见柳恣意脸色较之方才更差了,还不忘询问沈濯清的去处。
“柳师兄伤体未愈,现在恐怕也只是强撑着。大师兄呢?大师兄不是要送柳师兄回去吗?”有人低声这样询问。
“……”
柳恣意摆了摆头,没有说话。
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无法想出为沈濯清辩解的话,若知后有人质问,那便让他自己去解释吧。
不明情况的其他人也不再追问,只是在柳恣意准备跟着振刀宗弟子前去察看蒲越那边的情况时,这边忽然就有弟子过来禀报。
“柳师兄!”
“宗主唤你与大师兄回天霜崖去,立刻!”
柳恣意蹙眉望去,只见是日常在天霜崖洒扫的弟子,他来的急,身上御剑而行的剑意还未消散。
奔到食韵轩内后便直接继续道:“大师兄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请柳师兄和大师兄一起御剑回去吧!”
提到沈濯清,柳恣意很快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沈濯清一定是先行通知了师尊,作为抚剑宗大弟子,他有能够直接联系到宗主的方式,而沈卿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竟然第一反应是将他们二人都召回天霜崖去?
“这里的事情师尊知晓了?”柳恣意蹙眉问道。
“宗主说食韵轩的清查将由伏长老来处理,受伤的弟子已经送往幽宁谷了,只嘱咐我务必让两位师兄一起回崖上。”
仇在期他们领着蒲越去了药园,药园就在伏夜管辖的幽宁峰域内,由他接手应当不用多担心……
没办法,他不知道师尊是否发现了什么线索,只得朝传话的弟子颔首:“我知道了。”
随后传话的弟子便向后对屋内剩下的修士转告了宗主沈卿的话。
大致意思和所追求先前说的差不多,让各位稍安勿躁,比武大会举行期间抚剑宗也会调派忍受调查,并且让各位注意自身的安全,有任何线索也可以直接告知抚剑宗。
柳恣意没有多待,转身朝外走去。
这次他连眼神都不想分沈濯清一个,只是沉默地垂眼瞧着雪地上前去。
他此时灵力不足,只能让沈濯清顺带捎他上去。
用走的恐怕也顶不住寒冷——
光是离开食韵轩,他便感受到了一阵阵寒意从扎着高马尾裸露的颈后传到全身。也难怪那些振刀宗的小弟子们受不住,没有御寒的法诀还真难在这天霜崖上生活。
他还跟沈濯清闹矛盾,那边沈濯清已经没事人一般抬手将暖身的法诀施在他身上,单纯是用灵力烧着护他不受霜雪侵扰。
忽然间裹挟而来的暖意让柳恣意的视线有一丝动摇,但仍旧固执地没有抬头,只硬邦邦地道:
“快些走吧,师尊该等急了。”
“好。”
柳恣意随着沈濯清的应声迈上了早已召出的佩剑隐雪,站在了剑的后端。
隐雪剑比他的细柳剑要短一些,但胜在剑身是寻常样式,比细柳稍宽,他站在上面也无需撑着前面的沈濯清做支撑。
上一次站在沈濯清的剑上,已不知是多少年前,那时候的他还直到师兄胸前,连同行都要被沈濯清一只手护在身前才能保证安全。
这时候站在沈濯清身后,竟也能够从师兄的肩上看清前路了。
就在这时,柳恣意嗅到了一股子熟悉的气息。
——残余的魔气。
然而还未等柳恣意开口询问,前边的沈濯清就已经先开了口:“小柳,到前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