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我护不到你。”沈濯清说。
说着已经转过头来,和低着头仔细辨别他颈边那股魔气的柳恣意正正打了个照面。
柳恣意仿佛做坏事被抓包一般,忽地直起身子,想也没想就应了声“喔”。
待到声音出口后,才猛然理解沈濯清在说什么。
前面?
护着?
别告诉他沈濯清还想像小时候那样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御剑,小时候那手恰好在他胸前,恰好自己把那只手臂当个扶手也就罢了。
他现在身量同沈濯清差不了多少,再过两年肯定比他要高。沈濯清再一揽,那手臂只能箍在他腰间!
并非是柳恣意半点挨不得沈濯清,只是现在他还在生沈濯清的气,气他的逃避和隐瞒,着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可该死的,柳恣意在指尖尝试过数次,的确是微乎其微的灵力,细柳即便在腰间轻鸣回应,也无法顺应他心地从剑鞘中抽出。
自从自己从后山回来,细柳就没有再回应过他。
“小柳?”
沈濯清大概是发现了他的犹豫,一声唤后又作沉默。
柳恣意抬眼见他蹙眉沉思,不过几瞬后无奈地道:“罢了,若是不想站在前面,小柳就抓紧师兄吧。只要别摔下去就好。”
说完,便不再关注柳恣意的一举一动,转过身去专心起诀。
柳恣意莫名被这一动作戳中,脑中又再次回想起方才争执的模样。
他抿了抿唇,心底的犹豫被无限次放大。
然而,柳恣意还是在沈濯清的催促下抓紧了身前的人,不过碍于抚剑宗宗服以贴身款式为主,腰间时常要佩剑更是量体裁衣,别说是揪住衣物了,手掌贴上去就仿佛直接放在了人腰上——
柳恣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掌心覆于腰间,就这么虚虚地抓着。
暖身诀带来的温度就这样顺着他的掌心传遍全身,在这么一瞬间,他忽然间就明白了沈濯清怎么就这么放弃了劝说自己。
暖玉被自己一气之下塞了回去,到现在伤口都已经冻得发麻,现在被暖意冲散才觉又恼又委屈。
什么嘛,沈濯清别以为他那么细心,自己就会放下戒心!
沈濯清在前边道:“抓紧了吗?只用一只手待会儿摔下去了怎么办?”
“……”
柳恣意没接话,咬了咬内唇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那烫人的温度简直跟过电一般,他此时此刻真的很生沈濯清的气,一点也不想碰他!
沈濯清大概也猜到了身后柳恣意的心理活动,在前边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点点笑意,察觉到腰间那简直像是挠痒般的力度,他默不作声地并指抬手,将剑身悬离地面。
忽如其来的动作果真有用,剑身随沈濯清心意轻微晃荡了一下,身后的柳恣意便立即抓紧了许多。
就算柳恣意什么也没说,沈濯清也从他咽回肚子里的那一声抽气声里察觉到,待会儿到了天霜崖上,他大概要更生气了。
不过比起那样,沈濯清还是没忍住笑得更欢。
没有什么比此时此刻二人紧密的距离更让他感到愉悦了,连带着方才在食韵轩背后因柳恣意而再度翻腾的魔气也渐渐消隐。
师弟是他心魔之始,也是他心魔的唯一解药。
柳恣意同沈濯清回到天霜崖不过片刻。
而刚等沈濯清将剑停稳,柳恣意便立即跳下了隐雪,也不回头看一眼沈濯清,就这么朝着不远处等待的沈卿奔过去:
“师尊!”
“我们来了!”
那边满脸凝重的沈卿听得一声呼唤,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二人,在见到柳恣意毫发未损的模样这才叹息一声,抬起手唤他过来:“明修,快过来为师看看。”
柳恣意不明所以地上前去,还未等得行礼,便就被沈卿一双手按住肩膀,用神识来回扫视了一番,大概是确定了他身上除却虎口处的伤以外没有别处,才放下心来。
但脸上的愁容仍旧未消,只是凝重地看着柳恣意。
“师尊……怎么了?”
柳恣意大概猜到了沈卿的愁绪和自己有关,毕竟一侧正收剑过来的沈濯清是半点没有被师尊提到,就连看完了自己也仍旧没有被分去一点注意。
柳恣意说着,稍微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抬手碰了碰沈卿的手臂,试图唤回对方的注意力。
沈卿感受到手臂上的力道这才反应过来放开了柳恣意,但他也并未回答柳恣意的疑问。
只是继续说道:“下午还有一场比试,明修可打算去?”
下午的比试……那不正好是秦笑逸和仇在期的场次吗?这还用问,他当然得去!
“当然要,不过在食韵轩那件事师尊你也知晓了吧?仇在期说他已经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向振刀宗禀告,下午的比试还会如期举行吗?”
而这消息多半也传到了秦笑逸那里,也不知道他们二人的状态会不会受到影响。
“比试不会受到影响。”沈卿道。
“这期间若是将此事锣鼓宣扬,恐怕暗中下毒手之人立即就会逃走——”
“逃走?师尊知道下蛊的人是谁?”柳恣意问。
然而沈卿摇头,“事情刚刚开始调查,可惜蛊虫在情急之下已经被凌霁销毁,不然说不定还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如今尚且情况不明,为师已让诸位长老加固了各方屏障,出入口皆有弟子把守,想来下蛊之人应当还在我抚剑宗内。”
“明修,你身体未愈便就现在天霜崖上休息着,莫要再走动。”
说着,沈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为师知道明修应当记挂着你笑逸师弟同仇在期的比试,不过如今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
柳恣意一句话憋在腹中,只是微微蹙眉道:
“为何?”
他不太明白,分明这一回受伤的并非自己,师尊却做出一副担忧至切的模样,难道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
若当时沈濯清没有阻止他,那么吃下那蛊虫的也许就是自己,而那蛊恐怕瞬息间就能毁去他体内毫无灵力庇护的金丹。
可沈濯清他说他不知道,阻止他吃那盘菜也真的只是因为他虎口的伤。
沈卿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转而看向一侧等候许久的沈濯清道:“凌霁,照顾好你师弟,为师还有事需要处理。”
沈濯清点头,目视着沈卿收回手转身迈步向崖口走去。
“师尊!”
在柳恣意一声呼唤中,沈卿召出佩剑御剑而行,离开了崖口,那道白发身影在霜雪中缩小,直到渐隐在雪白的山脉间。
柳恣意不过奔过去跑了几步,便感受到一阵莫名的阻力,原来在沈卿离去之前早已在崖口上设置了一道屏障,恐怕现在已经不单单是让他好生待在这里了,这分明就是一种“软禁”。
还有沈濯清这么个看守在。
柳恣意望着崖口外绵延覆雪的山峰,心中的不解终于在此刻成为了微愠,那是一种被当做傻子保护的不甘和什么也不知道的不安。
沈濯清。
沈卿。
他们两个人都绝对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亏他还想和沈卿说沈濯清的异常,现在看来沈卿恐怕早就和沈濯清串通一气了……
不,说不定这并不是一件事。
柳恣意心底的恼怒逐渐在寒风中消散,思维也清晰了许多。至少一直到现在,沈卿都没有做出过让自己感到意外的事情,就连让自己待在崖口养伤,也只是情理之中。
直觉告诉他,沈濯清隐藏的秘密和沈卿无关。
不然也不会恳请自己不要告诉沈卿。
“小柳……”
带着担忧的声音传来,柳恣意转过头。
只见身边几步路的距离之外,沈濯清正带着关切的笑容看着自己,大概也是担心自己会生气吧。
柳恣意心底叹气,只不过与他对视一眼便低声道:“师兄,我回去休息了。
外面风雪太大,冻得冷。”
“……嗯。”
身后传来沈濯清的应声,看来是没有继续跟上来。
柳恣意迈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在进屋之后便关上了房门。就算什么也不告诉他,屋内仍旧是干燥而温暖的,仅仅是感受,柳恣意也知道出自谁之手。
师尊、师兄。
终究是将他放在心上的,自打八年前拜入宗主门下,柳恣意便感受到了幼时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关心。
所以他才无法彻底和沈濯清闹翻,达成了这种不痛不痒的局面。
柳恣意躺在床上,揽过一旁的细柳按在怀中,无奈地自言自语道:“他们要是不想告诉我,演得好一点又会怎么样呢?”
“我要是什么都发现不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偏偏又什么都不告诉我……”
尽管心中想要回到以往平静偶尔鸡飞狗跳的日子,但只要一静下来柳恣意便觉心中无法平静,他抬起受伤的右手,一下接一下地抚摸着细柳的剑鞘,目光在那伤口上停留了许久。
练剑时免不了受伤,比这更疼更严重的伤他都受过,这一次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
好似有一朵厄运的乌云在头顶笼罩,已经渐渐露出电光,只待时机成熟——
那惊雷便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