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同飞踉跄着进了房门,初一像过往每一天那样,摇着尾巴迎着。
将初一抱在怀里,季同飞深深地埋进初一毛茸茸的脖颈,这是他与况嘉宇的孩子,是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羁绊。
初一歪着头,感觉到脖子上越来越多的湿意,仿佛听到了爸爸心中痛苦的呻吟,乖乖支着前腿蹲坐在玄关,等爸爸慢慢平复。
偶尔爸爸也会有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不过今天似乎格外严重呢……低低嗷嗷两声,希望爸爸能听懂它安慰的话吧!
“回来了,好像还没上楼。”季同薇一边偷偷摸摸透过门缝观察,一边压着声音跟二弟季同淮通话,知道家里刚刚经历一场暴风雨,季同薇原本挣扎的心反而不再迟疑,书房的事情,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大哥。
早晨不到六点,季同薇听到了初一低低的叫唤,紧接着是低低的关门声,恍惚今天大哥怎么走这么早。
季同飞靠着车门,对周围打量过来的热烈眼光毫不在意,神情索然地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行人,手里的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一口。
“季总?肖总安排的是我一个人来接达里安教授一行人,您这是……”司机摸摸头,担心是不是看漏消息了,看BOSS的样子,来了得好一会儿了,7月正是B市最热的时候,不知BOSS为什么不在车里。
季同飞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顺便过来看看。”
司机打着哈哈,他送过BOSS几次,他家离戴维安完全就是对角线,这是怎么个“顺便”啊。
十五分钟后,旋转门附近的人们不约而同向门口看去,眼神热烈中带着探究。
季同飞和司机两人也转身,看见一名高大的金发外国男人扶着一名黑发青年,后边跟着三名同样高大英俊的外国男人。
是达里安教授一行人。
“季总,您来亲自接我们吗,真是让我们受宠若惊。”昨晚上短暂的“针锋对决”似乎没留痕迹,德尼茨伸出左手,爽朗笑着。
季同飞回握,对德尼茨的友好给了同样的回应,挂着商务上礼貌客套的微笑说:“教授坐我这辆车,正好我来给您介绍下目前星宇科技面临的问题,待我们到公司,由汤成和将具体数据和参数给大家做同步。”
况嘉宇今天依然蒙着纱布,按照医嘱明天上午他就可以摘掉了。
况嘉宇微顿,刚听见熟悉的声音原本有些担忧,接收到季同飞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反而更为适从,无论如何都需要先解决正事,“好的季总,昨晚我让德尼茨将资料提前做了整理,我们车上说。”
被扶进副驾驶况嘉宇有些惊讶,他以为是司机开,看样子是季同飞亲自开车。
和预想的不一样,上了车以后的季同飞一言不发,况嘉宇摸索着系安全带,一双温热的擦过他的手腕,“教授,我来吧。”
蓦地,熟悉又陌生的呼吸近了,打在况嘉宇白嫩纤细的侧颈,引起他一阵战栗。
身上的手顿了顿,记忆中的声音再一次离得这么近,“教授,你往前倾一点,压到安全带了。”
况嘉宇无措地垂头前倾身体,感觉到唇不小心碰到了柔软的地方,车厢里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抱、抱歉。”况嘉宇抓着胸前的安全带,手指因为用力而苍白,青色的血管细细的,离得近了会闻到一股幽深的兰香,清冷中透着一丝缠绵。
季同飞的喉结轻轻颤着,声音暗哑:“没关系,是我冒犯了。”勾着安全带的卡扣,时间真的不早了,再不出发路上会更堵。
缓缓地收回手,季同飞收回视线查询路况,将音乐声微微调大了一点,“教授,我们要出发了,坐好。”
况嘉宇自从多年前眼睛受伤失明过一段时间后,听觉格外敏感,季同飞这辆车的隔音特别好,隐隐有了推测,应该是特殊改装过。
因为车厢太安静,悱恻的轻音乐就更显绮靡,这是他跟季同飞在最放肆的那段岁月中,前戏中最常听的音乐。
感觉到一道试探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身上,况嘉宇抓紧手指,想提出关掉音乐,又担心季同飞看出来他的在乎,发现他的心依然会为此起波澜。
强装镇定地说:“星宇的基板最近几年在D国的销量还算不错,那里市场竞争非常激烈。”
言外之意是觉得星宇干得非常不错。
收回目光,季同飞淡淡地说:“如果知道教授就在D国,星宇会把D国市场放在第一阶梯。”
况嘉宇抿着唇,这是他不知道说什么时的下意识小动作。
季同飞的眼神越发深了,闲聊一般地说:“教授是在D国很多年?”
“嗯,十年了。”
“这么多年有没有回过华。”
“没有。”况嘉宇声音轻轻的,“太、太忙了。”
“听您的助手说,您最近接受了A国交流会邀请……教授在业界这么有名,华国应该给您发过不止一次邀请函。”
发过……很多很多次。在他大二发表了论证特种气体浓度的变化对蚀刻完成度影响的论文后,每一年他都会收到各国邀请函,华国得知他是华籍后,每一年都会在邀请函外单独与他电话沟通。
为什么不来呢……他不敢。
季力集团在华国通讯业稳坐龙头地位,按照季振笙对季同飞的期望,他一定会接手季力集团的产业,来到研讨会那一定会遇到他。
他没有资格……他是个骗子。
如果不是季同飞创立了星宇,如果不是星宇前瞻到了危机,他依然还是不敢回来的。
况嘉宇颤抖着唇,回忆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心口处传来一下一下的抽痛,心疼况嘉宇受过的伤害。可同时,他控制不住内心的不甘,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一次,难道华国真的没有他留恋的东西了吗?
不,不是的……
“抱歉,我多言了。没想到教授这么多年还保留华籍,这次又屈尊来援助星宇,不知为何我们星宇会这么幸运,毕竟您已经十年没有回华了。”
车厢里是无言的沉默,缠绵悱恻的音乐化成实质一般的网,紧紧牢住了他。
“我,我只是想为星宇出一份力。”哪怕见不到他,只要能解决一分问题,他也愿意。
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一股股滚烫的热流冲进他的身体,却让他更加不堪,十年了……他不知是恨更多还是爱更多的人,对他说想帮他,竟然真的回来了,就坐在他的右手边。
淡淡的烟草混杂着若有似无的雪松味道,熟悉又有些不同,多了成年男人的气息。
一行人到了星宇后,很快按照魏敏的指引到了三十七层的C1会议室。
C1是研发组在给季同飞做汇报时常用的会议室,除了与其他会议室一样配备了各式最新型电子设备外,墙面全部是白色背景玻璃板,可以随手在白板上用马克笔做记录。
汤成和将S型号设备出现的问题做了简要介绍,RIT里的乔普过去曾被SES借调到研发组,他对S设备极为熟悉,只是听了汤成和的设备表现描述就有了基本判断,应该是熔断电阻器出了故障。
“熔断电阻器是在S设备老化测试及破坏性测试中耐受最强的元器件,设备中重量最大的就是熔断电阻器检测仪了,幸亏听从了教授的建议,我们这次带了一台,只要确定故障的位置点,剩下的工作就是更换备件了。”
周围的技术员和研发组的设计师听到乔普这样说,都忍不住看向U型桌中间的教授,他从进到会议室开始,就从容坐在中间,似乎进来前已经确定了S设备的故障点,汤成和更是一脸崇拜,说达里安是整个通讯界的偶像也不为过,而他竟然有生之年可以见到达里安本人,这够他后半辈子酒桌上的谈资了。
“汤工发来的报告描述很清晰,目前我的初步推测,应该是射频接收器中的熔断电阻器老化报废,和研发组频繁测试退火工艺有关,升温速度慢因此时间长,不仅会击穿芯片,设备的接收器也会加速老化。”
况嘉宇双眼蒙着纱布,可众人都能感觉到,纱布下的那双眼睛一定闪着睿智且自信的光芒,仅仅是看过设备描述,就可以精准判定故障点,除了他还能有谁做到?
星宇这次一定可以度过还未彻底到来的危机。他们的BOSS几乎提前三年就预见了通讯行业可能面临的挑战,而达里安教授近乎无所不能,这样双剑合璧,他们不禁心中充满期待,接下来的三个月,一定是在他们人生中最闪耀的岁月。
“事不宜迟,现在是十点,给研发组半个小时准备静电服、喷淋除尘器,十点半安排工作组进场。下午一点半,还是这里,叫上研发六个事业部的部长,我们这次不仅要修复好S设备,还需要针对退火工艺的改进,开第一次研讨会。”
话落,季同飞微微侧眸,蒙着双眼的青年自带沉静,恍惚间他又见到了高中时那总是充满笃定的天才少年,无法自控地陷入怀念中,轻声道:“还要拜托您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