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同飞的车从机场回来的时候由司机已经送回他家停车场,回去路上,他跟董星池、肖伟褀一起坐了星宇的商务车。
肖伟褀坐在副驾驶,一边从倒车镜打量季同飞,一边斟酌着开口:“董先生、秦先生,你们是跟达里安教授是旧识吗?”
尤其是董星池,从机场回来后,还专门看了一次晚宴的菜单,明明他都已经跟德尼茨确认过教授的饮食习惯,可董星池还是让添了两道菜,晚宴观察下来,教授最钟意的竟然正是那两道。
再加上他们对教授的称呼还有态度,都不得不让他多想。
肖伟褀透过倒车镜,看见BOSS的眼皮动了动,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高中同学。”董星池看着窗外极速倒退的路灯,不自禁已陷入过往的回忆。
今时今日整个季家通讯行业都握在阿飞手里,他那几个叔叔虽然各有产业没做反击,但这些年来往确实少了很多,至于季叔……跟阿飞的父子关系应该不会再更坏了吧。
那天雨夜,况嘉宇怎么从季宅离开的,他是不是……应该告诉阿飞真相了,虽然摸不清阿飞对况嘉宇的感情到底还有多少,但至少,他不希望阿飞伤害一个曾经为他陷入惨烈的人,今天晚宴上的阿飞,隐隐透出的攻击性,让他对况嘉宇不得不同情。
如果真的放手了,也尽量是好聚好散吧。
“伟褀,把我跟阿飞放到前边的‘都兰’。”董星池侧眸,视线落在季同飞摸着胸腹的手,带了叹息的意味,“我们谈一谈。”
“谈什么?我也要去。”秦必皱着眉头,他不喜欢阿池跟阿飞动不动就把他排除在外似的,就像十年前的事情,他们两个人之间竟然有了别的秘密还不带他。
秦必死缠烂打下,终于成功跟他们坐到都兰会所的包厢里,他殷勤地给三个人倒上冰威士忌。
“给他换热水,你带了胃药没有?”董星池微抬下巴点向秦必。
季同飞摇头,喝了一杯热水,丝丝的疼痛稍有缓解,看不见一点意气风发的影子,满眼的黯然。
“你是恨况嘉宇吗?”
季同飞愣怔着,好一会儿才迟疑道:“我不知道。”
“十年前,他去季宅找你那天,是我带他去的。”董星池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掌抹过脸颊,克制着点了一颗烟,记忆被拉回到了那个雷雨夜。
“我不知道你们谈了什么,他从你房间出来以后……不太好。”
季同飞终于有了反应,眉宇突然凌厉,下三白的眼睛带了冷意,甚至有了一点不自知的质疑意味。
“他从二楼摔下去了,后脑重伤,左腿……三处骨折,眼睛大概是哭太多了吧,一直在流血,现在回想起来,从你房间出来的时候他哭出来的是血。”
秦必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因吃惊微张。
季同飞抓住董星池的手腕,力道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厉声道:“怎么回事,你他妈的给我说清楚!”
董星池知道的不多,他去医院接被限制自由的况嘉宇时,他的眼睛刚做完手术,而且为了让他一周内出不了院,给他违规用了扩瞳药。
“我有问过,扩瞳药剂量超标太大了,加重了他的后遗症,加上他那段时间受过刺激,一直在哭也没得到休养。”
再然后,况嘉宇去他的卧房找他,被逼着和他分开,不知怎么顾姨好像妥协了。
“他被季叔和顾姨带走了,谈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在中厅。”
再之后,就是况嘉宇又去见了他,然后就受伤住院了。
“他的手机被季叔顾姨收走了,去医院时给了我,他受伤昏迷的时候,外婆去了。”
况嘉宇的外婆他们几个都认识,有段时间还一起去疗养院照顾过她。
董星池心中传来淡淡的疼痛,还有一丝难言的愧疚感,“他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
接连的信息让季同飞的血管都要炸了,包厢里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眉眼上,不光没有冲淡一丝冷意,反而让他半明半暗的脸如同恶鬼一般,脖颈上血管暴起。
季同飞狠狠打了董星池一拳,嘶吼着:“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秦必仓惶支在董星池身后,担心他磕到头。
顶了顶被打的脸颊,董星池抬手摸掉嘴角的血,抓了抓前额被打散头发,他也痛苦了很多年,多少次他都忍不住想要告诉阿飞了,可这么多年过去,阿飞再也没有提过况嘉宇,如果不是今天察觉到阿飞那隐秘的责备,他依然会继续隐瞒下去。
季同飞赤红着眼,里边的酸意顶的他忍不住要流泪,但他再也不是十年前只会哭只会哀求的懦夫了,摁着太阳穴,同时挡住双眼中的不舍,“是不是我爸妈逼他离开我?”
“我不知道。”但随便想一想也知道,他们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逼他,况嘉宇——方面的他不过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十八岁少年而已,以季家的背景,随便捏捏手指头,他又怎么可能反抗得了。
季同飞也是这么想的,深深看了董星池一眼,拿过他面前还没动过的酒狠狠灌了一口干了,放下酒杯,压抑着全身的暴力细胞:“当年是你帮的他,瞒着我的事情算扯平了。”
话落就跌撞着推开门,他要去问清楚当年的事!
晚上十一点,季宅。
“大少爷回来了,快去告诉老爷,大少爷回来了。”张妈红着眼圈,拉着季同飞的手。
季同飞站在玄关没再往里走一步,他仰着头看着父母下楼。
顾颖华已经控制不住落泪了,靠在丈夫的肩膀上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季兆韦神色间也满是动容。听到声音的季同淮、季同绪也从房间里走出来,静静地看着陌生的大哥。
“小飞!”
季同飞仰着头和季兆韦对视,冰冷肃杀的眼神让季兆韦停下脚步,同时拉住了急迫的妻子。
“我来确认个当年的事。”似乎接下来的事极为重要,季同飞压抑的呼吸越发粗重。
顾颖华停止了挣扎,无措地看向丈夫,从儿子的态度中他们已经有预感要问什么了。
“是不是给况嘉宇违规用了扩瞳药,骗他康复了就能见到我?你们也这么骗我的不是吗!”季同飞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继续问道:“他是怎么离开季宅的,告诉我!”
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尽管季同飞站在楼梯下面,可季兆韦却觉得,巨大的压迫感从上而降,让人无法喘息,他的儿子一字一顿地又问道:“你们到底对况嘉宇做了什么,逼他离开我的!”
再也维持不了虚假的平静,顾颖华哭得几乎晕厥,父母的沉痛让季同飞无法不动容,他只能侧过头,心中对父母未能尽孝的羞愧以及对他们害他痛失所爱的恨意,两边拉扯着几乎将他撕裂。
“你们知不知道,季家害得他没见到外婆最后一面!”流着季家血的他,还有没有资格说爱他,承诺守护他?
况嘉宇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董星池的只字片语拼凑出来的回忆,已经让他痛到无法喘息,更何况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况嘉宇呢?
身为他痛苦的根源,如何配站在他身边呢?他已经事业有成、身边有了同样优秀的人,还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他季同飞又算得了什么呢?自以为是地吞下季家,可这根本不是况嘉宇想要的,甚至是他最厌恶最避之不及的存在。
无需父母的回答,季同飞已经找到了答案,他环顾着这个家,这个对于他来讲地狱一般的房子,每一次看见都让他深深意识到自己的无能,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年少时遇到了非他不可的人,让他再也挣脱不了。
况嘉宇就像是那个圆心,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围着他在奔跑着,最后却悲哀的发现,无论他跑得多快多远多努力,他依然距离圆心那么远。
“十年前,就在这里,他让我忘了他,他说他根本不爱我。”季同飞哑着声音,至今回想起那一刻,心碎的感觉还会重现,时间并没有成为疗伤的良药,反而让他的伤口日益溃烂,生不如死。
“我忘不掉。”季同飞闭着眼睛,认命一般:“曾经我还奢望有一天带他光明正大进季家,现在看来是不能如愿了。”
深深看了父母和两个弟弟一眼,季同飞感觉到血脉中的羁绊一点点碎裂,季家如何折磨他,他都认了,身为季家的长孙他该承担季家赋予他的责任,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伤害况嘉宇。
这是他年少最热烈地爱着的人,放在手心里、心尖儿上都还嫌不够的人,可却被季家近乎踩碎脊梁骨一般,失去亲人、被迫出走海外,有家不能回。
午夜梦回中他还一次次恨着质问,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为什么抛下他!可况嘉宇,他躺在医院里,昏迷着甚至连外婆最后一面都错过了。
“真的,我他妈就是个笑话。”牵着嘴角,季同飞笑了,眼里的泪水却再也控制不住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