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情到院后去挖埋起来的酒。
这酒是他用去年的檐上雪酿造的,味道清冽,口味独特。
他也就酿了几坛,本想留到过几日再喝的,如今看起来,却是不拿出来不行了。
陆痴涯平日倒是肯给他面子同他喝酒,可那也是在酒本身让陆痴涯喜欢的份上,才会如此。
他将那酒拿到了院中,才将陆痴涯和沈衔桥叫了出来。
陆痴涯心知一切都不是沈衔桥的错,可他目光触及到沈衔桥,却是无法消除心中那积蓄的怒意,也有些无法面对沈衔桥。
他只别过脸去,冷淡道:“做什么?”
“请你二人喝酒啊。”恣情笑着将坛中酒倒了出来,替沈衔桥和陆痴涯各斟了一杯,这才道,“这是我去年酿的酒,不知味道如何,请你们二人品评一二。”
他有意替两人说和,也想试探一下沈衔桥在镜中身影,究竟是不是无涯。
若真的是无涯的话,那他便能明白,陆痴涯缘何如此生气了。
沈衔桥一句话也未说,只低头饮酒。那酒极为清冽,几乎闻不出酒气,他便一杯一杯地低头喝酒。
见他这副样子,恣情心道要遭。
先前沈衔桥虽然胆小怯懦,却也会同他们说话。倒是这会儿这副样子,看起来像是真的生气了。
连沈衔桥,都是有脾气的么?
他的目光落在沈衔桥身上,却见沈衔桥低着头,有一滴水从他脸上“吧嗒”滴到了酒盏里,他却浑然不觉,仍旧低头喝酒。
“完了。”恣情心道一句。
他未曾想沈衔桥酒量如此之差,竟还敢这样喝酒,顿时只觉头皮发麻。再抬头看向陆痴涯的时候,便见陆痴涯满脸冰冷地看着自己。
“滚。”陆痴涯冷声道。
“是。”恣情忙应了一声,便退出了陆痴涯的院子。
退出院子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一向胆小的沈衔桥这会儿正抓住了陆痴涯的衣领。
他不由缩了一下脖子。
即便是喝醉了,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在陆痴涯面前如此放肆。
沈衔桥的手虚虚的抓住陆痴涯的衣领,眼中眼泪不断地往下落。
他一只手去擦自己脸上不断坠落的泪滴,却未曾想竟是越擦越多。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沈衔桥声音里满是哽咽。
他明明什么也未曾做。
他知晓陆痴涯脾性如何,因此也不曾得罪陆痴涯。可哪曾想,陆痴涯竟然这般对他。
沈衔桥虽面容精致,说话间却多有憨态。
旁人模样精致,哭起来是梨花带雨。他模样精致,哭起来多少显得傻乎乎的。
陆痴涯对上沈衔桥这样的目光,心中有愧疚,更多的,却是郁结。
也就在此时,一个影子落入了陆痴涯脑海里。
“既然你同我有缘,那便跟在我身边吧。”无涯立于他身前,眼中还带着笑意。
无涯生得冷清,眉眼都是淡色的,像是冰雪一般。
可他此刻眉眼微弯,笑起来却似冬日暖阳,着实让人心中暖意滋生。
他抬头,看向无涯。
无涯平日里喜穿白色衣袍,衣服上半点坠饰刺绣也无,显得格外寡淡。
只是落到无涯身上,倒越发衬得无涯翩然若仙。
若非是他知晓无涯手心是暖的,眼里具是温柔,便是连他也要觉得,无涯是落入人间的仙子了。
这样的无涯,投胎转世之后,怎可能会是沈衔桥这般痴傻的模样?
偏偏对上沈衔桥的眼泪,陆痴涯只觉自己心头刺痛。他犹豫了一下,才用手拂去沈衔桥脸上的泪,缓缓道:“是我的错。”
他知晓如今沈衔桥喝醉,对外界之事未曾有半点的感知,才低头轻声道:“我只是不能接受,他是这样一副痴傻的样子。”
他半点也不信沈衔桥便是无涯,指尖碰触到腰间铃铛,便觉得心中更加刺痛。
也或许,沈衔桥绘制的并不是那个能够回溯时间的法阵。
他只是让自己看到了最想看到,也最不敢见到的人。
沈衔桥仍旧在哭。
他似乎控制不住情绪,只知将满腔满谷的难过都发泄出来,抓着陆痴涯的衣领哭得难以自抑。陆痴涯任由他将眼泪抹在自己的衣服上,未曾再说直言片语。
有些事情,不需要多言语。
翌日一早,沈衔桥是从陆痴涯床上醒过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脸上还有迷茫之色。
陆痴涯嫌弃地将一块布巾丢到了沈衔桥脸上,道:“快擦洗一下,准备赶去正道。”
“啊?”沈衔桥将布巾从脸上拿下,看向陆痴涯,眼中具是不可思议。
这便要去正道了么?
“他们邀我三日后到正道去,可马车赶往正道,便要一天的时间。”陆痴涯皱了皱眉,声音带着几分冷意,“也不知那大阵事态究竟严重到何等地步,竟然这样着急。”
他着实也是有些烦闷。
前几日他才从正道归来,也未尝听过大阵有半点不好的消息。
怎么刚回箜篌府没几日,正道那边却是催得如此之紧?
莫不是……
正道那边有人对大阵做了什么手脚?
沈衔桥迷迷糊糊地擦了一把脸,便被陆痴涯拉到了车上。即便上了马车,他也不大清醒,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陆痴涯的目光落在沈衔桥身上,良久,才微微叹了一口气。
虽说他这几日闭关,对沈衔桥的感知没以前那样细致,却也知道,沈衔桥这段时日以来,睡眠的时间着实有些过多了。
他不知是何故。
是因为跟他一路到箜篌府,太过辛苦疲累。或者是因为当初在百药谷中经历了大阵的事情,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每次昏睡过去,他总会觉得身体发冷。
陆痴涯低着头,指尖抵在沈衔桥的脸颊上。
沈衔桥原来过于消瘦,身上脸上没有三两肉。同他一路到了箜篌府,却是圆润了一些。
倒也并不显得他太过愚蠢,面容甚至比之前更为精致。
修为从陆痴涯指尖过渡到了沈衔桥的体内,热度让沈衔桥不由得往陆痴涯的方向凑了过去。
直到他的身体贴上了陆痴涯的身体。
陆痴涯骤然一僵,却也一动不动。无数蝴蝶从他身周飞出,拢在沈衔桥身上,替沈衔桥留住那一星半点的暖意。
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衔桥。
三日后,马车已然到了锦官城。
十大门派就在这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定了房间,几乎所有正道有为之士都到了这里。
给陆痴涯留的,是一间上房。
陆痴涯踏入客栈,便见着了孙长胜。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便想护着沈衔桥。
见着沈衔桥,孙长胜忙迎了上来。
他眼中还有笑意,目光落在了沈衔桥的脸上。良久之后,才对着沈衔桥道:“不知这几日,小友过得如何?”
沈衔桥倒是对孙长胜毫不畏惧,浅浅笑了笑,才道:“还不错,多谢关心。”
他这几日一直郁郁不乐,如今却是对孙长胜展露笑颜。
陆痴涯多少有些不耐,口中似乎有酸味,他勉强让自己不去顾及,只对孙长胜道:“他在箜篌府如何,关你何事?”
孙长胜被他问的有些发傻。
要知晓,陆痴涯虽然护着沈衔桥,却也未曾对他这般说话过。
他刚想说什么,便见陆痴涯拉着沈衔桥,转身离开了。
等到了房里,陆痴涯才冷声道:“别跟孙长胜有过多接触。”
他对孙长胜孙长安兄弟本来便有抵触,还知晓沈衔桥畏惧孙长安,更不愿意让沈衔桥和孙长胜有过多接触。
孙长胜此人极其爱他那胞弟。若真的说起来的话,孙长安的年岁也不小了。
便是如此,从孙长安的身上,却看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
倒也不是孙长安自己有多高的修为。
更多的原因,是因着孙长胜用修为去维持着。
这样的一个人,怕是孙长安要对沈衔桥做什么,孙长胜都不会阻止。
闻言,沈衔桥只看了他一眼,便在桌边坐下了。
沈衔桥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说话,只一味替自己斟茶喝。见着沈衔桥这副模样,陆痴涯不知为何,心底似乎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他没说话,只是坐在了床边。
是夜,陆痴涯照例替沈衔桥输送修为。
他斜倚在床边,几乎有些昏昏欲睡。眼睛已然微微阖上。
也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陆痴涯骤然睁大了双眼,便见着原本挂在他腰上好好的银铃已经碎裂了。
沈衔桥的手指还按在那银铃上,睁大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陆痴涯的手都在颤抖,捡起了那银铃的碎片。
可……无涯的残魂没了。
那一缕,被他放置在银铃中,搁在心尖上的残魂,就这么不见了。
“我好疼……”沈衔桥似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拉住陆痴涯的衣角。
却见陆痴涯已经站了起来。
他目光落在了沈衔桥的身上,已经是极度的冰冷,浑身都在颤抖:“你即便是疼死,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像是怒急了,反而笑了出来,目光落在床上不断颤抖的沈衔桥身上,良久才拂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