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路人甲 第37章 水逆

我跟着白毛死小孩走进暗室。

烟已经燃尽了，白毛死小孩站在暗室里那扇封闭的门前，留给我一个沧桑的背影。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好像是了却毕生心愿的的隔世之人，准备羽化登仙了。可为什么她的背影看起来还是那么疲累，好像整个世界都压在她肩上一样。

她沉默，我也沉默。

其实我有一堆问题想问她。为什么她要出手救我，宁可得罪，不，她早就得罪过古族，应该说宁可冒被古族发现的风险。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她明明说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了自己的力量，却依旧能够轻易抹掉三个斗王级别以上的人。

可是我只敢保持沉默。

良久的沉默后，白毛死小孩出声，“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

沉默打破的瞬间我正在神游，没注意听她说了什么，但我下意识地摇头。

她轻轻地笑了，笑声像蜉蝣或者羽毛一样没有重量。她转过身，像看一个后生晚辈一样看我。

亲眼见过她简单粗暴地解决三只小杂鱼，我再不信她是什么“久经尘世沧桑淡泊功名利禄只想好好在此偏安一隅”的老太太。杀起人来干脆利落，逼问的时候能把对方压迫到崩溃，如果她不是生在斗气大陆上，我一定以为她是克格勃或者法西斯。

她当然不可能听到我内心怎么想的，可她的笑让我觉得她什么都知道。

白毛死小孩从鼻子里发出叹息的声音，在墙上摁灭了烟头，声音低沉，“大陆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傲慢，是罪，必须审判。可你，你不一样。我见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只有你一个。如果弄丢了，上哪里再去找？”

她似乎很疲倦，默默卧在了烟丝堆里，一甩手丢出两个小玩意，“叮啷”落地，在地上轱辘轱辘滚。

“印记抹了，拿去玩吧。”淡淡的声音从草堆里飘出来。

我捡起来看，是两个戒指。

当然不是普通的戒指，我知道这个叫，叫……叫什么？总之是能用来装东西的。行走江湖身上都会有一两个，算是强者的标志。有的戒指材料珍稀，品质上乘，举世无二，已经不仅仅是个随身仓库，更相当于一种身份的代表。不过印记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在萧家的时候，只知道这种东西价值不菲，家族族长萧战手里有一个，连长老都没有。

原来她刚才切掉那两个人的手指是为了拿下戒指，取戒指不惜把人的手指都切掉，甚至不是为了自己谋取戒指，而是把印记抹掉给我玩。她对人的生命如此漠视，却又对我格外恩厚。

那天的谈话终止于此。在她眼里，我是特殊的，为了我她可以牺牲所有人，因为我不一样，我不那么傲慢。傲慢，是罪恶，需要审判，她如是说。这句话带着神一样的威仪，不像是从人口中说出来的。她不是不喜欢那个什么神吗，为什么又说出人带着罪恶这种话？她究竟见过什么，知道什么，又在拼了命地保护什么呢？

我准备回去找萧薰儿。这么多天了，有些事总得解决。

然而，我遗憾地发现，无论一个人多么努力，也躲不开命运的玩笑。被命运的绳索牵着走的，有我，云梦巧，还有泠羽。

我刚到宿舍就有人半路把我拦下，要我去校医楼，说云梦巧出事了。我赶紧赶过去，来到云梦巧的房间，她蹲在桌子下，不哭不笑不说话，护理员花奶奶还有精神科主任都围在她身边尝试把她哄出来，但是都没有用，她谁也不理。谁要是把手伸进去，立刻会招致她的躁狂发作。

我尝试着走上前，医护人员给我让开一条道。

云梦巧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不理我。看样子就算是我也没用。

那一瞬间她的眼神那么空洞那么麻木，就好像心脏被人挖走了，于是从此不知道什么是开心和悲伤。

“她怎么了？”我问花奶奶。

花奶奶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本来她已经很有起色，愿意接受交谈和治疗了，情绪也稳定下来。但是她从昨天开始就这样，要么在床下要么在桌子下，不想见任何人。这样子，没可能出院。”

我急忙问，“昨天有谁来过吗？”

花奶奶点头，“就是那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孩。”

又是邹曼曼？

“昨天我不在。是值班医生在管这里，那个女孩进了她的房间，之后就变成这样。其他情况，你去问问值班的医生吧。”花奶奶叹息。

我还没问候邹曼曼祖宗，一个小护士就急匆匆跑进来，跟花奶奶说了句什么，花奶奶立刻神色紧张起来，她看了我一眼，甚至来不及向我解释，就和小护士一起离开了。

我扭头去问旁边的医生，“到底怎么回事，她被怎么了？”

医生扶了一下眼镜框，看我的眼神有点古怪，“昨天，有个小姑娘自称是你的朋友，受你的托付来给病患带鸡蛋糕。但是病患的那只猫几次挠伤她，所以护理员把猫抱出来要我们送出去。再回去的时候，病患突然躁狂发作，那个小姑娘也跑了。我们给她扎针镇定，再醒过来她就缩在桌子底下。早上我伸手去捞她，她还咬了我一口。”医生伸出手给我看他手上的牙印。

后面医生还说了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会找上她，云梦巧做错了什么？连鸡蛋糕都知道，是谁在背后监视我？是谁要邹曼曼来害人？云梦巧何辜，她什么都没做啊。

邹曼曼对她做了什么？怎么会把云梦巧变成这样？背后到底是谁？他到底要做什么？邹曼曼离间我和萧薰儿，逼疯了云梦巧，下一个是谁？源东君，还是唐小冬？

好乱啊，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我像被一条毒蛇给缠住了，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咬一口，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蛇头在哪，也不知道它下一次咬哪里。我要怎么办，我能做什么？

两件事先后砸下来，我刚刚鼓起的勇气一瞬间消失殆尽。我在半道上犹豫踟蹰，满脑子都在想一会见到萧薰儿应该怎么开口。

旁边有两个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讨论啥，我很想叫他们安静一点，但我没那个胆子，可他们说话嗡嗡嗡不停打断我思考让我很烦躁，我准备离开这里去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就在这时候，忽然一声暴雷般的大喝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谁！”

我大惊回头，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在那盯着我。我头皮发麻，转身就跑，奈何脚力远不及他们，才跑出去两步路就被闷倒在地。一个巴掌猛然拍在我后脑上，把我拍得头重脚轻往前一栽，滚了两圈，睁开眼的时候满天都是星星。

头晕眼花地爬起来，我面前横出两座大山挡住光线。两个男的，一个人高马大，一个长的一张大众脸。

人高马大那货我看清的第一眼就想起来了，刚进学校就带一堆人揍我的那个队长，还喊着“豪油根”打出王八拳的那个家伙。

“我当是谁，原来是薰儿小姐的侄女。”队长冷笑，腔调故作恭敬。

“已经不是了。”大众脸嘿嘿怪笑，“全校都知道她得罪了薰儿小姐，又不是第一次了。”

队长掰指头数，“上次惹得薰儿小姐去找若琳告状，这次气得薰儿小姐三天没上课，你这丫头个头不大胆挺肥。”

我正发着懵，听到这话更懵了。找若琳告状？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喂，你，你们想干，干嘛？”我哆哆嗦嗦地开口。

之前甲惨死在我面前的景象浮现在面前，和队长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重叠在一起，我的手脚控制不住地发抖，尿都快出来了。

不会吧，刚才三个队长千里送人头我都没死，现在却要死在这个名字都没有的队长手里？我怎么这么倒霉！

“猪鼻子插大蒜你装葱啊！”队长对着我屁股踢了一脚，毫不留情，踢得我在地上又翻了一圈，“偷听我哥俩说话，就别想留嘴去瞎哔哔！”

大众脸提醒，“你说反了，是猪鼻子插葱装蒜。”

队长瞪他一眼，“有工夫哔哔我不去解决了她！”

大众脸无奈，“校内杀人要被赶出去的……”

队长直接一拳揍出去把他打翻，“你傻逼啊！揍晕了扔山里喂魔兽谁知道她怎么死的！上学上到鸡【叮】里去了！”

你个半斤八两就不要说别人了。我在心里吐槽，但还是一脑袋浆糊，“等，等，什么说话，什么偷听，我什么都没听见！”

队长一愣，“你没听见我俩说那跳楼丫头是被我强【叮】的？”

什么玩意？！

大众脸马上凑上来，“薰儿小姐都不敢相信她，你我还有那个肥胆让她骗？赶紧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然后队长准备挥拳，我立刻抱头玩命地尖叫，“救命啊！杀人啦！”

队长给我的脑门一记爆栗，“吃屎啊！叫的杀猪一样！”

我被这重拳打得脑浆都要甩出来了，一拳头下来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我想起那个被叶岚当面给了一拳的甲，他被打的时候，是不是就和我一样，无法抵抗地，承受痛苦地，迎接着意料之外的暴力。他被叶岚一拳打到满脸开花。现在的我呢，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狼狈？

队长“咔咔”地扭手扭脚，“这地方乌龟都不下蛋，我看谁救你！”说完他再次抬手准备挥拳。

不……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啊！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鬼魅一样的男低音如同鬼魅般出现。

队长和大众脸同时回头，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来人。

“乌龟来了？”队长还沉浸在刚才那句自我感觉文绉绉的比方里，抢先将我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站在那边的……该怎么去形容，一柄黑色的刀，或者一根黑色的竹节？总之他那么笔直地站着，以一个近乎完美的站姿，凛冽秋风带起他黑色长风衣的下摆。

我脑袋嗡嗡的反应不过来，一时间嘴都张不开。

队长先回神，一脸诧异，“你谁啊？”

大众脸上去提醒，“他就是号称外院最强的韩云鬼，今年内院选拔赛的冠军种子。”

“喔。”队长愣了一下，然后，沉默了。

大众脸不敢再说话，一会看看队长，一会瞄瞄韩云鬼。

我躺在地上，一身的灰，被队长揍得头还在晕，衣领也给他揪在手里，动弹不得，也不敢出声。

韩云鬼不知是看我们三个都不动就没有打草惊蛇，还是在等着有人回答他的问题，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

气氛微妙得有点尴尬，四个人在诡异的沉默里大眼瞪小眼，一动不动。我一尴尬就会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甚至觉得如果这时候有第五个人闯进来，大概会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副风景静物画。

韩云鬼，他怎么会来，他为什么在这里？我想不明白。这场面太乱了。又这么安静，安静到诡异，安静得让我不舒服，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我张大了嘴想说话，张了半天，不知道该发什么音。

“嗨，真巧啊在这遇到你。”忍了半天，最后我憋出这么句烂话。

天啊我在说什么啊……

韩云鬼低头看着我，“你怎么了？”

“没事，我摔了一跤，他们要扶我起来。”我的嘴继续不受控制地说。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是想说，唉不是……啊啊啊！脑壳痛！

队长和大众脸嘴角同时抽了一下，韩云鬼古怪地看着我们三个。

大众脸反应快，立马掰开队长的手把我架起来，帮我拍掉身上的土，“同学你没事吧，我看你摔倒了赶紧过来。这路不好走，经常有人摔跤，你要小心。”反应慢半拍的队长只能在旁边打哈哈。

靠，你接得倒快。要不是我打不过你，你肯定没好果子吃！

“哦。”韩云鬼似乎不想过问，对我说，“走吧。”然后转身。

“额，啊？去哪？”我被他的动作弄愣了。

“上课。”

“哦哦。”我赶紧跟上去，回头一看，那两家伙还傻在那里。

走出一段路，不知是哪一个弱弱地发问，声音隐约传过来，“今天不是休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