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今昭输完液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闻谕宁肚子饿得难受,糖也吃完了,想起来给他姥打电话的时候,他姥说她和老姐妹旅游去了,早就乐不思蜀,让他悠着点。
他寻思着等下得去烧烤摊搞点串吃,刚想问祁今昭想不想吃,祁商就进来了。
“阿昭,我今晚要值夜班,你一个人打车回去?”
“一个人”这三个字咬得有些重。
闻谕宁连忙说:“我送他,正好顺路。”
虽然还不知道祁今昭家在哪,但是顺路这事,只要你想顺那就必须得顺。
祁商递给祁今昭一个袋子,笑着说,“有谕宁在,那我就放心了。记得吃药。”
祁今昭路上脸色有些不太好,袋子被捂在怀里,人一直在走神。
闻谕宁问他是不是饿了,他只摇摇头。
路果然不顺,直接奔着反方向去的。
司机很健谈,“你俩是不是二中的?我儿子也在二中,高三的,看这校服眼熟得很。”
闻谕宁一边把肩膀送上去给人靠,压低了声音让他困的话先将就下,一边和司机搭话,“叔眼神真好,今儿不是月休么,好不容易回趟家。”
“害,是啊,天天惦记小孩惦记得难受,一个月才能见着一次。”司机瞥了眼后视镜里依偎到一起去的俩,调笑道,“你们这同学关系真好哈,亲兄弟吧?”
闻谕宁手臂揽住祁今昭,稳了稳,目光落到他仍鼓胀的手背,搪塞着应付一句,“是啊。他生病了,叔你开慢点哈。”
司机是个爽快人,把打表顺手按停,“行,你俩学生,给你们打个折。”
他想起来什么,又问:“叔向你们打听个事儿呗,你们知不知道高三有个叫闻谕宁的啊?”
闻谕宁嘴角一抽,干笑了一声,“有点印象,好像有点名气吧。”
“我儿子说这人是学校的恶霸,地痞流氓一个,我天天提心吊胆小孩被校园霸凌,那个恨呐。”司机咬牙切齿,“他真这么坏?我看看得去找老师,免得哪天欺负到我儿子头上。”
“他确实名声不咋地。”闻谕宁语重心长地嗯了一声,不欲多争辩,却又觉得有点不服气似的,“但是他……”
肩上的人却突然出声,“闻谕宁是好人,他不会欺负同学,也不是地痞流氓,你儿子在胡说八道。”
闻谕宁愣住了。
司机登时有点冒火,“什么叫胡说八道?我儿子编排他有什么好处吗?名声那么臭的人,能好到哪去?”
祁今昭还靠在他肩膀上,声音却不虚,掷地有声,“以讹传讹,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不了解就妄加评论,这样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眼见着两个人要吵起来了,闻谕宁连忙叫停车,刚想扫码付钱,祁今昭却直起身子,将两张钞票放到前面的扶手盒上。
他说:“我既然说得出口,就必定是有理有据的事实,您有任何疑问,可以让您儿子来高三十九班找我对峙。我叫祁今昭,恭候大驾。”
两人下车的态度不卑不亢,堪称洒脱。
可是看着长长的路,闻谕宁微微叹了口气。
“阿昭……”
“对不起。”祁今昭率先低下头,“我有些冲动了,但是你不用担心,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不会拖累你,这里距离我家很近,你打车回去吧。”
闻谕宁一愣,略微低头,就看见他脸上的泪痕。
“你怎么哭了?”他半蹲下身子,“是不是伤口疼啊?”
祁今昭摇摇头,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闻谕宁没走几步就追上了,抓住他肩膀,制止了他继续往前的步伐,语气有些焦急,“哎你,你怎么不吭声就自己走了?你这腿能走啊?你是想残废是吧?”
他还没说几句,对面的人眼泪就噼啪滚了下来。
闻谕宁:?
他还没说什么重话呢……
“你别,你哭什么啊?”闻谕宁手足无措地给他擦眼泪,稳下心神,摸准这一通眼泪肯定不是因为疼,就软声问,“你怎么了?因为啥事,和哥说说呗。”
祁今昭拽住他擦眼泪的手,抬起头,泛着泪光晶莹的眼望他,“闻谕宁,我不是故意拖你后腿的。但我确实冲动了,是我的错。”
闻谕宁一顿,“我没怪你啊,这有什么,大不了再打辆车。实在不行就走回去咯,那司机确实嘴碎,我也听烦了。”
祁今昭说:“我不能眼睁睁看别人泼你脏水而无动于衷。你不是那样的人,不应该平白无故遭受这样的恶意。”
闻谕宁又是一顿,骤然想起来,那日在办公室,祁今昭也是这么维护他的,心窝有些热。
指尖又给人轻柔擦去眼尾未干的水痕,嗓音微哑,“阿昭,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知我者自然知我,不知者不怪。”
冰冷的指尖落到了闻谕宁的眼尾,滚烫的温度熨着指腹,“闻谕宁,你特别好。”
没人能做到铺天盖地的欲加之罪而始终无动于衷,闻谕宁只是习惯了,却从未自诩做到适应。
他偶尔也会觉得不甘心,凭什么自己要白白遭受那些异样的目光?
可后来想想,至少没人敢骂到他脸上,那也无所谓。
可是第一次,有人真正挡在他面前,对着流言蜚语横眉冷对,说,你们在胡说八道。
说,闻谕宁很好。
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不感动是假的。
祁今昭没让闻谕宁背,他俩互相搀扶着,沿路散步似的,晃晃荡荡地慢悠悠往前走。
他们甚至路过烧烤摊,又去买了烤串,一边吃一边走。
闻谕宁瞅着路,偶尔跑到前边踢飞几颗石子儿,祁今昭趁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举起手机,偷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闻谕宁的背影在路灯暖黄的照耀下格外柔和。
而一对影子,在地上的倒影格外长。
很多年后,祁今昭每次想起这个夜晚,都会觉得,要是永远留在那晚的夜街该多好。
*
当晚,闻谕宁住在了祁今昭的家里,毕竟这个病患瘸了腿手也残废,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痛的梦话。
但闻谕宁在人旁边和衣而眠以后,人却老实了,两人一气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闻谕宁是被一阵争吵声闹醒的。
“你回来干什么?”是祁今昭。
“你把谁带回来了?是Alpha么?我闻到了Alpha的味道。”一道十分陌生的声音,不是祁商,情绪似乎很激动。
又是祁今昭:“你管我?”
闻谕宁小心翼翼推开门下楼的时候,一句嘶吼的呵斥平地惊雷般炸开。
“祁今昭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闻谕宁愣在楼梯上。
祁今昭背对着他,他看不到人脸上的神色。他凝视的目光落到了那个口出恶言的人脸上。
一张和祁今昭像上五六分的脸,只是其脸上出离愤怒的愠色却有些狰狞,和素来冷然的祁今昭有所不同。
祁慎看到了闻谕宁,祁今昭也望了过来。
如今倒有些骑虎难下。闻谕宁伸着懒腰走下来,佯装刚醒,顺势一把揽了下祁今昭的肩膀,和人并肩站定后,向祁慎伸出手:“叔叔您好,我是阿昭的舍友兼好朋友,他昨天因为伤口感染发烧了,我送他回来,因为比较晚了所以才冒昧借住一晚,您见谅哈。”
祁慎的神色渐渐恢复平静,挂上一副盈盈笑意的笑面,和人握了握,“你好,谕宁。我是昭昭的父亲,刚才和昭昭有些争执,没有吵到你休息吧?”
明明是笑容,可是闻谕宁却有些不自主地毛骨悚然,他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刚才我口渴起来找水喝,像梦游似的,到了下边才清醒过来。”
他又转过头问祁今昭:“阿昭,你伤口还疼吗?医生叮嘱了明天还要去输液、换药的。”
祁慎似乎现在才注意到祁今昭浑身的狼狈,上下扫了一番,神色又有些急转直下:“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狼狈样子?一副可怜相,白白叫人笑话。”
其实闻谕宁在家里也经常被说教,但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不加修饰的打压式辱骂。
于是他下意识地开口:“阿昭是因为我才……”
“与你无关,不用你关心,也不需要你出现。”祁今昭打断他的话,锐利话锋直指祁慎,“我讨厌你,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现了?”
祁慎显然在原地愣住了。
闻谕宁觉着气氛不对,刚想开口缓和下,却被祁今昭拽着胳膊,不容置喙地拉着出了门。
两人沉默着打了车,闻谕宁想了想,最终报上自家的地址。
毕竟他现在没洗漱也没换衣服,去哪也不如先回家。
一路无话。
闻谕宁下车时,想先去开门,再回来扶祁今昭,结果却被人拽住袖口。
“不要,”他说,“…留我一个人。”
穿过芬芳馥郁的花圃,曲径通幽的深处,是一扇红漆木门,两道矗立的高柱上,火红的蔷薇蜿蜒而上。
推开门的闻谕宁扭头去喊人,却发现祁今昭孤零零站定墙角处,似乎在发呆。
那里有一棵萎靡不振、枝叶枯蜷的玫瑰,已经被剜出花圃,似乎准备丢弃,或是任其自生自灭。
“现在已经不是玫瑰的花期了。”闻谕宁走到他身旁,不乏惋惜,“也是奇怪。同样是精心侍弄,或许是秋末吧,总有些花难免凋零。”
“可以给我试试吗?”祁今昭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朵孤身玫瑰,“我会好好养的。”
闻谕宁笑笑,立刻去找盆给人侍弄妥帖,“如果它起死回生,记得给我看看。”
祁今昭小心翼翼接过抱在怀里,轻轻点头,“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