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建立,百废待兴。
然而权力的更迭往往伴随着利益的冲突,有几个人愿意轻易放弃自己享惯了的荣华富贵呢?
京城这几天很不平静。
西北军打进来的那一日,最惊慌的是普通百姓,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如蝼蚁一般丧命于铁蹄之下。至于勋贵世家们,其实最忧心的还是自己的权势官位,性命还是其次的,毕竟只要新皇不蠢,就不会滥杀无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东山再起也是可以的。
但如今,那些贵人们一个个却都开始惶惶不安起来了,尤其是皇亲国戚。
一队队银甲寒枪的兵将在京城各处穿行,所到之地,尽是鬼哭狼嚎。
“我可是贵妃娘娘的亲姐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贵妃个屁,皇上现在可半个后妃都没有,还充大尾巴狼呢,你家相公昨天冒犯陛下,已经进刑部大牢了,你也跟着去吧。”
“我乃堂堂郡王,皇族血脉,你们这群贼子休得无礼!”
“刚睡醒?还皇族呢,以后你就是阶下囚了,投了个好胎享了半辈子荣华富贵,现在这也算因果循环,绑起来!”
“放开我们夫人,她可是公主,是金枝玉叶!”
“以后就是落了毛的凤凰了。”
“本来还没人想得起你一个出了嫁的公主,居然给梁王写信,看把你能的,害人害己,全部带走,一个都不能溜掉!”
“住手!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御赐的英国公府!”
“前朝都没了,还御赐呢,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宁国公的宅邸了。”
“就是,趁着我们国公大人心善,赶快把你们要紧的东西都搬走,要不然,这里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充公!”
“乱臣贼子,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会有报应的!”
“报应?老子死都不怕,还怕报应!你们吃香的喝辣的,留我们喝西北风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报应呢!还户部尚书,老子现在最想摁死的就是你这个户部尚书,铐上!”
“老夫一身正气,何惧你们这群谋反的逆贼!”
“这么忠心你怎么不去殉了旧主呢,就知道耍嘴皮子,还敢在街上叫骂,活腻了你,押走!”
……
前左丞相府,现如今的杨宅。
杨大人正焦虑万分地坐在书房里,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口,果然见到自家儿子过来了。
杨大人火急火燎地上前,“怎么样,都弄清楚了?”
杨恒左右张望了下,拉着杨大人进了屋,又小心关上了门,才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父亲,儿子这几天动用了所有能用的人手,已经去各家都打探过了,这便是最新的任命了。”
杨大人接过厚厚的纸张,摊开之后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待全部看完之后,无力地瘫坐在了椅子上,喃喃道,“到底是何方高人在背后给他出主意啊。”
西北军占领皇宫,杀了皇帝,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了京城,这的确有些惊人,但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毕竟他们起兵也不是这一两天才开始的,大厦将倾也不是一点苗头都没有。其实京城各大世家早就作了两手准备,不论谁胜谁败,都有后路可走。
但万万没想到,这位西北军的主帅在登上龙椅之后,居然并没有立即上朝,对他们这些大臣作出安排。要知道,虽然前朝算是覆灭了,但整个国家的秩序还需要稳定下去,这每天各地的事务总得有人处理不是,否则肯定会引发更多的混乱。
杨大人本以为这位新帝出身行伍,可能是对朝廷内部的事不太清楚,光顾着庆幸自己夺得了天下,没有注意到此等细节,正准备去提醒一番也好顺便表个忠心。却不料才过了一日便有不少人“官复原职”了。
原来新帝没有召集朝臣,而是直接派人去了某些大臣家里,通知他们继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干活去。然后京城便开始了新的一轮清洗,短短几天就抓了不少人,那些个老牌的勋贵重臣现在全跟鹌鹑一样缩在家里不敢吱声了。
杨恒见杨大人一脸的凝重,想想外面的场景,忍不住道,“父亲,咱们作何打算?新皇也太嚣张了,才几天就得罪了如此多的家族。虽说他手上有二十万大军,但治理朝堂靠的可不是匹夫之勇,那些兵将镇得了一时,镇不了一世,再这样下去,京城迟早得出乱子。”
“乱不了。”杨大人道。
“父亲?”杨恒有些糊涂。
杨大人看着手中的纸,盯着上面的那些名字和他们对应的官职,“就凭这些人,乱不了。到底是谁在背后指点,有真本事的居然一个都没落下。”
杨恒一头雾水,“父亲何出此言,这上面很多人不过是恢复了原职,有些更是才干平平,十几年了官位也没升过,哪里能稳住朝廷?”
杨大人看了儿子一眼,摇摇头,“你进官场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不明白,能当上几品官跟有多大本事可没什么关系。你大概没留意到,那些愚忠的,逢迎拍马的,混吃等死的,全都不在这名单里。官复原职?等着吧,过不了多久,一切步入了正轨,他们的位子全都得往上升一升。”
杨恒:“父亲这是……看好这位言元帅了?”
“我当了十年的丞相,越当越觉得这官场实在复杂。有些人,有些事,即便你不想掺和,不想帮忙,可人情往来,势力权衡,你还是不得不去做。倒是他,趁着这除旧迎新的时机,直接把那些尸位素餐的废物给踢出去了,还不用发愁他们背后所牵涉到的关系,谁敢妄动直接派兵镇压,说真的,为父都有些羡慕了。”
杨恒:“您怎么说这种话,咱们家可什么旨意都没接到。”
杨大人叹气,“既然没有被第一时间起复,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机会了,至于你,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杨恒:“……”父亲这是直接放弃了?
杨大人倒不是直接失去了信心,只是他也知道,自己身为前朝左丞相,位高权重,新帝既然一开始没有打算重用他,以后若没有特别的事情,便很难入得了他的眼。
没有理会儿子的欲言又止,杨大人皱眉沉思,“到底是谁?卫东羽?他也就在那些儒生们中有些名声,吟诗作对还行,这官场的事哪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谢家?那张脸是有些可疑,可谢明崇那老东西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几个哪有这本事。庄元帅?难道是他早有反心,多年前就在朝中安插了人手……”
——
义勇侯府。
言侯爷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人生几十年,从来都是顺顺当当的。出生就是嫡长子,成年后顺利承袭义勇候爵位,科考下场也是名列前茅,仕途一直很顺畅。虽比不得谢明崇官拜右丞相又是太师,在朝堂上叱咤风云,但多年经营,稳坐吏部一把手的位子,也是备受羡慕。
那些靠着祖辈余荫才能领个闲职混日子的勋贵子弟和他比起来,那就是鱼目和珍珠的区别!
但现在,他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那个言晖之长得跟谢明崇长得那么相似,已经很让他怀疑了,夺取皇宫第二日便去方外庵接了一位太后,他就更怀疑了,等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告诉他言钥被接走了,连怀疑都不用怀疑了,这要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他能把书房的这张桌子给吃了!
当然,查还是要查的,而经过这么几天的时间,他也终于弄清楚了。
那个孩子当初被送到了方外庵山脚下红豆村,一个叫言大石的农户家里,而那个言大石就是九河城李大山的远房亲戚,红豆村甚至还有人记得李大山!
言侯爷扶着额头,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真是太可笑了,原来一切都是有因有果、清清楚楚,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把所有的线索连起来。
如果一开始就查清楚了这位言晖之就是他的外孙,言侯爷想了想……他大概还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个时候,谁能料到西北军真能这么快打过来呢,若是帮言晖之,风险太大,可若是帮朝廷,一旦他们之间的关系暴露,还是下场凄惨。
罢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想什么如果!
正愁着呢,长子言钦和他媳妇过来了,二人提心吊胆的进了门,“爹,您找我们?”
言侯爷看着这夫妻俩,“想必你们也收到了风声,玥儿被接到宫里去了。”
言钦和妻子方氏对视一眼,还是难以置信,“……确定是三妹吗?”
言侯爷怒道,“是不是你们不会自己去山上看!”
言钦不敢说话了。
言侯爷此事把目光转向了大儿媳妇,“方氏,玥儿那边一直是你负责照看的。”
言大夫人一下子紧张起来,“爹,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谁能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那孩子当初被送到山下的农户收养您也是知道的……”
言侯爷摆了摆手,“多说无益,我现在只有一件事问你,红豆村不少人都知道言大石的儿子言小宝被桐山书院院长收为了弟子,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件事!”
言侯爷觉得自己满肚子都是火,“那卫东羽不是个无名小卒,他弟子的身份有多重要你不清楚吗?怎么不记得来告诉我!”
言大夫人觉得自己真是太委屈了,“爹,这事真不能怪我。我一直有派人看着那孩子的,他被桐山书院的院长看中的消息我也有所耳闻,马上就遣人去打听了。可后来细问之下才发现,那段时间卫院长根本就没离开过桐城,倒是他那个双生弟弟在京城露了踪迹。我想着,那卫东陵虽是个草包,但为人也算正派,若是跟着他,日后当个江湖闲人,远离朝堂不是更好,也省得大家总为他提心吊胆的,就没敢打扰您。”
“我还得谢谢你考虑周全了!”言侯爷要气死了。
言大夫人缩着脑袋,“那谁知道他能跑到西北军去,爹,您确定了吗,真的是那孩子?”
“不然你告诉我言钥为什么会被接进宫去!”言侯爷愤怒地拍着桌子,这都什么事!
——
言大夫人刚垂头丧气从前院的书房回来,又被叫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言家二夫人,以及早已出嫁的四姑奶奶都聚在屋里呢。
言老夫人看着方氏,问道,“可是为了言钥的事?”
方氏回道,“是,宫里现在那位太后,很有可能就是三妹。”
“她做了太后,那我们岂不是成了皇上的外家?”四姑奶奶言珠兴奋地道,待见到屋里一众人全都无声地望了过来,眼神也不太友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我说错了吗?”
言二夫人暗自翻了个白眼,傻瓜一个,“四妹有这做美梦的功夫,倒是先想想,来日见着了皇上,怎么向他解释,为什么从小到大连我们这些亲戚的影子都没见过。”
言珠:“那也不是我们的问题,谁叫言钥自己不检点……”
“闭嘴,以后你们谁要是再敢提这件事,我先灭了她!”言老夫人厉声道,眼神又凌厉地扫向了小女儿。
言珠有点不服气,“事实如此嘛,又不是我们冤枉她。”
言二夫人哼了一声,“四妹倒是一如既往地天真啊,你说事实就是事实了?人家一个统领三军的元帅,夺得帝位的新皇,不相信生他养他的亲娘,反倒是要相信一群从来没见过的外家亲戚?”
言老夫人心里很烦,“你也闭嘴!”
言二夫人虽只是个庶子媳妇,但娘家势力可不差,向来不怕谁,“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可不要再纵容四妹了,她在家里说说不要紧,要是在外面口无遮拦,传到宫里去,咱们家可就完了。那新皇早早把三妹接进宫去,可见母子感情很好,当初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您心里也清楚,要是他查清了一切,咱们这么群人,说实话,不被找麻烦已经不错了。”
言大夫人此时也开口了,“二弟妹也不用太过担心,事情未必就会往糟糕的一面发展,就算要秋后算账,该愁的也该是他们谢家才对。”
言二夫人连大嫂也不想放过,“你当然不担心了,你这些年可跟三妹有那么一份香火情呢,哪像我们,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万一她现在变得小心眼了,日后岂能不受气!”
“好了,让你们过来是商量接下来怎么办的,不是来吵架的!”言老夫人头疼道。
言二夫人却不肯消停,想到未来即将面临的愁云惨雾,连言侯爷都埋怨上了,“能怎么办,还不是爹他怕了谢家,弃车保帅,这下可倒好,整盘棋都叫人家生的小卒子给掀了,还轮得到我们想怎么办吗,生死祸福全在别人一念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