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祺起身的动作一顿,“我与张大人谈过话,只是不投机半句都多,带我去没有半分益处,我就在春祈轩等着公主的消息吧。”
沈兰祺执着于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明摆着是觉得父亲沈尚书蒙受冤屈。而张风临被皇帝重用,即使明白疑点重重起码不会在明面上反驳对皇帝的处决。沈兰祺暗中联络过他,最后两人多半是不欢而散。前尘旧事中的人派不上用场,而自己去找张风临不知能不能挖出消息。如果他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闭口不谈,那么她与沈兰祺就只能以文辰为突破口。
绕了这么多圈,风匡野已经不打算在张风临那里打听出来什么,只盼着他能给一些有关驸马的线索。回到大公主府已经是夜色深沉,风匡野提笔写了拜贴让银观送去张风临府上,一向沉默寡言的人领了任务就走。不过一刻钟银观就赶了回来,风匡野咽下刚吃进嘴的饭真诚发问:“银观你真的送到了吗?不能是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吧。”
银观熟练地舀几勺辣子放进她碗里,“张大人是宠臣,陛下亲赐的府邸离大公主府不远。我本来是想将拜贴交给门房的,却正好遇见张大人回府,就直接递过去了。”
风匡野将辣椒搅拌开,“张大人什么反应?”
银观站直身子回话:“张大人很警惕,说从未在大公主身边看见过我。”
风匡野点点头,“谁知道这么碰巧,你表明身份后他什么反应?”
银观沉默斟酌语言,“他说,他不知道大盛还有个三公主,说我是假冒的,要把我抓起来拷打。”
风匡野呛得连连咳嗽,玉露连忙递来茶盏,狠狠瞪了银观一眼。“张风临不是宠臣吗?怎么连皇上有几个孩子都不清楚。”
银观咳一声糊弄过去,接过空茶杯,“今日见张大人身上隐约有酒气,看起来很是颓废。”
风匡野三两口解决了饭又出门去寻大公主。今天听了太多话分析太多信息,风匡月早就已经迷糊,简单梳洗后本已经躺下休息,妹妹就一把推开门闯到床边。
风匡野直接坐上床沿,“姐姐,你在皇帝身边比较久,可曾留意张风临?”
“我不知道啊,我在父皇身边自然是臣子捧着我,张风临每次都自己躲在边边角,我怎么可能会关注一个不巴结我的人。”风匡月连眼都懒得睁,胡乱伸手想要把打扰自己睡觉的风匡野赶走。
“我本以为张风临触怒皇帝还被当成宠臣肯定是有几分阿谀奉承的功夫在的,没想到如今竟颓废度日。那他又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拒绝和沈兰祺交流呢,能带领寒门弟子行动的人不会真的恨上被当成替罪羊的沈尚书吧。”风匡野在床尾寻到个舒服位置窝着,像是自言自语。
风匡月沉默进入睡眠模式,迟迟等不到姐姐的回应,风匡野只能继续自说自话。“我本以为他会借势好好发展自己为寒门学子改善条件呢,怎么天天都在混日子。”说着说着又觉出不对劲来,“不对啊,他不应该从一开始就是这幅样子的吧,如果沈兰祺看他这幅沉沦模样又怎么会与他商议,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转变态度。在此之前可能是明哲保身的避而不谈,经此一事就变成了如今的摆烂模样。”
风匡月也被勾起了兴致,坐起身来和妹妹一起分析。“早知道该多问几句张风临的情况了,也不用在这里猜来猜去。”
“沈兰祺对张风临的态度很复杂,只怕也不会多说什么,还是看他会怎么回应拜贴吧。”风匡野环视一圈大公主的寝殿,金玉琳琅,满室珍宝。自己的山色阁虽然也是用度无一不精,但和这个大盛长公主是无法比较的。“现在住在姐姐府上,拜贴也是用的姐姐的名义,张风临生疑,认出来银观不是姐姐的人,不愿意接拜贴,在他表明身份后又说不知道还有个三公主。”
妹妹的声音很轻,落在风匡月耳边却不亚于一道惊雷。这次是妹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宫,她在宫中埋没久了,宫外的人自然也不记得她。这也就罢了,张风临日日跟在父皇身边,他也不记得三公主,就是变相承认风匡野是真的没有存在感。
风匡月本以为妹妹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伤心,但她的语气是那么低落,那么的失望伤心,不由得回想起两人最初的相见。
最受宠的小公主赶跑下人在宫中乱逛,偶然碰见偷偷爬墙的风匡野,只是一眼就可以认定彼此间亲密无间的关系。就这样两人因血缘关系而走近,妹妹倾听姐姐,姐姐依靠妹妹。虽然风匡月年纪更大,理智沉静的风匡野往往承担着倾听者的身份。往日的妹妹总是强大而坚韧,从未露出如此受伤的表情。
风匡野看着姐姐愧疚与怜悯交织的表情,暗中掐一把大腿根挤出来两滴泪。她知道自己这个三公主没有分量,如果只照着剧情走未必不可继续现在的暗淡人设。可既然决定要搞点事情自然就要作出改变,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能干什么呢?金阅必定有很强大的实力,但不一定能够帮得上她,而帝后对她的态度也不好,至少皇帝对风匡月是真心的爱,最疼爱的女儿劝几句,皇帝想必也不会不给面子。
风匡野慌忙凑过来给妹妹擦眼泪,“别哭别哭,都是那张风临不好,他才不是父皇的宠臣呢。父皇从不与他说话呢,只是叫他跟着,都不带理他的。”
风匡野仰起脸让姐姐看清自己哭红的双眼,又想起传言中张风临日日被皇帝询问政事,摆明了对他的重视。但现在风匡月又说这对明君贤臣私下里根本没有互动,也许正能说明他们的关系并非表面上那般和睦。
细细推算下来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实在牵扯了太多,皇帝赦免并提拔举报有功的寒门学子之首是常见的帝王权术,但人前一片融洽私下里又不理不睬,明摆着两人,不,是皇权与寒门学子或者还有别的实力之间有着龃龉,这些都是极有用的信息。风匡野心满意足地扶姐姐躺下还贴心地掖好了被角,返回自己的小院。
沈兰祺是沈尚书的女儿,沈尚书都被当成了替罪羊,她肯定也不知道什么内情,这么多年探听的消息多半也都告诉了她,再多问也没有用。折腾这么久也只是了解了当年的微末消息,风匡野明白为什么以往的穿越人士热衷于建立情报机构了。
她不准备全押到张风临身上,又让银观去找了些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的亲历者打听消息。
盛京居,大不易。大部分人都回了家乡,只剩下寥寥数人困在官场中,当年的热血学子在微末官位上被磨平棱角洗去志气,没了激情不再开口诉说当年事,提起张风临时欲言又止,神态各异,有叹有骂。
盛京虽在北地,初夏暑热也有些难熬。荷花池上,芙蕖铺开深深浅浅的粉,漫无边际的荷叶遮蔽灼热的阳光。风匡野卧在小舟中,吃银观切好的蜜瓜。听完他的回话一翻身坐起来,漫不经心地将碧水搅起涟漪。
寒门学子苦科举舞弊已久,而张风临作为反抗的带头人于情于理都该被尊重敬仰,而当事人的复杂态度正切合他如今的颓废表现,这六年间绝对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们改变了看法,也许这正是和张风临的转变有关,风匡野越来越期待与他的会面。
至于驸马,这些天风匡野去见过一面,如今他与柳娘在别苑里过着夫妻般的日子,安逸平静,看着像是彻底接受了自己养外室暴露一事,甚至已经接受了可能会被帝后秘密处理的最差结果。
风匡野逼问皇后为什么会选定他作为尚公主的人选,驸马只是说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皇后的侍女来找他传的话,他知道自己学识有限,家中又无甚助力,能尚公主简直就是天上掉金块,直接答应了。
风匡野不觉得他在撒谎,毕竟如果驸马真的别有所图又怎敢养外室失去大公主的喜爱,看样子驸马本身的存在就是皇后捏在手中的筹码,而大公主一定程度来说代表着皇后,将公主尚给驸马就代表着皇后的态度,皇后亲自挑选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亲历者作为驸马这件事本身就表明她的态度。
皇后的角色定位太像一个反派,风匡野不自觉地站在她的角度上构划阴谋。驸马也许就是舞弊案中关键一环,将他定为驸马可以躲避查处,但科举舞弊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谋求官位吗,尚公主就意味着直接丧失参与政事的机会,而驸马本人看来也不像是有才之士,背景也普普通通,算不上特殊看不出来为何皇后要保他。实在想不通,风匡野也不打算再去找驸马了,明摆着只是一个棋子,没有必要再问第二次。
池上清爽怡人,不知不觉荡到湖心,已是夜深,她枕着星河放松了心弦。自任务三颁布以来时刻紧绷,脑子里弯弯绕绕着交错的线索,此时此刻放松下来才觉出些自由,接着迎来的就是失真的恍惚。自己如今到底算是什么,明明有着现代人的灵魂却被拘束在四方的宫墙中。即使她的到来让原身终于走出了盛宫,但十八岁之前的风匡野虽整日呆在翠幽宫却心中别有一片自由天地,如今的她却游走在一重又一重的阴谋中。
风匡野现在还搞不清楚自己的穿越到底是什么机制,明面上看来是穿进了一个乙女游戏,但只要跟随系统完成任务就会被入侵思维改变认知,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而自己穿越前是二十四岁,进入游戏不久就过了十八岁生辰的剧情节点,但容貌身体都和现代分毫不差,只是稚嫩了几岁。作为游戏设置这样的玩家身份无比合理,风匡野却不由得多想。现代二十四年的记忆无比清晰,而十八岁前的年月也历历在目。早在穿越之初系统就进行了记忆融合,在半梦半醒的蒙昧中她读到的情绪那么清晰浓烈。虽然不被亲生父母认可,但风匡野有金阅悉心照料,玉露事事以她为先,又有王飞雁这样可以说真心话的姐妹,翠幽宫上下都真心疼爱她。她学诗书,习武功,好好地成长,会偶尔翻墙出宫在集市上散步,也会半夜翻上屋檐看星星,多么纯真多么鲜活。风匡野夜半惊醒,看着镜中熟悉容颜,几乎分不清自己是鸠还是鹊。
银观察觉到她低沉的心绪,伸手摘下莲蓬,剥出洁白莲子又剔掉莲心递给风匡野,如果没有识破游戏的真相风匡野也许会调笑一句“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来提升攻略度。清甜的味道抚平心绪,风匡野索性提起裙摆轻点足尖涉水而行,采撷开得最盛的一朵莲花又跳回船上,心满意足地发话,“天色已晚,回去吧。”
又过了几日,张风临始终没有回应拜贴。风匡野平日里偶尔会和五个男主走一小段攻略剧情来迷惑系统,一次去万金楼找朱万津时撞见一个形迹可疑的人,银观作为暗卫,认人是最基本的本领,认出此人就是张风临,又偷偷潜入确认无疑。
万金楼中的人都对风匡野颇为恭敬,有问必答,很轻易就知道了张风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定雅间,不看歌舞不让人侍候,只点一坛酒,一喝就是一晚,天明才离去。风匡野就让楼中侍女见到张风临就到大公主府报消息,今日黄昏时总算是接到报信说张风临进了万金楼。
风匡野刚和风匡月刚坐下用晚膳,闻言直接丢下筷子,带着玉露银观杀到万金楼。
张风临数着兜里的银钱盘算着是点一坛青州从事细品还是三坛平原督邮豪饮,最终还是咬咬牙叫了两坛青州从事。等酒来的时候他想起了前几日三公主递来的邀约,对于这个没有听说过的人物,他不知道拜访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打算去探究。这几年来白天麻木度日夜晚买醉,他早就不愿意再与旁人接触,无论对方想从自己这里获得什么或者想要给予什么,都与他无关了。现在只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走过这不知何时会结束的潦草一生就是他无可奈何的最终心愿。
因为所有人都被屏退,叩门声响起他自然起身去开门,不想门外不是他日思夜盼的美酒,而是脸上挂着笑容的玉露,“张大人,公主想见您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银观掂量两下手里的酒坛,“张大人还不快请公主进去?”
前段时间是期末月,久等了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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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梦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