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匡月前几日思维混沌将自己反锁在屋里,她不知道进度条的松动前行,只感觉迟钝沉重的感觉被抹去,是从未有过的清澈明快。
风匡野抬手轻碰,门无声打开,她心中暗道不好,风匡月一身素衣坐在妆镜前,左手捏着一缕乌发,右手中的剪刀闪着冷硬寒光。
风匡野脚步顿住,难道是自己的猜测出了问题?但进度条都动了,风匡野作为重要配角怎么还会停滞不前甚至状态后退。
风匡月察觉有人走近转过头来,“妹妹,你来的正好。”她起身随手抛下剪刀,走向窗棂下的美人榻,“快坐下陪姐姐说话。”
见她语气轻快神情愉悦,风匡野松了口气,依言在她身旁坐下。“姐姐拿着把剪刀做什么?”
风匡月不好意思地笑笑,话题一转,“自从那日在翠幽宫听金阅姑姑讲母亲的事,我回来又问了府里的管事姑姑。说来也奇怪,我明明知道她从前是母亲身边的人,却从来没有问过关于母亲的事情。我们聊了一晚上,她讲了好多母亲的故事,原来母亲是那样的潇洒那样的多情。我以前总以为母亲是端庄温柔的,还觉得自己丝毫不得半分神韵,原来不被规训的我才最像她的孩子。”
风匡野在进大公主府的第一天就被掌事姑姑托付照看风匡月,风匡月能够作为任务三的中心人物,本身设定应该足够坚牢,但掌事姑姑这么一个会戳穿她人设泡沫的人在她身边长久活动就很违背系统的逻辑,所以才会这么多年两人都没有聊起过风匡月的母亲。这样看来掌事姑姑可能就是一个游离于系统外的隐藏重要人物,也许能挖出点机密消息。风匡野的思绪跑偏,打定主意要与掌事姑姑多聊聊。
“是啊,实在想不到......姐姐的母亲是这样一个人。”风匡野话到嘴边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哽了一下只好含糊过去。毕竟自己的母亲在人家尸骨未寒时上位,不管怎么称呼都显得别扭。
风匡月显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停顿,温柔地抚上她的手背,“我娘的名字是钟纺羽,纺织的纺、羽毛的羽,你叫钟姨就可以了。”
“钟姨人如其名,是个很不俗的人。”风匡野琢磨一番,纺织自己的羽翼,寄托着父母多么美好的愿望,可惜薄命、可怜早逝。
但金阅对她评价那么高,皇后又恨她恨得那么真切,风匡野实在不认为钟纺羽会是一个恋爱脑。这样一来又十分矛盾,她当初为什么会同意皇帝求娶为侧妃,皇帝又为何在她难产后立娶新人又登基为帝。风匡野只觉信息还不够完整,背后必有隐情。自从察觉收集信息过少的短板之后,她就开始走一步想三步,宁可过度解读也不要浪费任何一个信息。
风匡月又讲了几件从掌事姑姑哪里听来的钟纺羽年轻时的趣事,风匡野听得也开心。目前来看局面已经稳定,只剩下“解开心结”这一步,“心结”的内容早已确定,任务又临近收尾,只要她脚步快些就能赶在系统修正之前固定下剧情线。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两人起身准备去用午膳,风匡野走到妆台前拿起剪刀,“这剪刀看上去很是锋利,姐姐还是让侍女收起来吧,免得伤到自己。”
风匡月随手补了唇彩,“这个嘛,我这几天总是浑浑噩噩,今天早上才清醒,就想要搞一个断发明志的仪式,说不定能有用呢。”
风匡野不由得有些发笑,“这就是你的仪式感吗?”
风匡月双眼一亮,“对对对,就是这样,前几天我都在怀疑是不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整天没精打采东想西想,今天早上起来又完全记不起细节,所以才想剪一段头发提醒一下自己。”
“其实我本来想着如果我再胡思乱想下去就要写点东西提醒自己,本来已经做好咬破手指写血书的准备了。”风匡月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风匡野哭笑不得,“你堂堂一个公主,没有笔墨吗?怎么还想出来血书这种东西。”
风匡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这不是觉得血书更有威慑力嘛,就是太疼所以放弃了。”
“所以你就退而求其次来断发明志?”风匡野手中剪刀都要转出花来。
“就是这样,所以你别玩剪刀了,武功好了不起啊。”风匡月气急败坏上手来夺,“现在把剪刀给我,我要断发明志。”
虽然这个说法挺不靠谱,但能够让风匡月放心坚定意志总归是好的,风匡野顺势松手把剪刀递了过去。
风匡月将头发绾到身前,手起剪落,又唤侍女生起火盆将断发烧了个干净。“好了,晦气都被赶走了,我们快些去用午膳吧。”
她精神状态恢复正常,饭量也好了许多。两人再一次在府中漫步,不同于之前的暗流涌动,氛围一派轻松自然。
“我从前以为皇后是将我当做女儿真心对待,从不怀疑她的用意。也是我幼稚,从没有想过她对我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风匡月纠结一会儿还是将心思说出了口,她与风匡野关系亲密,又受皇后宠爱,反倒是风匡野这个亲生女儿不受待见。她知道妹妹一向不在意这些,但明着说她母亲心肠歹毒也不是很合适。
风匡野听出来姐姐的顾虑,顺着接话,“姐姐现在觉得她的虚情假意是为了什么?”
风匡月迟疑开口;“也许只是为了让我不好过?毕竟皇后十分怨恨母亲,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对我不好,就只能暗戳戳把我养歪,再赐下一桩糊涂婚事。”
风匡野摇摇头,“我看这婚事可不糊涂,皇后如果只是想单纯恶心一下你,又何必把逼得那么紧不同意你和离,她必定还有别的好处可以拿。”
翩飞的蝴蝶落在风匡月指尖,她抬手细看,“也许她只是不喜欢我违逆她吧,驸马家无权无势,科举的成绩也差,皇后有什么可图的。”蝴蝶是最常见的纯白粉蝶,纤弱而美丽,在她手心稳稳停泊。
“驸马需避政,难道是皇后不想驸马家发迹吗?”风匡野也想不出问题的关键点。
“他出身寒门,爹娘健在兄弟姐妹也多,但都是老实人,待我也亲厚,实在不是因家中有个驸马而骄纵的人,这么多年也一直踏踏实实过日子。”风匡月抬掌,蝴蝶颤动触角,振翅飞去。
风匡野沉吟,“这么说起来,驸马是真的没有可取之处。”
“也许皇后就是想这样羞辱我呢?”风匡月笑笑,现在已经记不起来曾为他的背叛心痛疯魔。
她叹口气,“六年前皇后赐婚的时候正是科举放榜,我从头看到尾才找他的名字。说不清楚是庆幸他至少不会因为不能施展抱负而怨恨婚事,还是叹息托付余生的夫君是这么一个无才平庸之人。”
风匡野想起来文辰与沈兰祺的对话,转头发问“驸马是六年前参加的科举?天历十二年吗?”
风匡月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对啊,那一年因为出了舞弊之事,本以为会作废成绩,没想到短短几日就查完案子又问斩礼部尚书,最后还是父皇钦定的黄榜。”
风匡野又问:“我记得皇后是在会试第一日就给你订下的婚事。”
风匡月也回过味来,“是啊,那天我正在宫里看书,她回来就拽着我说给我找到了如意郎君,还说是在考场上见他气质沉稳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所以才订下的,懿旨都写好就差昭告天下了。结果会试刚结束就出了舞弊那档子事,我本来还想劝她再挑挑,谁知道她冷静的很,只叫我安心等着不必想其他的。”
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没过几日事情就被解决,驸马没有参与其中,最后也落了个不高不低的名次,婚事也就顺理成章的进行。”
风匡野猜测道:“驸马出身寒门,尚公主后才把一家老小接到盛京来,难不成皇后要用你的婚事安抚读书人?”
风匡月点点头,“我也曾这么想过,但作为一个公主,皇后如何决定我都要嫁,更何况科举舞弊案本就让天下读书人都寒了心,我下嫁以示抚慰多少能表明皇室态度。”
“但皇后怎么会知道科举舞弊案的发生,又正正好挑一个清白无辜的寒门子弟来让你下嫁表明诚意。”风匡野还是觉得关窍未被打通,推理缺少最为重要的一环。
风匡月停下脚步,“对啊,我之前从未深想,我匆忙去找她时她一点都不着急像是早有准备。不管驸马如何,皇后必定知道科举舞弊案的发生,也能预料后来的发展。”说着说着,她懊恼地拍额头,“如此明显的不对劲,我之前怎么硬是没有琢磨过啊?”
因为你只是一个NPC啊,思考从来都不是你的本能,探寻也不会发生在你身上。风匡野说不出口,只能在心中回答。不过,既然我已经把你拉出泥潭,往后你都会是自由而无束缚的。
“那问题就只在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上了,也许了解更多信息就可以知道皇后拿你的婚事当幌子获得了什么利益。”风匡野将探问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的事情记在心里。
风匡月苦笑两声,“而且还是长远利益,否则为什么六年后还不同意我和离。”
“说起来,科举舞弊之事这几年实在常见,如今正是盛世,天子握权,群臣俯首,父皇也早就不怎么在意新上来的举子了。”
风匡月一个被养废的公主能说出这种话只能是皇帝本人就在她面前表露过相似的念头,可即使风匡野早就告别了学生生活也知道盛世是需要维持的,明君都不会靠眼前的盛世摆烂,而是千方百计的想要延续辉煌,怎么到了大盛都开始放养,仿佛皇帝笃定自己的盛世不会终结。风匡野只觉不对,但也知道和风匡月说不出个所以然。“既然姐姐说科举舞弊算是常事,那么六年前又为何会闹出那么大的阵仗?”
“这个我不太清楚,好像是一群读书人直接告到了父皇面前,还差点闹出人命,可最后还是草草几日就结案了,这几年倒也明面上没有作弊的情况。”风匡月对这些也不是很清楚,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风匡月身为公主,就算多问几句科举的事情也无妨,但皇后整日给她灌输的男尊女卑思想实在深厚,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去过问朝政。
风匡野叹口气,果然在风匡月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两人正好走到花厅中,掌事姑姑正坐着听手下的婆子侍女禀报差事。见两人相携走近连忙起身行礼,“参见公主。”
风匡月摆摆手,说了半响也渴了,让侍女们下去备茶。风匡野坐在主座摆出询问的架势,“想找姑姑打听些事,不知道打不打扰。”
掌事姑姑挺直了腰杆,“公主您尽管问。”
风匡野直击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既然已经告老还乡,也知道皇后对钟姨旧仆赶尽杀绝,又为何会回姐姐府上。”
掌事姑姑第一次给出的原因是放不下心,可老家远在他处,根本没有渠道得知风匡月的状况,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留在公主府而不是被皇后提前拦住,又怎会铤而走险来寻旧主之女。钟姨确实是极好的人,但风匡月自小就被皇后抚养,记不记得娘还两说,她又为什么认为自己能在京城留下。
掌事姑姑知道自己先前的说辞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咬咬牙开口,“奴婢回乡之后儿子媳妇都很孝顺,家中有几亩薄田,在主子身边多年也攒下了些钱财,日子还算滋润。但不过几年全家都生了场怪病,孩子们都去了,只我一个老婆子侥幸留条命。为治病散了许多钱财,田地也都拿去抵押,实在是活不下去,只能来盛京投奔公主,恰逢公主开府我便来还做婆子只管着府里的事情,一直不敢大肆宣张是主子旧仆,平日也少出门,硬是熬了这么多年。”
说到此处她已经带了哭腔,也许是牵动旧情,声音嘶哑,“奴婢眼睁睁看着公主被养成这幅样子,和不爱的人成亲。公主日日觉得折磨,奴婢看着也觉凌迟啊。”
风匡月动容,拿自己的手帕去给她擦泪。风匡野等主仆情深的戏份过去,待掌事姑姑平静下来接着问道,“你这几年少出门,但掌管偌大一个公主府消息还算灵通吧,我且问问天历十二年科举舞弊案的事情你都知道多少。”
这一问纯属是添头,掌事姑姑只是个下人,风匡月远离政事,她自然也接触不到什么密辛。
“这件事当初闹的还挺大的,一群读书人告到了官府,最后皇上都出面垂询。还有个读书人撞柱,血流满了金銮殿,还高呼着愿为读书人的公平而死,不过最后还是被救回来了。”掌事姑姑言语间满是唏嘘。
风匡野偏头去看姐姐,她不是很理解,这件事绝对属于朝堂丑闻的范畴,但为何没有被压下来反而在民间广为流传。
风匡月也摇头表示不解,用无辜的目光望向妹妹,“你知道的,我之前是一个废物公主。”
风匡野扶额苦笑,“行吧,我就知道。”思索片刻后又问道:“姑姑可还记得撞柱的读书人叫什么名字?”
掌事姑姑答的很快,“那个读书人叫张风临,奴婢记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
风匡月“咦”一声,“张风临?这名字好生熟悉。我想起来了,他是父皇身边的宠臣,父皇总是把他带在身边。”
“宠臣吗?那他官至几品?”风匡野每次见皇帝,他身边都簇拥着一群臣子,根本分辨不出人来。
“好像只是个七品言官,虽然品秩不高却极受恩宠,父皇经常召见他。”风匡月回忆道。
“看来我们父皇还是挺心胸宽阔的,竟然还能将他放在身边。”风匡野只觉奇怪,正常帝王都对这种以死相逼的臣子格外厌恶恨不得驱逐到边境,又为何会将张风临放在身边。
但再问下去两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和风匡月进宫去找金阅打听消息。
马车上风匡野思索起掌事姑姑的话,她离开京城就意味着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剧情,回乡后的幸福生活就是结局。但一场大病不仅拖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将她所有依仗都夺走,所以她才会回到京城再次进入剧情主线,又囿于限制不能和风匡月沟通,如今自己作为中间者才给两人搭上了桥梁。
那么从NPC到一个姑且能被称为“人”的存在需要的是什么呢?
按照掌事姑姑来看是生死一劫走过,但在风匡月身上又是大彻大悟后的放下,总之都要有一个契机,可能因人而异或者存在共同点,这还需要进一步去发掘,又有谁满足条件是鲜活而异于这个世界的呢?风匡野越发期待与金阅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