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栖春山 第61章 小狗与大虎

好累

真的好累，感觉是把全身的骨头都打碎后再被灵魂吞噬掉，才剩下的些如残渣般的迷惘空乏

樗走了，而她辛辛苦苦的据理力争也被一来自替罪羊的顶包，轻轻巧巧化为虚无

好不甘心......可她什么都做不到，这种如手中流沙般的无力感，真的好不甘心......

呀咧呀咧

那就别醒过来了，由吾——

神经病

.......

嘁

旁边应该围了很多人罢，淡淡的药香有点刺鼻，可温惠只觉得好累，她好想就这么睡过去一觉不醒

毕竟一睁眼，就要再度面对这个血淋淋的世界

也许呢，经历的所有也许就是一场梦呢，谁都没有走，她现在就躺在自己闺房的床上犯懒，一觉睡到大中午鸣翠再也受不了才堪堪钻出温暖的被窝，去阿家房里混个眼熟然后跟两位妹妹打打花牌，看看书做做绣品，浮云卷霭，舒舒服服又是一日

“女郎？”

可，是梦终须醒

又是那个令温惠十足惊艳的男声，可就算有美男在旁她也不想睁眼面对这个世界~~

“女郎，该喝药了”

唉

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得了，还是得面对现实和疾风啊

温惠动了动自己的四肢，确定这次没有全麻后才悄悄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仰躺在床上，她茫然得望着头顶那精致而陌生的鹅黄色床帐，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该死，难道是她睁眼的方式不对吗

还是宫

浓浓的熏香与淡淡的药香交融在一起，熏得人想吐

可还没等温惠闭上眼重新来次轮回，一碗黏稠若褐色沼泽还冒着气泡的东西便被递到了自己眼前。抬眸看去，是一夜间便消瘦了半圈的鸣翠，侍女眼眶还泛着红，啜着泪光，却仍将药盏往温惠眼前递了递

“女郎，节哀罢”

逝者已逝，而活下来的人，还得不顾一切得向前

看着鸣翠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温惠想哭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得哭一场了

哭什么呢，是被刺死的忠心伙伴，还是哭明明可以隐约预见但却无能为力的未来？

他应该，不会对阿爷兄长们下手吧，万一阿爷大兄战死，剩下的她们，又该怎么办呢

温惠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她是“征南大将军固惠安侯范阳卢氏家主”之女之上，离了这些名号，她于这个世道中，又算什么呢

可温惠实在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么，复仇，夺权，还是

谋反

但是陛下正值壮年啊，又礼待几位亲王倚以兵权重任，他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那温惠就可以去问问苻同志王同志司马同志有什么不满足的了，人心啊，折戟沉沙于**

诚然文帝在汉人眼中是位仁君明君，但放诸之还在西北啃草的鲜卑弟兄们呢？在内，被冯氏外戚所蒙蔽，在外，盲目得抬高汉人世族地位简直就是忘了祖宗忘了本！简直就是醉生梦死昏聩无道！

阶级的斗争，民族的矛盾，野心的膨胀，是这个时代的永调

“既然女郎已无恙，那在下便告退了”

也真是心思太重，重到温惠竟忽略掉了鸣翠身边还有那么帅~的一张脸

半扇暖阳透过宫窗，慵懒得淌在男子侧过去的那张脸上，他在认真得整理药包银针，将它们细细放入箱中轻轻关上收好。可那张脸实在是太巧夺天工了，美到总让人忽略掉“菩萨”的本质工作，继而，浮想联翩

或许呢，或许在男子最初踏入宫门的那一刻，真的有认真考虑过做一位悬壶济世的医者呢

“多谢”

温惠强撑着坐起身，她已经不是喝苦药还要放蜜饯的小孩子了，是一口蒙完后，吐出的发自真心的感谢

嗯，看着高菩萨赏心悦目的那张脸，其实也有蜜饯的功效啦

“在下告退”

男子还是那般不善与人交谈，在尽了基本的礼数后便提起药箱离了殿内，而背影依是美得若洛神之袖，飘飖兮，赛流风之回雪

多少纯净的一个人，却总会让人产生那方面的世俗联想。看着碗底药渣，温惠叹了口气，想罢这个把柄，还是不去用得好

毕竟上位者的一句话，就能让小人物彻底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她也不忍心

“樗呢”

“......已由孙侍中做主，风光大葬了”

风光，再风光能风光到哪去，温惠昂起头忍住泪意，从唇齿间绷出一笑

“慎娘和枫叔，可知晓了”

“......出不去，大概罢”

是啊，她们现在还被困在宫内，消息闭塞，出不去

“她，可还有家人？”

“阿樗是枫叔从外头捡回来的，她那时只有四岁罢，说是说还有个长她几岁的阿姊但这么些年也没见到过人，大概也是家里遭了难无依无靠......还请女郎节哀”

归去来归来去，终究留不住

“现在什么时辰了？”

将药碗递还给侍女，温惠将脸埋入锦被，事到如今，还是再睡一觉吧

可就在这时

“哟，卢——娘——子，终于醒了？”

是意料之外的女声，是熟悉的爽朗女声，轻巧得打破了室内所有的沉闷气氛

两人循声望去，绛色圆袍黑护腰，马尾高扬，彭城公主，携日光，带着压倒性的金光熠熠而来

靴声如鼓点，一下一下重重敲击在温惠心房，直至那张熟悉的面孔拉过小凳单手捧着脸坐到了自己床边，少女才恍然惊觉，此刻非梦

元华.......

“唉？吓傻了？唉呀我就说那老太婆也忒太凶了点，以前就是她最爱揪我逃课，嘁”

元华笑起来的样子有种老虎翻过肚皮让你尽情摸的怪异亲切感，见温惠捏着被子低着头不说话，女子先是手痒上前揉了把她的脑袋，接着换了只手捧脸，语气跟哄小孩似得一蹦一跳

“事情我都听说了，没事，我来接你回家”

我来接你回家

如花焰绽于夜空，少女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

可紧接着，有一滴泪从她眼眶悄然滑落，继而，是越来越多抑制不住的晶莹

元华摇了摇头，轻叹，却很自觉得坐到了锦被上，由着温惠将脸埋入她的胸膛扯着衣襟无声宣泄起自己的情绪

她在哭，畅快得哭，宣泄着属于一位小女郎最天真原始的悲伤与委屈

而女子在思考了一瞬后，亦是张开了手臂，回抱住了少女

“别怕，我在”

轻拍着背，安抚，她覆在她的耳边，只无比坚定得重复着这一句话

“阿姊在”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隽永温柔

也不知哭了多久，温惠才从抽噎中慢慢缓过神来，将手握上元华乖巧摊在床上的掌心，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劝服自己，她在

“别哭了昂~阿姊可哄不来人哦”

也许是怕佩剑膈着少女，元华笑着将其解下交给一旁傻眼状态的鸣翠，而温惠看着那足足有三尺长的玄黑佩剑，更是亚麻呆住

“呜，不，不是说，宫中不能佩剑的吗？”

“哎呀这么老实干嘛”

元华又揉了一把温惠的脑袋，才意犹未尽得缩回自己的虎爪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般宫侍谁敢这么不长眼？大胆！敢收本宫的佩剑，也不想想这大魏姓什么！就算遇到那老太婆，嗷，孙侍中，你直接撒泼打滚就好了啊。那老太婆就吃软不吃硬，你来个双手合十泫然欲泣说没有兵器傍身我实在害怕得紧要不孙大人陪着我好不好嘛，那老太婆肯定斜你一眼，就直接走人”

“再说，真不让拿兵器，那宫中的宿卫军怎么办？纯靠赤手空拳抓刺客护女郎啊？小呆子，也忒老实了”

看来，彭城公主这招小时没少用

元华本意是逗温惠开心，因此说话声调抑扬顿挫跟讲故事似的，可没想到竟起了明显的反作用。耳听着少女抽噎声渐渐变大，女子微慌，诚然她并不觉自己话中有错，诚然，她现在也掏不出什么能哄温惠高兴的面具玩意来

诚然，热闹还没有结束

就当元华疯狂摆手不知如何是好迹，殿外忽传来一阵骚动

“郡公，长乐宫可非未央宫，不得让您擅闯”

别说元华，就连跟着一起来的武婢都个个手拿齐人腿高的长刀，一边一个半开鞘一架住，啊哈，果然呵退众生，比惊堂木还好用

“吾乃堂堂长乐郡公，尔等宵小，岂敢拦我！

“切”

直接仰头躺在温惠床被下的腿上，元华把玩着床帐垂下来的流苏香囊，轻轻哼了一声——她对长乐冯氏可不感冒，尤其是那个和她审美撞色系的鲁莽少年

“长乐宫？”

用手轻轻卷着元华按在被上的马尾末端，温惠这才发觉自己躺得竟不是昨夜的床褥被套

“嗯对啊，那老太婆就是嘴毒心其实软得很，怎么可能还把你放在未央宫，叫几个身壮的女史抱过来的——嗐，这长乐宫修的这般豪华，只可惜太后......”无福消受

“太后娘娘和文成皇帝伉俪情深，同葬于平城，也算成了一段佳话”

“文成文明太后，唉，只可惜惠娘你没见过太后，那风姿风彩，何等善于权术，何等聪明果断，冯家人怎么一点都遗传不到呢”

“吾乃陛下亲封的长乐郡公——”

嗐，傻，傻点也好，毕竟比起胸怀大志实力却不详的继承人，中庸者，往往是更好的选择

“渭阳君，我听阿家说倒与太后娘娘有几分神似”

“虎皮犬骨，空有皮囊罢了，真有那个本事也不会——”

“不放是吧，不放是吧，好，给本公等着！”

“啧，吵死了！”

正想着郁闷事呢，外面却还有只狗在狺狺狂吠，元华啧了一声，腾得从床上立起，拿过鸣翠怀里抱着的剑就再度跟阵风似得走出去，讨贼

“长，乐，郡，公”

是殿外，彭城公主元华施施然倚靠在朱柱上（就差嘴里叼根狗尾巴草），脸上咧着笑，但说出的话却似咬牙切齿般冒着丝丝冷气

“冯氏与狗，不得入内”

“彭，城，公，主”

阳光刺眼，红袍少年亦抱胸而立，不甘示弱得扬起嘴角，是恶毒的回击：

“本公乃陛下亲封的一品郡公，与尔品级相当，就凭你，还不配在本公面前颐指气使”

搞笑，又不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冯嗣当然懒得装

“纠正一下，除去以‘开国’为衔，其余散公皆为从一品，长公主，乃正一品”

“更何况，本宫姓‘元’，你，姓冯”

元华挑了挑眉，眼神像是在关爱智障儿童

“开国”二字，是魏朝对有功之臣最高的赞誉，凡公侯伯子男者都要分“开国”和非开国的“散”之流，两者地位之差，大概是汉时关内侯和列侯的区别吧

当然，阀阅不在乎，毕竟他们的封邑又不靠皇帝陛下赐予

而如今最响当当的“开国”二字，自然给了太和改制的最大功臣之一，大魏洛阳城的修建者陇西李氏李僖，的阿爷

嗐，温惠这一辈的阿爷叔伯们实在太过耀眼，父辈们的光环真的很难超越的好嘛

“嘶”

争这些个从一品正一品有什么意义！

冯嗣眯起眼，长乐郡公现在很不爽，这女人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似得怎么甩都甩不掉！*的，自己那四兄行不行啊怎么还没把这女人娶回家关起来！

看着半阖的宫门，要是凭冯子兴以前的脾气早就一脚踹开，连带着把两武婢的脑袋也摁到地上，在大摇大摆得踏入后还要背过身狠狠踹一脚才解气的那种

而今，面对气势更甚一筹的彭城公主，少年也只得耍起嘴皮子：

“殿下难道就不感兴趣，那罪魁祸首，结局如何了？”

“殿下”

还没等元华反击“聒噪”二字，却见殿门自己向内打了开来。原是已穿戴齐整但面色仍旧发白的温惠，她先各看了二人一眼，继而轻轻道：

“都进来坐吧”

致，该死的好奇心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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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小狗与大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