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菁没有解释。她想,只要由淳问她,那么她会将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
而由淳没有问,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蒲菁耐心逐渐告罄,抽泣声渐停,仰起头迷惘地看着由淳:“你为什么不问我是因为什么哭?”
他眼里柔和坦荡得像藏了一首情歌:“因为我知道。”
蒲菁惘然:“你知道?”
“嗯。”
蒲菁更加惘然:“你知道什么呀?”
“关于你的,我都知道,还有你哥的,我也都知道。”
接下来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将他所知的全部倾诉给蒲菁听。
一步一步,他牵引着蒲菁的手,让她走进自己的世界。
从始至终,蒲菁的心一直被揪着,由淳讲述的关于她的内容,实在太过久远,久远得另一个自己已经是模糊不清的。
好像回到爷爷后山的那个山岗上,她与童年时期的自己隔山对望。她朝她呼喊,回音响荡整个山谷,在夕阳苍凉余辉普照的时刻,她喉咙干哑,恍惚间才明白她跟童年的自己隔着一个山头,也明白她再也不能是她。
由淳没有讲他看到蒲颂被匕首捅的事情。他无需讲,蒲菁已经知道他知道。
另外,蒲菁讶异于由淳对自己的关注竟然是始于小学一年级。他们算起来,那时还不到十岁。
她也很庆幸是当时的自己先遇到了由淳,而不是满身泥泞、内敛沉默的自己。
她小时候听歌,有一句歌词是风雨过后就有彩虹,于是她期盼下雨,一到雨停就迫不及待跑出去看彩虹。
结果每每都是失望而归。
后来蒲颂告诉她一个道理——遇到彩虹只是小概率事件。
那么她跟由淳能够通过瑄瑄跟由敏作为媒介而重新相遇,或许就跟能遇到彩虹一样,本已是小概率事件,更何况她还得到了由淳,那概率大概比遇到流星还要更小。
她不仅遇到了彩虹,还遇到了流星。
蒲菁想,她不会有比这还要更幸福的时刻了。
于是她两臂加了些力度,拥紧了由淳。
*
元宵节到了。
美臻还在家待着,她语气轻快地对蒲菁说不用担心她,她拿捏了她后妈的把柄,她后妈现在巴不得把她供起来。
蒲菁稍稍放了松口气。
今天周六学校放假,她要接爷爷回来跟蒲承叙他们吃饭,而由淳还要上班。
早上的时候,蒲菁在他怀里待了许久,不愿意离开。
她需要多充点电,才得以面对王乃霞时摧枯拉朽的锐减。
由淳摸着她的脑袋,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的时候吧。”
“那晚上要不要去我姐家?她说他们晚上吃烤肉。”
蒲菁想起香香软软的瑄瑄,猛的点头:“要要要。”
由淳笑道:“这么兴奋啊,你是很想吃烤肉还是很想见我姐?”
“都没有,”蒲菁摇着头道,“我是想见瑄瑄。”
继上次她跟瑄瑄说明天再去找她玩而她没有履行之后,她一直都很内疚,虽然她也知道小孩子忘性大,可能早就忘了她了。但没关系,趁着这次机会,可以再见见她,再跟她建立联系。
“好,瑄瑄看到你也会很开心的。”
“嗯!”
但目前蒲菁要面对的人是王乃霞。
她将车在家里小区停车场停好,爷爷推开门出去,她迟疑着跟了上去。
回到家,情形跟过年时刚进门的差不多。
王乃霞跟蒲承叙都在厨房忙活,四人打了招呼之后就各自分工:蒲承叙跟王乃霞接着做饭,蒲菁跟蒲爷爷到客厅看电视。
不知道是不是蒲菁的错觉,她竟觉得王乃霞看她时神态和颜悦色的。
她为这一点发现喜出望外。
到了快吃完饭的时候,蒲菁放下碗筷,稳了稳心神,挨个叫了他们一声:“爷爷,爸……妈……”
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蒲菁缓缓开口:“我有男朋友了。”
蒲爷爷当即追问:“谁啊?”
蒲承叙:“是不是上次在你家那个男人?”
蒲爷爷:“谈多久了?对方长得怎么样?家庭怎么样?”
蒲菁吞了吞口水,尽量平静地开口:“对,是上次爸你看到的那个。”又扭头望向爷爷,“爷爷你也认识的,一小附近开诊所的那个由医生,就是给我弄牙的那个。”
他们俱是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蒲承叙:“挺好的,看他斯斯文文的,人也勤快。”
蒲爷爷:“那个由医生是不错,人是真的好,长得也高,一点都不输小徐,你们在一起我没话说。”
这时候,王乃霞的声音像是火堆中的一块冰,冷峻地划开热火朝天的交谈:“那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蒲菁加大了握着碗沿的力度,怯怯道:“目前还没打算,因为我们在一起还没多久……”
王乃霞神色如常地应了一声,好像她们探讨的是一件再日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事实上,她们已经十几年没有进行过一场和颜悦色的对话了。
爷爷赞许道:“这也是好的,你们不要着急,多了解了解。”
蒲承叙也附和:“你爷爷说得对,这种事情急不来的,你要是觉得好就继续,不好就断了,千万不要留恋,爸爸绝对会站在你那边的。”
爷爷看着蒲承叙,满脸不可置信:“他们这才哪跟哪,你跟她讲这些?”
“哦哦,是我是我,有些糊涂了。”蒲承叙忙笑着打哈哈。
“小菁,你要相处了觉得好,就带回家来,我们帮你一起看看。”
蒲菁笑魇如花:“好,知道了爷爷。”
吃完饭,蒲菁争着要从王乃霞手里接过洗碗的重担,王乃霞也不拦着,两人在厨房里面并排而立。
蒲承叙见状喜出望外地嘱咐几句,就出了厨房。
他一走,王乃霞的脸色也当即垮了下来,悻悻然扔下围裙到一旁看手机。
蒲菁感知到她脸上的前后差距,立即不敢多说话了,将头垂得更低,恨不能埋进洗碗池里面。
洗好碗,蒲菁去了趟尹莉川家。
尹莉川已经出了月子。她穿着白色的毛绒外套,长发低挽着,在飘窗前满脸慈爱地看着小凯凯,额边碎发因低头动作而垂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画面美得像一副画。
她听蒲菁讲跟由淳在一起的事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打探道:“那他对你好不好?”
“好啊。”蒲菁想他帮自己洗内衣裤的事情,不禁红了脸,“他对我特别好。”
“小菁,你别上头了,现在是热恋,肯定对你好,”她眼睛有意无意地落到不远处在给自己削苹果的祝元丰身上,“要是能一直对你好才是真的好。”
祝元丰似乎心有灵犀,削苹果的动作骤停,朝她们的方向一脸委屈地喊冤:“姑奶奶啊,我对你还不够好啊?”
对此,尹莉川欲言又止,一时间却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只好作罢。
祝元丰是出了名的疼老婆,社交账号头像是尹莉川五官的局部特写,朋友圈背景也是尹莉川,就连各平台账号名字也是直白到不行的三个字——爱老婆。
蒲菁每每看到都会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再忍俊不禁地羡慕起尹莉川。
祝元丰跟尹莉川还在学生时期就已经相识,追了许多年才追到手,平时祝元丰除了上班就是陪老婆,对老婆的话也都是言听计从。
他也肯为尹莉川花心思,知道尹莉川喜欢花,家里花瓶里置放的花永远都是新鲜娇艳的,为的就是尹莉川看到有好心情。
蒲菁不止一次感慨,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二十四孝好男人。
在他身上,蒲菁不由自主去想象由淳以后当了丈夫的模样。
他性格比祝元丰更加温柔耐心,也会更细心,会照顾人的情绪,当丈夫应该也会更加合格。
他在蒲菁眼里可是跟彩虹、流星同样难以遇到的男人。
蒲菁想着想着才发现——不过分别半天,她就开始很想他了。
*
送爷爷回乡下,一看天色也渐渐黑了,由淳就快下班了。
蒲菁回程途中更加迫不及待,甚至两次差点闯了红灯。
她到由淳诊所时,诊所门的卷帘门已经拉下,蒲菁站在门口错愕地给由淳发消息。
由淳没有接。
蒲菁越发焦急,直到听到由淳的手机铃声渐渐接近,耳边也听到由淳在后面叫她的名字,蒲菁才得以松了口气。
蒲菁这也才看到由淳的两只手都很忙——一只提着饮料,一只提着购物袋,根本腾不开手来接电话。
她笑了笑,为了掩饰自己脸上的慌张与焦虑,抬起两臂抱了抱由淳,在他耳边轻语:“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见了,另外,我还想跟你说——半天不见,我很想你。”
由淳愣了愣,轻轻放下购物袋,伸手将蒲菁抱紧一些,也在她耳边低声说话:“我也很想你。”
由淳的诊所是位于学校附近,虽然已经到了放学的高峰段,但偶尔还是能看到零星几个慢吞吞才刚出学校的学生,看到这一对难舍难分的大人,正饶有兴致地驻足打量;学校附近的小摊贩也收摊了,推着小推车路过时将目光直直落到他们身上;还有来这附近寺庙祭祀的中年妇女,提着祭祀的篮子似笑非笑地凝望着他们。
蒲菁察觉到这些目光,开始感觉有些汗流浃背了。
她手抵在由淳胸前将他推开,提起购物袋低着头快步往自己车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