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空中越飘越高,最后“嘭”地一下,脑袋撞到了天花板。
“谁?”罗琼被吓一大跳。
瑶蕊适时出现,吹开窗户,用鬼遮眼给在场的三位表演了一套狂风大作的假象。
没事没事。我拍着胸脯安慰自己,我才做鬼不到两分钟,哪有瑶蕊老奸巨猾的手段。
经此一阵风,罗琼也放下警惕,恢复平常的淡定。
“谢谢您啊医生,您说的我们都记下了,因为我朋友情况比较特殊,麻烦您多照顾一下,我们两口子最近平常只要有时间就来医院看她的,这次真的是个意外……虽然我们不是病人家属,但该走的流程您告诉我们就成,我们肯定积极配合。”
瑶蕊跟我咬耳朵,告诉我,他们这次来是因为我今天突然在病床上站起来,脑袋磕天花板上了,仪器被吓得直呲哇乱叫。
要知道,我现在可是被宣布为脑死亡的人,不在床上好好躺着,跳起来吓人就算了,还专门挑了个头七的时间点诈尸,怎么不让人害怕……
可怜的医生护士们忍着恐惧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把我重新摁回床上。
主治医师看了眼表,不住叹气:“行,有需要我肯定让人通知你们,我二楼有个会,现在快迟到了,你们在这多陪陪病人吧。”
苏鹏鸣忙不迭站起身恭送这位累得手指头都打颤的白衣天使:“好好,谢谢您啊医生。”
他们把医嘱原封不动地传给护工后,抓起车钥匙,拎上爱马仕,立马开溜。
神奇的是,他们一出房门,我好像被吸盘吸引似的,不由自主地跟着人家夫妻飘走了。
我疯狂给瑶蕊使眼色:怎么回事?救我啊!!!
瑶蕊不疾不徐地飘着跟上来:急什么这不是跟着呢吗,这么大人了一点都不稳重。
我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骂,又不敢确认罗琼能不能听见我说话,索性闭了嘴扭过头去不理她。
上了车,瑶蕊带着我挤在角落里,我大气都不敢喘。
瑶蕊提醒我:没事,他们听不见我们说话,阴阳两隔的事你忘了?
我疑惑道:那刚才我撞天花板的时候他们怎么听得见?
瑶蕊:哦,是我干的,吓吓他们,好玩吧?
我:……
“媳妇儿,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啊。”苏鹏鸣瞄了眼车内后视镜。
“什么事?说。”罗琼抱着双臂,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摇摇晃晃。
苏鹏鸣下意识降速,小心翼翼地开口:“今天我闲着没事干,亲自去面试现场帮忙筛了一下,看到了个熟人,姓陆,叫陆靖诚,当年和瑶姐分手,还骗了她一大笔钱的那位壮士。”
我和瑶蕊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的震惊。
罗琼听见“陆靖诚”仨字的时候就已经坐直了身子:“然后呢?”
“然后我看他瘦骨嶙峋的,就没打他,赶紧让他滚了。”
罗琼重新摔进真皮座椅里,敷衍着应了一声,而后久久不语。
要是苏鹏鸣不提,她估计也想不起来陆靖诚这号人物。
瑶蕊难得幸灾乐祸:双一流名校高材生如今竟来应聘之前最看不上的物流公司,啧啧啧……可见人品才是决定发展下限的。
我:还骨瘦嶙峋呢,壮士现在都吃不起饭了,我建议他直接吃牢饭,少走二十年弯路。
罗琼闭上眼睛,当年这人对着他们一众学生颐指气使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还没过十年,就变成了瘦骨嶙峋,拿着简历到处求工作的倒霉德行。
我看到她很熟练地摸自己肚子,仔细看,小腹还真有点隆起。
我戳戳瑶蕊:她怀孕了?
瑶蕊点头:但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她压力大就大在这了。
怪不得她这么恨我……
苏鹏鸣还挺重视这个孩子的,每次罗琼出家门他都要接送,脚程超过两分钟他都得让她坐车上,等罗琼回了家,他也就开车回自己公司开会去了。
罗琼下车的时候,我还是像刚才那样,手无缚鸡之力跟罗琼飘走了。
瑶蕊追跟上来解释:她杀了你,你当然摆脱不了她,等你的头七过去就好了。
那你还跟着我吗?——我隐隐有些担忧。
瑶蕊:不跟了,我还有点事没完成,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了,一次性都办好就得了。
我:好吧。
苏鹏鸣的妈妈是当年快递站的苏姨,苏姨目光毒辣,从一开始就看中了这个大方有冲劲的女孩,极力支持自己儿子勇敢追爱。
但实际上谁知道她看上了罗琼的什么呢?
罗琼恭恭敬敬地向苏姨问了声好,打开自己的卧室,上锁。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知被她重复过多少遍。
她要干嘛?我尽量和罗琼保持距离,但到一米之外就会被自动吸回去,摆成恐怖片里鬼搭肩的状态。
只见罗琼踩上板凳,从书柜顶部搬出来了个跟牛津词典差不多厚的本子,A4大小,鼓鼓囊囊的,看起来是用了很久了。
孕妇搬砖头……倒是项新鲜的运动。
瑶蕊悄悄告诉我,这个本子是罗琼拿我好多个日记本缝在一起的,所以才显得那么怪异。
我一时不知道是该羞耻还是震惊。
既然是我的遗迹,我现在就算偷看也没什么道德问题。
瑶蕊也想站我旁边偷看,但被我打走了。
我一想到她造梦之前一定是偷看了我的日记,忽然感到有些恼羞成怒,把人打跑还不算晚,突然对她大声控诉:看什么看?梦里都被你看光了,还看!
瑶蕊:……
罗琼对我们的争吵置若罔闻,自顾自在本子的最后几页写东西。
我凑上前去看她写的:
——今天是中秋节,也是柳然脑死亡的头七,所有人都应该和家人团聚,想来她应该也会和瑶蕊团聚吧。
昨天做了两个噩梦,第一个是在餐厅吃饭,我看见柳然了——其实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她了,可能在梦里比较肆无忌惮吧,我对她说了很多很多过分的话,但她好像没怎么生气,我倒是挺生气的,把自己羊水气破了。
梦里的孩子生下来和柳然特别像,柳然就在病房里给我喂水,她还在旁边告诉我,这是她给以前最疼她的外婆争取来的好人生,她很满意我和我老公这对父母,肯定不会让孩子吃苦。
……原来我梦里生的孩子是她的?
这样也好,如果这孩子生下来真像我外婆,也算是个好事了。
可能是孕妇手指容易肿,不好握笔,我看她停下来歇了歇,又往下写:
今天还是我生日,孙仲青托人捎信,让我去快递站取礼物。
我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如果他在快递站等着堵我,我也跑不远,这就很麻烦了。
如果五个月前我没有喝那杯酒该多好啊,我起码心里有底,但现在孩子生父的身份扑朔迷离,虽然这个房子是我买的,也在我名下,但我在这里待着像热锅上动都不敢动的蚂蚁。
我不敢面对我婆婆,更害怕小苏发现不对劲。
要是让男人到了五十多岁像女人一样绝育多好,这样起码不会祸害别人家庭。
……
瑶蕊又凑过来抱我胳膊:今天是中秋节呢,咱俩好不容易见一面,你还舍得打我。
我心里堵的难受,默默把瑶蕊的手拿开。
没想到我师兄是这样的人……明明当年我手受伤的时候,他还着急忙慌到处找专家来着。
瑶蕊坚持凑上来,笑意盈盈:孩子不是孙仲青的,放心吧,他早绝育了。
我:?
我后退了一步,嫌弃道:神经姐姐,不要凡事都瞎说,造谣犯法的。
瑶蕊的笑容有一丝破裂:叫声神仙姐姐,我就告诉你实情。
我看四下无鬼,才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神仙姐姐,行了吧?瑶蕊,我记得你当年怎么不是这样呢?
笑容终于在瑶蕊脸上消失,不过她马上调整好心态,又挂上了新的笑容。
——柳然,咱们别提以前了好吗?
——以前是我不对,让你委屈了。尽管我生前遗憾良多,欠你更多,因为我已在和你在谵妄世界里相处数十年里将自己心理的罪孽洗清多半,光顾着自己心里痛快了,没考虑你的感受,还是我不对。
瑶蕊脸色严肃,语气诚恳,我心里系着的扣子一下子卸了力气,松开了一条缝,再没有什么理由去怪她,可到底心里还是委屈的,只是不好再发作了。
——但孙仲青确实是因为家庭原因,早没了生育能力,孩子不可能是他的,你就放心吧。
以前没有人和我提起过孙仲青的私事,因为杨教授收徒弟看天赋不看年龄,导致她的几个学生代沟比较大,平时都是各忙各的,一直相敬如宾,客气的很。
我的脾气偃旗息鼓,不情不愿地接话道:知道了,看罗琼一会儿要干什么吧。
这个事还是得找个机会让罗琼知道,不然天天提心吊胆的,太憋屈了,对孩子也不好。
罗琼将本子合上,静静坐在台灯前,灯光把左右脸照得阴阳两隔,讳莫如深的,不知道在表演给谁看。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瑶蕊说,罗琼最近每次写完日记都要入定一会儿,这是习惯。
可惜这次她的习惯没持续多久,就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罗琼拿起电话,大概应了几声,便急匆匆起身拿上车钥匙出门。
苏姨听见身后的动静,老态龙钟地回头质问:“慌慌张张的,你不好好在家呆着保胎,要出去干什么?”
“妈,我去趟法院,小苏现在正开会呢,就不让他跟着了吧。”罗琼心已经飞出去了,却不得不在苏姨跟前绊住脚。
苏姨不怒自威,慢悠悠地吩咐:“你自己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就行,弄好了赶紧回来。”
“您放心吧,我很快处理好。”
我和瑶蕊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精成妖怪的苏姨识破我们的行踪。
罗琼大步流星地出了门,我鬼鬼祟祟地被吸走了,瑶蕊施施然跟了上来,一人两鬼一起上了车。
按理说,罗琼现在这种情况是不适合开车的,但事发突然,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疑惑道:她开的方向也不是法院啊,怎么跟刚才咱俩来时的路一样呢?
瑶蕊看起来有些着急:应该是你那边出事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她被苏姨管的很死,只能骗一下了,不然咱都出不去。
罗琼把车开成220时速飞车,完全没顾自己孕妇的身份,一路疾驰到了医院。
倒库停车一条龙,飞奔进医院大门,又差点把电梯钮戳烂。
灵魂体很容易散的啊……
——我在后边哀嚎不止,终于在魂飞魄散之前到达了事发现场。
很惨烈。
我爸没死,他之前在我梦里过世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现在好好的坐在我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手里紧握着本该插在我鼻子上的氧气管。
心电图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地上到处都是因为粗暴拔管飞溅出去的鲜血。
我彻底死了。
罗琼尖叫着拽住他的衣领往地上砸,试图把他脑子里水分超标的脑浆子砸出来。
我爸没有反抗,任由她撒气,直到罗琼筋疲力尽,捂着小腹靠在墙上。
我发觉他好像老了很多,白头发如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但他这人好像又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那副自以为是的德行。
“脑死亡什么概念,你不懂吗?她和她妈不一样,她妈能说话能吃饭,她现在就是一具能喘气的尸体,我这是帮她解脱。”
“你激动什么?我是她爸,你只是个朋友而已,我才是她亲属,放弃治疗的字也是我签的——怎么了?你还不服?你要多少钱我给你,拿我撒什么气!”
罗琼气得血气上涌:“你杀人你还有理?她还真是倒了天大的血霉遇上你这么个疯子当父亲。”
“如果有那么一丝希望,我会让她去死吗?我现在就是宁愿她去死,也不想看到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爸鼻青脸肿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梗着脖子坚韧不屈地看着罗琼:“你管她很多年,这些年她疯疯癫癫的我没管,我承认,但我也没缺了你费用啊,我让你多花钱了吗?”
“前些年她妈妈去世,你还装模作样地体恤我,说什么照顾了她妈妈十几年了,让我休息休息,柳然的事还是你承包,怎么样,说完之后心里就不舒服了吧?”
我爸的脸在我看来总有些洋洋得意:“现在她死了,一切都解脱了。”
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感觉恍如隔世,连罗琼之后的花式骂人都被我忽略了。
在床上躺了十多年,我妈总算解脱了,不用每天跟完成kpi一样活着了。
虽然我爸现在看起来精神失常,但有件事他确实没说错——我再不拔管,就得人不人鬼不鬼地徘徊在轮回之地不得往生了。
还是得感谢他这一壮举,我得以彻底解放,不然还要跟我妈似的靠药吊着一口气,然后用着一口气折腾所有人,无论对我还是对后死者们都不好。
罗琼因为故意伤人被移送相关部门,后因为身怀有孕,加上受害者谅解,顺利回家,但也没少被苏姨数落。
小记于2024年9月17日晚23时:
今天是中秋节,大家节日快乐。
很凑巧,我能在中秋佳节之际回到现实世界和瑶蕊碰面,度过了这丰满的一天。
但也很不巧,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写日记了——还是我操控罗琼的身体,让她梦游的时候写的。
大概以后的记录都得由四川辣妹代劳了吧。
白天的时候,罗琼夫妇提到陆先生的处境时,她虽然嘴毒,但我觉得她其实没有那么放在心上了——虽然这人渣是她初恋。
往事已如云烟,为了自己的灵体健康,还是既往不咎比较好。
毕竟谁也不想变成恶鬼,一身怨气,被人笑话。
所以蕊蕊也原谅了当年是我把她骨灰盒扔池子里的事——说起这个我就想抽自己,整天疯疯癫癫的不成样子,害得她憋憋屈屈地被封水里那么久。
二十多岁的生命能延伸出四十多年的时间,我觉得这辈子很值。
因为年纪小,能力轻,我总是不能在对方的摇摆中往地上插个定海神针,导致爱情忽明忽暗,我也总是在激烈的兴奋和彻底的失望中徘徊,到了最后也只剩一腔浓烈的内疚让我在她死后怀念往昔。
不过还是要感谢一下她的保护,不然我现在都碎成渣渣了,也投不了胎。
地府判官说,我这辈子没做什么害人的事,反而因为当年地震的时候积极救灾补上了好多灵命的空缺,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蕊蕊那边我就不知道了,这种事情不能互相告诉的。
她已经去往生之地取牌子了,一会儿就回来。
等她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去她造的“神奇小世界”看看。
她说的神乎其神,我都有点信了,等我体验体验再给你们测评哈。
其实我自己感觉,蕊蕊对我除了有点愧疚,还是有点喜欢的。
可她就是再喜欢,我也累了,情爱之事过于消耗人,还是要辩证看待……
现在的话……就算了,毕竟两个要投胎的灵体还谈恋爱的话太累鬼了。
毕竟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不说了,她要来了,我们要去小竹楼住噜~
拜拜!
别高兴太早,还没完事(不是说主c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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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