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岁将目光从遥远的地方收回,落在何臾身上。还好出门前何锦书逼着何臾洗了澡,不然现在简直污染祖宗圣眼。
祖宗怎么老盯着我?不知道祖宗在想什么,会给发个红包吗?不过又不是过年,发什么红包。何臾腹诽着。但祖宗什么也没说,祖宗的金丝滚边衣角从她眼底划过,何臾连忙爬了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跟上祖宗。
祖宗还是跟之前一样,脚不着地飘在半空。他飘到门口时,何锦书后退几步,微微欠身。然后就一直欠着了——因为祖宗就飘在那,不说话也不走。
何臾灵光一闪,走上前给祖宗引路,“这边、这边,您请。”
隔着八个病房,何忱和一众老头老太远远朝祖宗鞠躬,恭送祖宗。
这里是何氏家族的私立医院,专门治疗与“穿越时空”相关的病情,所以这里绝大部分人都是何氏子弟。大概是接到通知了,人人看见祖宗的影子,都自觉退让三尺。何臾带着祖宗通行无阻下了楼,直达停在住院部门口的劳斯莱斯。
何臾拉开车门,手臂一伸,让祖宗好借力进车里去。这台劳斯莱斯一看就是专做接待用途,里头的设置应有尽有。何臾让祖宗坐下后,立马拉开桌板,给祖宗从冰箱里取出点心、蛋糕、咖啡,甚至用紫砂壶沏了一壶君山银针。
等祖宗坐定,何臾才去驾驶位开车。何锦书没跟上车,他开了另一辆帕加尼远远跟在后头。还有至少十台车在何臾起步时,发动引擎,呈护航状跟了上来。但他们小心翼翼把控着距离,统统不敢靠太近。
何锦书说祖宗的意志力太强了,靠近祖宗的何家人都出现了“意志力紊乱”现象,只有何臾不受影响。或许是因为何臾平时的“意志力”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笑话,何臾一个废物能有多强的意志力?但是如果何氏要用废物,哪怕大动干戈也能给她把意志力强化强化起来。那天无名山的事情没一点新闻报道,诚然有时间倒流、导弹没炸成的原因,但十架破云300出动这可是没更改的事情。新闻上不见一点水花,大抵是何氏只手遮天了。
那场堵上几百号人命的行动,只是为了让何臾把祖宗的“生门”打开,把老祖宗放出来。
何氏想干嘛?
何臾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祖宗——祖宗略略垂眼,端着杯盏在拂茶叶。抛开畏惧,其实江岁是个蛮年轻的倜傥男人,或许“死”时也就三十来岁,甚至更年轻。也不知道和谁生出了何氏。
应该是个姓“何”的姑娘。不会是那个“间者”吧?何臾觉得有意思起来了。间者看起来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年纪也同江岁大差不差。既然江岁能诈尸,间者为什么不能呢?
这不就是那个什么神话剧里,潜伏两千年,只为了打开秦始皇陵墓,救公主的戏码吗?江岁肤白貌美,怎么不能算“公主”?
但是这样的话,何氏追杀间者,不就是追杀亲妈吗?丧尽天良啊。
“看路。”细长的丹凤眼忽然上挑,透过镜子一瞥何臾。
何臾瞬间警醒,在撞到转向车之前,刹住了车。差点被她撞的那辆车吓得要死,拉开车窗看见何臾的车标又不敢骂,悻悻收住中指开走了。
何臾也是好起来了,走在大街上都被看作人上人。
“咳……”何臾清了清嗓子,找到话题说,“祖宗,你会说普通话了?”祖宗刚刚那句“看路”简直字正腔圆。
何臾纯粹没话找话,她没想到祖宗应了她,“不难。”
“哦……”看来祖宗来到21世纪一个星期,已经抓紧学习了。何臾心想真不愧是祖宗,然后就又找不到话聊了。
何臾实在不算能言善辩之人,她最强的功力只在打游戏骂人的时候。而祖宗更是一副高岭之花不爱说话的样子,于是两人一路沉默不语。
还好何锦书给的地址离市中心不远,何臾开的车又是豪车又挂0001的车牌号,一路上除了红绿灯,没人敢挡道。半个小时后何臾就把车开到顺承区海云花园。
要不是照顾祖宗,何臾这辈子都没机会进这个小区。进来才知道里边全是中式庭院,个个修得跟皇宫似的。何臾的车刚刚到小区,就有一个穿西装、戴白手套的中年男人带着一溜女仆装过来迎接了。到第八号门口,管家甚至从下车点铺了个红毯到进门位置。
车门拉开,祖宗却不下车。
就在管家以为是自己有失误时,何臾反应过来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弯腰抬臂,以掌权太监的姿势扶“太皇太后”下车。
祖宗握着何臾的小臂,双脚落了地。何臾眼珠一转,意识到这些服务人员都不是何氏的人。
祖宗踏上红毯,一步步走得稳当极了,简直是金科状元在走四方步。只有何臾知道,祖宗快把她的小臂勒肿了。
何臾抬起头看了看祖宗的侧脸,痛得咬牙切齿也不敢多说半句。
偏偏第八号是个真·皇宫,面积巨大,走过入户门楼,要穿过满池荷花,再走风雨连廊,又是汀步道,最后走进主宅。红毯居然一直铺个没完没了,服务人员一路都跟着他们。
真是钱难赚屎难吃。这口泼天富贵实在太难嚼。
进入主宅里,大概是被叮嘱过,服务人员都没跟进来了。管家跟何臾说,每间房间里都有电话,他们24小时随叫随到。只剩何臾这个大内总管跟着,祖宗又飘了起来。
何臾抱着胳膊原地跳了好几下,才冷静下去。祖宗还抬抬手指,将何臾卷起的衣袖捋平了,意思不想让别人知道祖宗不会走路。
何臾想骂死要面子,但没这个胆。
桌上有热茶和果盘等各类招待的东西,何臾将茶给祖宗,果盘自己吃。咬了两口,见祖宗将目光从庭院中的柿子树收到果盘上,何臾才将水晶盘转过去,犹豫一下,周全道:“祖宗,这是凤梨,‘黑凤梨’那个凤梨。这是车厘子,车厘子,嗯,你就把它当樱桃好了,不过你没死那会估计也没樱桃。这是荔枝,苏轼一天吃三百颗,这个、这个……”果盘里一大堆水果是何臾也不认识的,但她也死要面子,不想承认。最后她将盘子一推,说:“总之吃不死人,你吃吃就知道了。”
这话有点不耐烦,何臾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是对祖宗不敬,但祖宗貌似也没在意。他拿着银叉,戳了戳绿色的牛油果,又叉了一下晶莹剔透的龙宫果,最后还是保守地吃了两颗荔枝。随后便放下刀叉,从会客厅飘到了一侧的卧室里。何臾不放心,就跟在祖宗屁股后。
大概是考虑到祖宗是古穿今,何氏安排的这个两千多平的大宅全是按中式审美设计,比何臾表姐家房子还大两倍的卧室里连玉石屏风都安排上了。何臾找到一个遥控器,一按,屏风一页一页折叠,旷阔阳台里包着的一线湖景就露了出来。环视渺远的湖岸,只能看见第八号豪宅,准确地说,是第八号豪宅独享整个湖景。
何臾全然没见过世面,一边探索屋子,一边把“有钱真好”喊了无数遍。本来是她照顾祖宗,结果变成她自己激动地跑来跑去、跑去跑来。
反倒是祖宗神色淡淡的,也就看见230寸的大电视从墙体里出来时,眉毛动了动。
想想也是,祖宗墓地都是一座大宫殿了,他哪瞧得上这些凡俗之物。何臾心安理得地从卧室跑到负二楼停车场、跑回三楼游泳池,又跑去栽满牡丹的后花园,连保姆间都要兴致勃勃地一一参观。
没办法,何臾乡下人进城,什么都没见过。
最后何臾的微信步数都破万了,她才用吸管嗦着酒窖里随便拿的葡萄酒回去找祖宗。
结果发现祖宗又死了……不对,何臾颤着手探祖宗鼻息,发现还是活的。
吓死个人,要是辛辛苦苦下大棋求回来的祖宗死在何臾这里,何氏肯定又要发癫炸世界。
何臾挪动软掉的腿,坐到露台另一侧去。貌美如花的祖宗就枕在露台卧椅上,闭眼小憩,静寂得像是阳光下的一捧尘埃。风一吹,就会无影无踪似的。除了飞檐下挂着的雨霖铃滴答滴答将昨夜的雨水导向排水口,此外再无声响。
何臾忍不住想,江岁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怎么能给何氏家族穿越时空的特权?间者为什么非要“复活”江岁?还有董事长何忱,他一定是间者的同谋。除此之外……何臾发现还有第三股势力——族长何庆云。尽管他对江岁毕恭毕敬,见到江岁时甚至老泪纵横,但何臾下意识认为,他十有**不希望江岁复活。
所以,何臾已经想清楚间者和何忱兴师动众的来龙去脉了。
何臾是他们的□□,钥匙得插入正确的锁中。而这把锁,平日一定死死握在何庆云手里。何庆云的势力大过何忱。何忱就引他山之石,以清扫间者的名义,将自己的势力放入无名山中。乔酒的任务就是引导何臾入山,并暗示她“复活祖宗才有活路”。
好了,现在祖宗都活过来了,何庆云总不能把祖宗按回棺材里去。
但是间者和何忱复活祖宗是要做什么?
何臾不知道。她盯着祖宗高挺的鼻梁、柔和的薄唇,慢慢也在午后时分的阳光里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