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杜少谦幽幽转醒,只觉额头昏沉,全身乏力,睁眼后缓了好一会儿,脑海中断断续续的回忆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便急忙去看那扇窗户,关得紧紧的,一时也分不清那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总之是诡异又晦气。
他从床上坐起来,起身倒了一杯凉茶咕噜饮下去,微微慌乱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关于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他所剩的记忆已经不多了,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个女孩子的长相。
说起那天夜里,原是学堂的同窗过生辰,请杜少谦去家中赴宴,席上他见同窗一家其乐融融,兄弟姐妹也都是一副亲切模样,心里甚不舒服。
虽然他父亲对他也很好,一应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不说,还时常来探望,见了面,也总是殷切的关心他最近吃的好吗?睡得香吗?
可杜少谦心里就是不称意。
随着年岁渐长,他渐渐明白,外室子,是比庶出还要低贱的身份,所以出门在外,他从不敢主动提及父母半句,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人越缺什么,就越在乎什么,纵然他有才有貌,在学堂中有一堆朋友前呼后拥,但终归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是人人唾弃的存在。
所以他最渴望的,便是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杜少谦时常想,如果父亲真心为他好,为何不早早将他和母亲接入家中,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呢?
杜少谦心中郁闷,就一杯接一杯的饮酒,从同窗家出来后,他感觉身体里仿佛住着一头随时会冲出来的野兽。
支开车夫后,杜少谦原本是要改道去青楼的,那里有他的相好,但他无意间看到了一个女孩儿,她正步伐欢快的走在街边,虽然身板瘦弱,但胜在模样不错,素面朝天,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灿若星辰。
没来由的,他心底烧起了一丝怒火。
她在开心什么?
她看起来那么穷!
她凭什么那么开心?
酒精催化了杜少谦心底的恶,使他毫无顾忌的放出了那头野兽,他嗅着味道,一路尾随到了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然后愤愤咬碎了那个揣着一腔喜悦急于归家分享的女孩儿。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杜少谦才惊觉自己竟然做出了这种事,他想跑掉,可那小小的,奄奄一息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拽住他的衣袖,说要报官。
报官?可笑。
然而就是那么一拉一拽,杜少谦突然听到了一声重响,那是头部磕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他觉得自己也没用多大力气啊。
可是回头去看,只见鲜红的血液从女孩儿头部汩汩流出,就像鲜红的玫瑰在舒展艳丽的花瓣。
那一瞬间,杜少谦怕极了,他心慌的厉害,立刻往四周瞅了瞅,然后拔腿就跑。
等回到家中,躲进自己的房间后,杜少谦才勉强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遗落了腰上的玉佩。
回去找是不可能的,他腿软的一塌糊涂。
杜少谦安慰自己,应该是跑得急,不小心丢在了路上,反正玉佩上也没有刻他的名字,而且因为那枚玉佩太过珍贵,他甚少佩戴,所以应当不会有人会认出来,没什么好担心的。
第二天他如往常一样去学堂,听见同窗们议论起那个死去的女孩儿,甚至还跟着一道惋惜。
“多么年轻的生命啊!”
但他没有料到,玉佩最终会落到他父亲手里。
傍晚下学归家,撤下温和面具的杜少谦见到杜知府,终于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他亲切的迎上去:“父亲来啦。”
杜知府却并未如往常一样和颜悦色,屏退其余人等后,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一脸沉重的看向儿子:“这枚玉佩是去岁你生辰我送你的礼物,现在你告诉我,它为何会出现在一个死人手里?”
面对杜知府的质问,杜少谦不敢狡辩,果断的跪地认错,但却颠倒黑白:“父亲,那晚我喝醉了,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她自己凑上来的,也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在地上的。”
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女孩子的错。
杜知府长叹一声,扬手给了儿子重重一巴掌,惊地树上栖息的鸟都吓跑了。
他活到这个岁数,又常年浸淫官场,判过无数大小案件,能看不出来儿子在撒谎吗?
可那又如何,要抓捕自己唯一的儿子吗?
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亦或是在牢狱中度过一生?
这不可能,要怪,就怪那孩子命薄吧。
*
闻家。
真凶已经找到,然后呢?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帮你们的,”这是兰英和李墨白商议后的决定。
事情走到这一步,不让真凶付出代价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闻父和闻母对于竟然是知府的私生子害死了女儿这个结果早有心理准备。
要去向更大的官申冤吗?
他们显然没有这个勇气个魄力,如果有,当初也就不会明知杜知府错判而隐忍了。
他们有孩子,有亲人,有太多顾虑,想要对付身居高位,人脉广阔的杜知府,犹如螳臂当车,鸡蛋撞石头。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有一颗想要报仇的心。
闻父和闻母擦干眼泪,齐齐跪地向兰英和李墨白重重叩了几个响头,求道:“还请恩人,再帮我们最后一次。”
次日,天光明媚,白云飘荡,是一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好天气。
杜知府和妻子金夫人一起用完早膳,便登上马车去往府衙了。
金夫人送走丈夫后,见了几个庄子上的管事,查问了一些事项,然后就在次间的软榻上歪着看账本。
金夫人毫无疑问是个美人,穿一身丁香色素面妆花褙子,因是在家中,头饰简单,只别着两支镶珠宝鎏金银簪并几朵绢花,即便已经四十出头的年纪,生养过三个孩子,仍保养的很好,细瞧脸上也没多少皱纹,看着油光水滑的。
金夫人出身也很好,她自小在京中长大,是实打实的京都贵女,当初看上寒门出身的杜知府,一心嫁他,除了图他相貌好,为人上进有前途,为的就是杜知府亲口承诺她,和她成婚后,永不纳妾。
这便是低嫁的好处了。
婚后杜知府果然信守诺言,没有纳妾收通房,少了妾侍闹心,所以金夫人一直过得很舒心。
要说哪里有不顺,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生出儿子。
但金夫人想的开,更要紧的是,她有底气,她父亲如今是从三品的京官,家里几个兄弟大都有出息,姐妹们也都嫁的不错,所以,即便金夫人没能生出儿子,也从没有想过要给丈夫纳妾,日后了不得从族中挑个男孩子过继就是了,反正她才不会给自己添堵。
翻看了几本账册,金夫人有些困了,正想回房睡个回笼觉,忽然从窗口飞进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金夫人和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吓了一跳,等看清那只是一个小纸团后,纷纷松了一口气。
“这东西是打哪儿来的,怎么会飞入房中?”无端被吓到,金夫人有些恼火。
婆子连忙出去查看情况,丫鬟机灵,赶紧把纸团捡起来,拆开抖了抖,然后递给金夫人。
这一看可不得了,金夫人气的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怒道:“好哇。”
原来,纸条上写着,杜知府在外养了女人,还有一个不小的儿子,就在春和街芙蓉巷第五户住着。
这种事情,换作是别人,可能会先冷静下来,派身边人核实后再做决断。
可金夫人是个暴脾气,急性子,说得不好听点,她是听风就是雨,压根等不得身边人去打探,当即吩咐人备车,又亲点了八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及小厮,然后就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去了。
另一边,今日不用上学堂,杜少谦正陪他母亲在院子中闲聊。
瑶娘看着墙边那一排开的正艳的芍药,花瓣殷红如火,柔美而坚韧,不由畅享起未来:“谦儿啊,等你今年秋天考中举人,你父亲就有名头接咱们回杜府了。”
杜少谦也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考上的,等日后儿子做了官,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做。”
瑶娘说好啊,简直笑成一朵花儿:“那为娘这辈子就值了。”
他们母子二人聊的正欢,突然听见有人叩门,瑶娘听是个女声,便没有多想,吩咐丫鬟去开门。
谁只刚打开门,就从外面闯进来一窝蜂人,为首的女子一脸的来者不善,瑶娘顿时就怕了。
杜少谦起身问:“你们是谁?来我家中做甚?”
他那张脸,和年轻时候的杜知府有六七成相似,金夫人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命手下人将院子里的几人全都拿下。
小厮们动起手来没个轻重,瑶娘怕伤到儿子,哭着跪下求道:“姐姐息怒啊。”
一副摇摇欲坠的娇滴滴样儿,惹得金夫人更加恼火,摁住瑶娘的婆子极有眼色,立马甩了她一巴掌,骂道:“不要脸的贱货,我们夫人的妹妹可都在京城呢,你是个什么东西,满嘴喷粪,胡言乱语。”
杜少谦看见母亲被打,焉能不恼,可惜嘴被小厮眼疾手快的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声。
心腹嬷嬷问:“夫人,怎么处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