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洛汀怎样成为了魔龙的祭品,又怎样不以为耻还继续爱着那个怪物,奥列格毫无兴趣。
他只考虑怎样应对这个梦境。
“厄维索斯城在十五年前还是比较稳定的状态,领主魔物没有太多攻击欲,进入这里试炼可以将伤亡控制在极低的比例。”
“但近年来,这里发生了数次魔物暴动,似乎那头魔龙已不愿再沉睡,想要苏醒过来。”
十五年前……洛汀对这个时间有些敏感,他现在十五岁,魔龙出现异常刚好是他出生的时候。
正想着会不会是巧合,奥列格又道:“两年前,厄维索斯城的状况已经严重到无法再让人类进入,甚至需要两位神明级别的存在镇守于此,也是他们传递出一个信息——如果没有办法控制,厄维索斯城最多只能再关住这头魔龙五年。”
洛汀轻轻抽了口气:“也就是说,魔龙会在我十八岁那年彻底苏醒。”
奥列格换算了下,是没有错。
但他不知道这个时间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十八岁,是安德里柯与艾丹第一次相遇的年纪。
“他想见我,”洛汀喃喃道,“从我这一次轮回出生起,他就想见我。”
他想到了在马廷无人区过夜的那一晚做的梦,艾丹站在雪地里,一遍遍地对他说“我想见你”。
当时他还认为那是自己的执念,但之后的梦直接让他脖子上的标记出现。再之后是在白桐庄园的藏书室里,他明明是清醒的,也被强行拖入梦中。
洛汀曾有猜测,如今生活在莱顿的艾丹或许是一个被剔除了深渊力量的化身,而真正的力量和记忆另在他处。
现在他有了答案,世界上还存在一头魔龙,一直都在厄维索斯城中沉睡。他在沉睡中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洛汀,然后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梦里。
忽然洛汀又想到了什么,他死死盯住奥列格:“你说厄维索斯城已经不能再让人类进入,可你又是最近才过来,说明暴动已经被控制住了。”
“没错,可是……”
洛汀打断了他:“让我猜猜,这种变化是两三个月出现的吧。”
两三月前?奥列格本就关注莱顿几个大家族的风吹草动,再考虑到与艾丹相关,立刻意识到什么。
“伊格纳索斯家的少爷从去年开始就称病不出,直到两个月前才有了点动静。我知道实际上他这一年身处克维尔,”他看向面前已经烧得快要坐不住的洛汀,“和你在一起。”
思考和交流消耗了洛汀太多力气,他强撑着道:“是的,然后,他这一年的记忆消失了。”
奥列格重复:“消失了?”
“之前的我是这样认为的,现在我想,那些记忆大概在厄维索斯城的魔龙身上吧。艾丹在三个月前失忆,暴动的厄维索斯城又在这段时间里平静下来,这两者之间一定是有关联的。”
只是需要确认。洛汀用力闭了闭眼睛,身体的不适越来越严重,他感觉自己快到极限了。
奥列格也发现他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你明明吃了药,不该这么快失效,应该还是受到了梦境的影响。”
“没时间了,”洛汀艰难地说,“快把你知道的所有情报都告诉我。”
奥列格没有犹豫:“虽然厄维索斯城的暴动被压制,但魔龙的沉睡也不再安稳,他噩梦不断,重复的都是他曾遭遇过的不幸。”
在这些噩梦中沉沦反复,终有一日人性将被吞噬。一个本就无法被杀死的魔龙,失控之后的危害性不可估量。
所以在暴动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厄维索斯城就安排了与艾丹相关的人进入梦境。
奥列格作为驻莱顿的外交官,和艾丹本人关系说不上密切,但他的身份可以做到许多事。
“噩梦里他的父母会被强盗劫杀,我要尽一切可能阻止悲剧发生,实在阻止不了,也要从外交途径为他提供一切帮助。总之,要想尽办法弥补他的遗憾。”
“还有不少人和我做着同样的事,他们都是曾在艾丹·伊格纳索斯生命中出现过的人。融入梦境中的自己后,不着痕迹地改变曾经的悲剧。”
洛汀:“简单来说,你们就是想方设法让他的噩梦不那么糟糕?”
奥列格颔首:“毕竟谁也不想看到一位失去理智、对世界充满仇恨的深渊领主。”
洛汀很想说一句早干嘛去了,不过这发泄情绪的话毫无用处,而且这种安排应该也是艾丹授意的,他一定考虑过万一自己失控该如何应对。
“在所有的噩梦里,你是个无法控制的变数。”奥列格说。
“我?”
奥列格颇为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大部分不幸都是外力造就,比如他父母的意外,还有什么自然灾害、阴谋算计……这些我们能提前想办法避免,可你不一样。”
“每一个与你有关的噩梦,你都是因他而死,甚至是由他亲自动手。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你只会死在他手中,也必须死在他手中,”奥列格问,“你之前是被他杀死的吗?”
洛汀虚弱地反驳:“胡扯,是我自己选择了死,他是被我利用的。”
“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是怎样认为的。”
奥列格看着他:“在他心里,你的死就是由他亲手造成。这是他摆脱不了也改变不了的噩梦。”
“……我得活下去。”洛汀说,这是终止噩梦的唯一办法。
“我也这么认为。”奥列格从脖子上摘下一枚银色护身符。
“这个东西可以确保你不在梦境里迷失,我不知道你经历了几次梦境,次数太多会真的忘记这并非现实,你一定要保持清醒。”
将护身符系在洛汀手腕上,让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奥列格沉声道:“愿女皇保佑你。”
然后他走到门边,洛汀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急促的脚步声来到他身边。
艾丹又摸了下他的额头,短促的喘息后他压抑着怒气道:“你们耽搁得太久了,有什么话不能等他稍微好一点再说吗?”
奥列格用他最讨厌的腔调说道:“谁知道您是否还会将我们的公爵先生还回来呢。”
艾丹没心情反击他,他将洛汀背起来,离开了蒲公英街16号。
整条街都被封锁,哪怕是艾丹来谈判,马车也不允许进入,出了门还得再走一段路。
街道上空无一人,炽烈的阳光照下来,洛汀的头垂在他颈侧,艾丹低声和他说话:“坚持住,不要睡,我已经让西尼尔去请医生了。”
洛汀几乎无法作出反应了,他心里也知道刚才耽搁了太久,但他必须尽可能多地从奥列格那里获取情报,毕竟万一还有下一个梦境,可未必能遇到对方了。
艾丹在他耳边不断说话,得不到回应也不停下。
洛汀理解他的慌张,不过烧到他这个程度,反而不觉得有多难受,身体轻飘飘的,意识也跟着漂浮起来,他甚至有余力思考其他。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这个场景会怎样死去呢?
直接高烧到死?
但奥列格说他每一次死亡都是因为艾丹,这一次他发烧一是因为和莱顿士兵的战斗重伤,二是封锁造成的缺医少药,的确跟艾丹脱不开关系,可也不算他直接造成。
他应该有更惨烈、更无可挽回的死法,就像前两个梦境一样,浑身血液流干……洛汀忽然重重咳嗽了一下,那声音仿佛含着血,艾丹吓得放缓了速度。
“是我颠到你了吗?”他心里着急,恨不得立刻就到马车上,可洛汀这样子完全禁不起颠簸,他只能压着焦急慢慢走。
洛汀抬起沉重的眼帘,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许多人影。
“好多人……”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快要走出蒲公英街道,离开这片因为封锁而死寂的区域。
而这片区域外,莱顿人却聚集成一大片,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将要从封锁区出来的他们。
艾丹咬了咬牙。
“我不曾隐瞒花冠失窃的消息,蒲公英街道的封锁也是在告知所有人,是克维尔动的手。”
于是大批恐惧不安的莱顿人围聚在封锁区外声讨克维尔,要他们给出个交代。
这种情况下如果一个克维尔人走出来,会遭遇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我会把你带出去的,”艾丹背着他,说,“就算他们要你的命,我也会陪你一起死的。”
洛汀用力抱住了他的脖子,艾丹应激般提高了声音:“别说让我放弃你,我做不到。”
“……我只是想劝你做好战斗准备。”洛汀手腕上的银色护身符冰凉冰凉的,哪怕戴在他这个高烧的人身上许久,也不曾浸染一丝温度。
“你要我伤害莱顿的子民?”
“他们不是你的子民。”洛汀烧得发红的眼睛与那帮人对视,“在我眼里,那是一群怪物。”
这个梦境里的一切都是艾丹想象出来的,组成梦境里的人不是虚无的幻影就是深渊气息化成的魔物。洛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能看破它们的真身,但既然看出来了,就没必要对它们客气,尤其在那帮人明显要他的命,同时也不打算放过艾丹的时候。
“都是假的,他们都不是真正的人类。”
艾丹如遭雷击,他久久站在原地,半晌,才艰涩地说:
“但是他们对我的恶意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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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3.37驱逐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