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煮了一锅热腾腾的汤,不知道往里面放了什么料,喝起来**辣的。
艾丹跟洛汀一人捧着一只碗,对坐在锅旁,愁眉苦脸地面对这一锅驱寒暖胃汤。
洛汀长途跋涉而来,吹尽了冷风,需要暖一暖身子自不必说。至于艾丹,在院子里不声不响坐了几小时,白先生烧好了汤,才让洛汀去把人叫回来。
洛汀哪里知道他在外边,探头一看差点没吓死,赶紧把几乎被雪埋了的艾丹拖回屋。
艾丹其实没觉得有多冷,恍惚间还觉得自己像睡了一觉。
但他如果真在雪地里睡着,恐怕就再也没有睁眼的机会。
抱着碗坐在锅边,他感到惊奇极了:“我居然在外面待了这么久,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洛汀恨恨地给他满上一碗汤:“多亏神明保佑,不然半小时你就是个死的了。”
艾丹立刻也给他满上了:“看来你也被保佑着呢,不然怎么带着伤还能全须全尾走到这里来。”
他们互相伤害掉了小半锅,白先生又往里头添了水,再丢几枚晒干的辣椒,和蔼可亲地道:“不要总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神祝之说,只有药是实打实的,来,每人再多喝两碗。”
艾丹捧着一肚子热汤,感觉稍一动作整个人都能晃出水声来。
洛汀也是差不多状况,两人喉咙被辣得麻麻的,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动,暂时地都熄了火。
白先生给艾丹做完了最后一次治疗,看了看天色:“雪还没停,你们今晚都住在这儿吧。”
白先生一个人住,地方本就有限,收留了艾丹,这几天他都歇在书房——艾丹一直没弄清这里的布局,从外头看并不大,但几天下来又好像总有地方不曾去过,到现在也不知道房子到底有多大——今天再加一个洛汀,恐怕没法一人一间了。
艾丹不能让主人和他们谁挤一间,所以别扭地先提出了主张:“洛汀和我一起睡吧。”
于是白先生让他们再捧一床被子。
洛汀拎重物时手臂还在发抖,艾丹一言不发地将东西接过来,把床重新铺好。
等到一起躺下来,明明不是很大的地方,却谁也挨不到谁。
艾丹感觉哪哪都不自在,他把这归为自己不习惯旁边睡了一个人,尤其这个人还是白天单方面揍过,又是那种梦另一主角的洛汀。
他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可身体的僵硬是控制不了的,很快洛汀就问道:“你是不是睡不着?”
“有一点。”
“因为我吗?”
当然因为你。
艾丹不好这么说,只简略道:“有点不习惯。”
洛汀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艾丹以为他要起来,忙阻止道:“你躺着别乱动,我去其他地方睡。”
他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虽然还没好全,但日常生活完全和正常人一样。如果真要委屈一个人打地铺或者缩在椅子上将就,艾丹肯定不能让洛汀去。
“只是换个姿势,”洛汀说,“伤口有点痒,我想抓一抓。”
不可以。艾丹知道这是伤口在生长,万万不能受到破坏。想也不想从被子伸过去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洛汀确实不动了,乖乖被他握着手。
但艾丹又觉得不对劲了。
他总不能这样捉着他的手过一夜,可现在松开好像也挺尴尬。
刚才应该拉一下就松手的,艾丹懊恼地想,现在这样更加睡不着了。
不知道洛汀是不是也睡不着,他在黑暗里轻声说:“关于魔物袭击……”
艾丹手指收紧了一下,他本可趁这个机会松开,可也许是他忘了,也许是他心里想到了更要紧的事。
总之他依然紧紧抓着对方。
“我的确是故意提前将你送走的。”洛汀说。
很好,他承认了。
但艾丹现在完全提不起气了,只有一点无可奈何:“我真是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我希望你能好好养伤。”洛汀说,“没别的意思,那边不缺人手,多你一个不多。但你如果留在那,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后方。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身体养好一点,可不能再折腾坏了。”
“你把我想得太脆弱了,”艾丹之前只觉得洛汀对他的照看有些过度,但现在他发现,洛汀对他保护欲强到了不正常的地步,“我不是柔弱的小孩子,就算受过重伤,在你的照顾下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那么容易垮掉。”
“你说了不算。就你这种喜欢逞强的性子,腿都断了你也会说没有大碍。”
艾丹干巴巴道:“你倒是很了解我。”
洛汀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安静下来。
艾丹发现他还抓着洛汀的手,他刚才都已经忘记了自己还维持着这个动作,但现在,被握在他手心里的腕骨又明显了起来,硬硬地硌着他的手掌。
他得再找点话说,然后看准机会,不着痕迹地松手。
“下次不要这么做了。”最终他这么说道。
洛汀嗯了一声。
艾丹却又不满意了,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从昨天就开始我就心神不宁,总感觉你会出事,如果今天你不过来我也是要回黎松镇的。”
黑暗中洛汀似乎眨了眨眼睛: “你能感觉到我的状态吗?”
艾丹突然磕巴了一下。
“也许是酒馆里那个人受到诅咒的样子把我吓到了,”他如此解释,“我这两天总梦到魔物,全身上下只有一只蓝眼睛还有点人类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到了你……”
他隐去了另一个梦的内容,但还是觉得自己说得很混乱。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恐惧,也许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理解这种绝望。
洛汀靠过来,把他抱住,让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我没事,”他轻声安抚,“我没有被污染,也没有受到诅咒,我的心脏上没有黑色纹路,什么都没有。你不相信就点起蜡烛好好检查一下。”
最后当然没有真点灯检查,不然艾丹会觉得自己真的有病——其实他现在已经有些神经质了,明明他不是这么疑神疑鬼的人。
冰雪的气息围绕在他身旁,让他渐渐冷静下来,他道了歉,说:“我有点反应过度了。还对你动了手,我不应该这么做的。”
洛汀轻轻拍着他的背。
“没关系,”他说,“这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你,也没有生气。”
等到艾丹呼吸平复下来,他绝望地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他的手已经放开了对方。
坏消息:他现在整个人都在对方怀里。
洛汀的手甚至放在他大腿上——他那受了重伤,但已经在治疗和休养下几乎不会再感到疼痛的右腿。
那处伤明明已经好得差不多,但隔着布料感受到洛汀掌心里的温度后,伤口似乎又痒了起来。
……太近了,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礼貌的范围,洛汀也没有松开他的意思……他们不会用这个姿势睡一夜吧。
艾丹惊恐地打了个寒战——如果在洛汀怀里再梦见他对自己做那种事,他恐怕真的无法再面对对方了。
洛汀感觉到他抖了一下:“你冷了吗?”把他搂得更紧了。
艾丹:“……”
现在他的脸紧紧贴在洛汀胸膛上,洛汀每说一句话,胸腔的震动就会传递过来,让他的耳朵也又麻又痒。
这样一来他身上所有反应都瞒不过对方了,哪怕只是心跳快一点……是不是他的错觉,艾丹觉得已经能听到剧烈的心跳声了。
洛汀:“这次战斗我家里人也很担心我,所以我可能要回家住一段时间了。”
艾丹心里有鬼,赶紧回了一句那挺好的。
“你家里人一定比我还担惊受怕,你得回去好好陪陪他们。”
洛汀沉默着没吱声,艾丹总觉得他似乎有话没说,但此刻他的注意力还是心跳上,感觉好像越来越快了,不应该,他觉得自己还没那么紧张。
然后洛汀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
艾丹吃惊地想要抬头,可洛汀的臂膀用力地箍住了他,他的动作范围有限。
“我家人多,地方也大,你现在不需要卧床静养,需要更大的地方来活动身体。还有……”
他说了好几个理由,似乎想让这个提议显得合理极了。
艾丹明白了,那心跳声不是他的,是洛汀在紧张。
“我考虑一下。”他说。
洛汀平淡地嗯一声,好像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如果他的心跳不是越来越快的话。
艾丹考虑了几分钟,那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就在他耳边震了几分钟。
他实在没法忽略:“你的父母……”
洛汀镇定,但心跳加速:“他们很欢迎你,妈妈甚至已经为你做了一件厚衣服了。”
“那你的弟弟妹妹……”
洛汀镇定,但心跳疯狂加速:“他们早就想见你了,只是我怕打扰你养伤,一直没同意。”
艾丹想,洛汀一定跟他的家人说过很多次自己。
但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答应,洛汀是好意,可他这段时间给对方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还要去打扰他的家人吗?
洛汀说:“我父母都很热情,冬妮娅更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只有我弟弟有些缠人,像你这样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一定是黏着你问个不停的。”
也许是为了缓解紧张,也许他真的很爱家人,一说就停不下来,短短十几分钟,艾丹知道了他家里人所有的性格和脾气,连喜好都摸清楚了,这种程度的了解已经足够他想好上门该送什么样的见面礼。
“你之前好像没怎么跟我提过家人。”
他感觉到洛汀的身体僵住了。
“对不起。”
艾丹不明白他为什么道歉,洛汀很快解释:“我怕你伤心,心情不好也会影响伤势恢复。”
这个解释很有道理,艾丹想他果然很细心,居然连自己远在千里之外可能想家导致心里难受都考虑到了。
……就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说到家人,艾丹也确实有些触动:“我很久没得到家里的消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家人联系。”
洛汀马上道:“通讯已经恢复了,你可以给家人写信,我会帮你寄出去。”
“真的吗?”这可真是意外惊喜,艾丹只知道与莱顿的道路不通,通讯也受了影响。不是说没有办法传递信息了,只是代价很高,不是一般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如果他不打算动用伊格纳索斯家的资源,那就只能与家人失联到交通恢复。
洛汀给了他肯定的回复后,艾丹立刻就开始考虑第一封信的内容了。
“我会告诉他们我一切都好,等到道路恢复就回家。”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谢谢你,洛汀,如果没有你,我只能用谎言来安抚他们了。”
洛汀说:“我不介意你在信里多赞美我几句。”
艾丹笑出了声,他当然会把洛汀写进信里,告诉家人他结交了新朋友,虽然年纪小了点,但很靠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照顾了他。
“我的父母一定会喜欢你的,我真是迫不及待给他们写信了。”
洛汀没回话,艾丹感觉到他的心跳剧烈了一瞬。
难道他不愿意被介绍给自己的父母?
也许是和父母辈认识有些压力,可他又没有兄弟姐妹。
艾丹只能安抚道:“别担心,我爸爸妈妈是很好的人,等他们的回信过来,我会念给你听的。”
洛汀:“………”
“你的父母?回信?”他问,“他们还能给你回信?”
“……??”艾丹疑惑,“当然啊,我肯定也想了解他们的近况。”
洛汀:“……”
艾丹:“?”
那种隐隐的不对劲愈发明显了。
艾丹试探地问:“难道现在的通讯只能把信寄出去,还不能收吗?”
洛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