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的很快,以至于桌上的尴尬还没打破,吃喝就已经全齐了。这家馆子以川菜为主,我就点了水煮鱼、辣子鸡之类的常见菜,也不忘点几个不辣的给艾净亭。而小龙虾我要了麻辣和蒜蓉两种口味,一共八十只,看上去还是挺壮观的。
只是这气氛……她们三个人都没有要戴手套剥小龙虾的意思,不会让我一个人干吧?
秉着不能当冤大头的原则,我分发了手套,也象征性的给了艾净亭一双。柳逸盯了下手套,眼珠子转了转,绽放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啧啧,莫小染,你是翅膀硬了哈,都不打算给姐姐剥小龙虾了。”
我刚把手套戴上,拿了只蒜蓉的准备剥给艾净亭吃,那尴尬溢于言表。瞪了她一眼,又撇了一下欧阳医生,意思是你搞什么,有外人在呢。
她没理我,反而戴上手套,跟没事儿人似的,抓起一个麻辣小龙虾,“欧阳医生,你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我自己来就好。”欧阳医生倒是随意,也带上手套,拿了只麻辣的,剥起来,手法娴熟。
嘶,越看柳逸这厮越不对劲。先不说她跟欧阳医生认识这这事儿没听她提过,而且这种朋友间的聚会,她非把欧阳医生叫来,就更离谱。最奇怪的是,欧阳医生竟然还来了,我就更不明白。
“你们今天去北女监了?”柳逸无视了我探究的目光,把小龙虾放进嘴里,一脸坏笑,“你胆那么小,没吓坏了?”
我一脸震惊,这玩意不是商业机密不外传的么?怎么感觉是个人都知道了。
“北女监……?”
哦,我忘了……没跟艾净亭说下午到底去了哪,怕她担心。
“嗯,就是去做记录,没什么特别的。”我把小龙虾放到她盘子里,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当然,她那表情是不信。
“欧阳,那你什么时候能把卷宗给我拿过来?”柳逸又拿了一只小龙虾,剥的还挺快。
啥?我觉得我错过了很多信息。
“今天整理好的东西,我回去需要梳理后出报告,大概一周,就把卷宗给你。”欧阳医生吃了两只小龙虾,就摘了手套,意思是不打算再吃了。
“一周啊……还能更快吗?”柳逸在吃第三只。
“得看今天文件的质量。”依旧冷淡的语气。
我正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剥虾,却突然觉得有两股视线落到我身上。文件质量……不就是我整理那玩意儿吗?
“我弄了一下午,逐字逐句,还加了备注,应该……能有帮助吧。”我揪掉虾头,“这案子,你也参与?”
我看向柳逸。
她狡黠的笑了一下,“我是代理律师,她负责出精神鉴定结果,你是跑堂,不然咱们怎么能坐到一个桌子上吃饭。”
我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个黄鼠狼一来,准没好事儿。
盘子里多了块水煮鱼,艾净亭用胳膊轻轻碰了我一下,
“你先吃点东西,别剥了,一会儿再弄吧。”
呜呜呜,还是艾净亭疼我。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我摘了手套,吃掉了那块鱼肉,而盘子里立马又多了其他食物。
“呦,莫染,这一段时间不见,你都混上投喂的待遇了。”柳逸看着我跟艾净亭的互动,笑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我瞪她一眼,这人怎么回事儿,我还没打算在同事面前自踹柜门呢,她这话怎么就这么多。再说,就算我不介意,人家艾净亭不要面子的啊。
“她中午应该没怎么吃东西,饿了,所以让她先吃一点。”艾净亭倒没生气,依旧笑的温和,“莫染,今天没给欧阳医生添麻烦吧。”
咩?这股……见班主任的气息是怎么回事儿?我嘴里嚼着东西,腮帮子有点鼓,也没法张嘴问,只能看着艾净亭。
“她心理承受能力还不错,今天第一次做记录,没吐没崩溃,很少见。”欧阳医生思考了一下,给的评语也很像班主任,就是依旧没什么表情。
而艾净亭的目光就很复杂了,那眼神一看就知道,是在怪我避重就轻,没说重点。
“可以啊莫小染,我还以为你得吓哭了呢,毕竟是个连鬼片都不敢看的人。”柳逸在旁边添油加醋,“这案子,可挺血肉……模糊的。”
……
我瞪她一眼,不就是没给她剥小龙虾吗,至于这么毁我么。别说别的,就这回家艾净亭准得问我,到底发生了啥。我要不说实话,她难过。我说实话,她心疼,两边都不得好。
“公事公办,我写完就忘了。”我决定回击一下,堵住柳逸的嘴,“哎,柳逸姐,你怎么从来没提过跟欧阳医生认识啊。”
她看着我,眯了眯眼睛,见招拆招,“我是做律师的,认识的人不少,还能一个个都跟你讲了?”
嘶,逃避重点,绝对有情况。
“欧阳医生,她不说实话。”我决定换个方向,转而问面前的欧阳医生。
“之前有个案子,她代理被告,我出的鉴定结果证明被告无精神问题,她败诉了。”言简意赅。
哈哈哈哈哈,我心里乐成一团,原来还有这么个典故,怪不得今天柳逸看见欧阳医生那一股戾气呢,原来是触及旧伤了。也不怪她,柳逸在业界比较有名气,她不经常接刑事的案子,可但凡要碰,挣得都不少。而那回败诉,金额不小,也算是她职业生涯的一大败笔,念叨了好久。不过我那时候小,她也就没太多说细节。倒是在我大学报心理学专业的时候念叨过,学什么不好,非学这个破专业。难道有关联?
“那这回的案子,把你俩凑一起,是个巧合?”我瞟了眼柳逸,她低头剥着虾。
欧阳医生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应该是凑巧吧,我们也有两年没见了。”
“这个两,是实数还是虚数?”我觉得这话里,有很大文章。刚问出口,盘子里就又多了些菜,我转头看了眼艾净亭,她给我一个乖乖吃饭的眼神。
“实数。”柳逸笑着,我却在那笑容里看到,有一丝莫名的哀伤。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低头吃着菜,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今天脑细胞都烧没了。
“欧阳医生,是不是来过我的会馆。”艾净亭开了口,“我记得……你买过一个瓷瓶。”
嗯?这又是哪出?
“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欧阳医生居然罕见的笑了一下,我瞬间警铃大作,目光在这俩人脸上疯狂来回,这世界这么小吗?
“莫小染,你要是没事儿干,剥点虾,别瞎琢磨了。”柳逸翻了个白眼,把手套摘了。
怎么不问我!我瞪她,表示抗议。
“不要,我今后只给艾净亭剥虾,你自己剥。”我摇头,誓死不从。
“白眼狼!我白请你吃了那么多年的饭。”柳逸的表情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想你三岁,我就带你去小卖部买冰棍……”
“把我忘那了。”我接茬儿。
“你五岁,我就带你去海边游泳……”
“我差点没让浪卷走。”我再接茬儿。
“你八岁,我就带你去北海公园泛舟……”
“我掉水里了。”
“嘿,那你失恋,我……”
我觉得有必要打击一下柳逸的嚣张气焰,直接抢了句子,“你失恋哭的那么惨,我可是安慰了你一个星期,当牛做马的照顾你,你现在因为小龙虾就要揭我短,是不是有点太不战友了。”
这话出口,柳逸一愣,旁边的艾净亭踩了我一下,而欧阳医生依旧没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逸的表情变得很快,随即又换成了笑脸,“也是,被你个小屁孩带跑了。我那算是正经八百失恋,你嘛,不过是恋爱路上遇到了一点小挫折,最后还是抱得美人归了。净亭姐,我作证,她从小到大,就成功的追到过你一个,其他的暗恋,不作数。”
嘶,这人这嘴啊,是真损。
我看看艾净亭,她伸手摸了摸我手背,轻声问我,“你吃饱了?”
我点点头。
“那你帮大家剥小龙虾吧。”
我又点点头,拿来一副新的手套认命的剥起来。第一个给艾净亭,她吃了。第二个麻辣的给柳逸,她居然把盘子往旁边挪,
“你不是只给净亭姐剥吗?”
“你个幼稚鬼。”我站起来,把虾放到她盘子上,“从小到大,跟我这你就没个正形!”
她笑,是那个我熟悉的柳逸,还是夹起虾吃掉了。
说起来,对柳逸那次失恋我记忆犹新,她当时颓了挺久,可对方到底是谁,为什么伤她这么深,她却只字不提。我头一次见到那样的她,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也会为情所愁。
第三只虾,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给欧阳医生。不给吧,都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给吧,又不太熟。
“给我吧,她不爱吃小龙虾。”柳逸把盘子伸过来,我把虾放上去。
“不爱吃……还剥的那么顺溜,柳逸,不会是自己想吃,又诓我吧。”我眯眯眼,看着她。
柳逸笑笑,只吃虾,没说话。欧阳医生也没说话,气氛又再一次的被我搞僵了,我还是低头剥虾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我不开口了,这三个人到开始聊起天来,天南海北的什么都有。柳逸和艾净亭关系不错我知道,我惊讶的是欧阳医生,居然也能对护肤品和时装等问题发表看法。虽然只是简单几句,但比我这些日子在办公室听到她说话都多了。
我觉得我被针对了,只好把怨气发泄在小龙虾身上,不一会儿,就都剥完了。整齐的摆放在盘子里。
“各位美女,你们自己夹吧,小的不伺候了。”
摘了手套,让服务员把虾壳收走,我找借口去洗手间把账给结了。得亏从林筗那克扣了点款,不然这顿饭我吃的得哭。我一个穷学生,没什么钞票,看来得早日回家墨迹老爷子,去挣提成了。
我本来中午就没吃什么,晚上又忙活了半天,总觉得还是饥肠辘辘,可人家三个人都吃饱了,在喝茶,我也不好加什么,就老老实实坐在那绕手指头。手却被人握住,
“没吃饱?”艾净亭看着我,轻声问。
我点点头,“刚才是饱了,现在又饿了。”
“一会儿回家给你做个三明治吧。”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还要长身体呢。”
“我都二十一了,还长什么啊。”大庭广众的,我被她一弄有点脸红。一抬头,却看见对面两个人的视线也落在我身上,脸更红了。
“啧啧啧,莫小染,丢人啊,你有点定力行不行。”柳逸一脸恨铁不成钢,“我怎么教你的,要淡定。”
“你淡定!你们全家都……都挺好的吧。”我想起了伯父伯母慈爱的脸,哎……这太熟了也麻烦,连骂她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只能吞回去。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还有工作要整理。”欧阳医生倒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依旧是冷静的语气,“莫染,谢谢你请我吃饭。”
哎?
“别诧异了,按照净亭姐对你的教育,你刚才肯定借着去洗手间,把单买了。感谢莫小染请吃饭。”柳逸笑的一脸得瑟。
我撇撇嘴,行吧,我这行为都被预判了,还说什么呢。
抱着衣服出了门,到停车场。艾净亭走在前面,不知道跟欧阳医生在说什么。我用胳膊肘碰碰柳逸,
“你跟我们车走,还是跟人家回家啊?”
本来是句玩笑话,结果柳逸停了步子,看了我半晌,蹦出来句,“莫染,你有病吧!”
哎呦我去,急了。
我眯眯眼睛,“别生气啊,这不是你坐她车来的,我想问问你回去是不是还坐她的车吗。”
她愣了一下,“哦,她又不去你家,我坐她车干什么。来的时候我坐她车不过是为了问一下案情,钱不少,得认真应对。”
“嗯,靠谱,像你的风格。”我给她比了个大拇哥。
别说月色不够皎洁,就算不看她,我也知道柳逸心里憋了事儿,这说辞都是借口。没辙,我俩太熟了。跟她肩并肩走着,我声音压的很低,
“柳逸姐,前段时间我光顾着忙自己的事儿,忽略你了,是我的不对。但是你有事儿,一定得跟我说。咱俩从小一起长大,都是你罩着我。虽然我没什么用,但当个聆听者,还是能做到的。”
半晌,她才嗯了一声,那声音很轻,混在街道的车流里,让人听不分明。
艾净亭和欧阳医生停在车前,在等着我们。我跟柳逸过去,跟欧阳医生道了别。她那视线落在柳逸身上超过三秒,我数了。
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放着爵士乐。照例是我开车,艾净亭坐在副驾,她看着窗外,轻轻蹙着眉头。我猜,她肯定是问了今天的事儿,以至于又担心了。我碰碰她的手,抓起来握在手心里。
“莫染,你好好开车行不行。”坐在后座的柳逸却开口了,“车里还一电灯泡呢,我都亮了。”
她还顺手把阅读灯打开了。
得得得,我是怕了,老老实实双手扶把,一路到家。打开门,挂好衣服,又去厨房泡了壶茶,这才喘口气。
这一天,累死我了。
把茶端回客厅,却发现只有柳逸一个人在那。
“净亭姐去书房了,说有工作要做。你还不给她送杯茶去?”柳逸漫不经心的开口。
我点点头,拿了艾净亭的杯子,又不忘叮嘱柳逸先去把澡洗了,换身居家服。现在的衣服上都是辣椒的香气,挺烦人的。
到书房门口,敲敲门,艾净亭正坐在窗前拿着素描本,涂涂画画。
“你特意躲上来的?”我把茶杯放到桌上,半蹲在她面前看着她。
“你跟柳逸有话要说,我在,不合适。”她笑笑,停了笔,摸了摸我的脸。
“我觉得……她跟欧阳医生有事儿,而且还不小。”我蹭了蹭她的手。
“你呦……”她点了下我的脑门,“人家如果不愿意说,你别就别自作聪明的乱猜,不好。”
看来艾净亭也有所感应,只是她没讲。
“你怎么没说,你也认识欧阳医生。”我倒想起来她今晚的话。
“不能说认识,购买我作品的人,我都会有个印象。而她选的那个花瓶挺特别,是我做好,打碎后,又粘起来的,名字叫重生。寓意挺好,可中国人讲究完整,所以无人问津。她那天站在花瓶前看了很久,我就注意到了。你也知道,像她这种长相出众,气质清冷的人,很难让人没印象。”
“我是应该吃醋呢……还是不该?”我好像没抓对重点。
艾净亭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在哪又看到了这个花瓶吗?”
我看着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柳逸家有这么一个花瓶,黑色的瓶身,上面满是或金或红的裂痕。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夸,挺意识流啊,满身伤痕还要装的这么云淡风轻的。她没说话,只是把花瓶默默的拿进了屋里。
“柳逸家?”我的小心翼翼。
“嗯……”艾净亭点点头。
我去……不会吧!
“你不会还要告诉我,你卖出这个花瓶的时间是两年前吧……”我觉得事儿有点大,大到我不敢想。
“那倒不是。”艾净亭笑了下,“是三年前。”
……
嘶,这若有似无的线索,到底能不能对上呢。
还在思考,脸颊让艾净亭戳了一下,
“你怎么还在这,不去陪柳逸?”
我握住她的手,亲了下手背,“她去洗澡换衣服了,今天估计得喝酒。她要喝高了,咱俩谁去帮她换都不合适,还是提前洗吧。”
艾净亭笑,“你们俩这点倒一个样,有话不说,借酒消愁。”
我撇撇嘴,“我哪跟她一样,我比她长相、智商、身高、学历都差了一截。”
“但你有一样我们都没有的东西,莫染。”艾净亭看着我,眸子定定的。
“什么?”我咋不知道。
“勇气。”艾净亭俯身,轻轻吻在我唇上,“对爱情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我看着她,那眼睛里带着柔光。我其实想告诉她,我很胆小,在追她的时候患得患失,怕过很多事儿。可最怕的,是我犹豫,她就不见了。比起我的自尊,失望,心伤,她是更重要的事儿。或许我不是勇敢,只是傻,傻到愿意为了另一个人奋不顾身。而遇见艾净亭,是我运气好,她珍惜我,像我珍惜她一样。可人人都有这样的好运吗?
我觉得她在告诉我什么,可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我。
“去洗澡吧,我去帮你弄点吃的,空腹喝酒可不好。”她起身。
我抱住她,不让她走。
“艾净亭,勇气放在错的人身上,是不是会遍体鳞伤。”我把头埋在她颈窝处,蹭着。
“莫染,这件事儿有个好听的名字。”她轻轻亲了一下我耳侧,“叫,成长。”
人生的巧合啊,有时候比小说还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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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恰似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