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艾净亭在车里对我做的心理疏导,又或者是游戏和她带来的幸福感太强,我不太纠结所里发生的事儿了。换言之,我开始学会区分工作和生活。毕竟老话总说,关心则乱。尤其是做心理学这个行业,想太多,反而容易把自己拉下水了。
所以一连几天我情绪稳定,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每天下了班就往家跑,速度比超人都快,而脸上也总是乐呵呵。不过所里其他人不是这种反应,尤其是前台妹子。星期四的下午,她那黑眼圈都已经能去扮熊猫了,走路都打晃。
“你这是鬼附身了?”我在茶水间看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
“不是,明天就周五了,我睡不着。”她看我一眼,说话声音有气无力。
“不至于吧?”我给了她个嫌弃的眼神,“你得学会坚强,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份工作。一咬牙,一跺脚,就撑过去了。”
她看着我,粲然一笑,我突然有点后脖颈子发凉,“这可是你说的。”随后就飘走了。
我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股瘆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而第二天当我背着小书包去上班的时候,才发现所里居然空无一人,连前台妹子在内的大大小小十几号人,就连保洁阿姨都不在。林筗正一个人坐在前台接电话,看见我仿佛是救星来了。
“你这诊所……要倒闭了?”我转了一圈,果然再无活口。
“你盼点好!”林筗一脸怨念,“这不是今天欧阳要出外诊,这群没良心的都申请远程办公,说不来了。”
这群人,还真狠……我想起昨天前台妹子那诡异的笑,怪不得哪不对呢,心里翻了个白眼。
“保洁阿姨也能远程办公?”我问。
“哦……保洁阿姨家里有事儿,所以没来。”
还挺巧,我点点头,打算往自己的工位上晃。背后是凄惨的呼叫,
“莫染,江湖救急,你不能不帮忙吧?”
我回头看了林筗一脸,那表情笑的比哭都难看。
“什么事儿?在你开口之前,你得记得,我只是个实习生,挑不了大梁。”
“下午欧阳那外诊……”
我转身,当没听见,他喊的更凄厉了。
“要不是我下午要去外企做咨询,我就自己去了,绝不麻烦你,我也觉得挺不合适的。”他从桌子后头跑过来,搓着手一副求你了的表情。
“报酬。”我撇他一眼。
“你要多少?”他咬咬牙。
“你这去外企咨询一趟,挣得不少吧?”我坏笑,“分一半。”
他面色一变,咬牙切齿,“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哟,到底多少钱,让你脸都黑了,这样吧,我也不多要,我去几个小时,你按所里最低咨询师的价位给我,300一小时,不贵吧?当然,如果后续我还得完成什么报告,有什么心理创伤,我再找你要去,反正你也跑不了。”
他听了这个提议,表情稍微好了点,点点头。
我伸手,他一脸诧异。
“干嘛?”
“提前付费,我估计这下午连路程得去五个小时,一千五,你先拿来。”
“你是土匪吗?劫道这么顺手?”他看我的眼神仿佛看见了鬣狗,透着忌惮。
“你要不给也可以,我给柳逸姐打个电话,让她帮我研究一下这个实习生的权益和职责范畴。再找你哥抱怨下,说你是如何经营咨询所,弄到员工跑路的。反正嘛,我一一穷二白的学生,没什么可怕的。就是你这招牌……可就……”
我一边说,一边看他认命的拿出手机,打算给我转账,
“哎,不专业了不是,要钞票。”我制止他,笑的阳光。
“你没少干这敲竹杠的缺德事儿吧?”林筗一边拿钱包,一边嘟嘟囔囔,“我可跟你说,最近别找柳逸姐聊她跟我哥的事儿,我前两天见我哥,他愁容满面,说情况不好。”
“哟?还有八卦奉送,我怎么没听说啊。”我拿过钱,数了数,不多不少一千五,晚饭有着落了。
“你不忙着别的呢吗,哪有心情关心别人。”看着我把钱装起来,林筗一脸肉疼,继续说道, “也不算八卦,就是我哥打算求婚,戒指买了,问题问了,结果被柳逸姐拒绝了,所以喝闷酒来着……”
我去,这么大的事儿。也怪不得柳逸前两天找我,我还因为搬家给无视了,说来我还真是太不应该了。
“你哥没跟你说为什么被拒绝?”
我看看林筗,想起他哥跟他容貌相似那张脸。说实在的,这哥俩性格挺好,长相儒雅,也挺有风度,放在市场上应该有不少小姑娘喜欢。而柳逸跟林竺虽然少了点……非你不可的占有欲,但是据柳逸自己回答,不是觉得人家挺踏实的么?怎么还给拒绝了。难道半年多之后,她终于想起我关于小红花那段话,觉得凑合的七十分恋爱要不得,还是应该找个志同道合的?
我突然很庆幸今天跟她约了晚饭,这值得深究的话题,还真是挺多的。
“男人嘛,自尊心作祟,怎么可能说呢。”林筗摊了下手,“你跟柳逸姐比较熟,要不……帮忙问问?”
“你这是打算让我当双面间谍?”我看着他,挑了下眉毛。
他干笑了下,“哪啊,我这不是作为兄弟,替我哥担心嘛。”
“问我倒是会去问,但是问了也不可能告诉你,你死心吧。”我冲他挥挥手,“柳逸那可是我发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怎么也不可能把她卖了。”
林筗看上去有点泄气,不过还是点点头,接道,
“我知道,嗨,这旁观者不一定比当局者清楚,我这也是瞎操心。”
我俩正聊着天,听到咚咚咚有规律的高跟鞋声,欧阳医生照例带了副墨镜进了办公室,看见我俩,点了个头。
“那个……欧阳啊,下午的外诊,小莫陪你去,前台请假了。”林筗身体站的笔直,说话也分外客气。
欧阳医生听到这个消息似乎没什么吃惊,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点了下头,说了句,好,就走了。
我伸手,搓了搓手指,“再加五百,取暖费。”
林筗把钱包直接放到了我手里,“你自己拿吧,冻出工伤,我再赔你。”
行,挺上道的。
摸出手机给艾净亭发了个短信,大概告诉她我下午要出外诊,结束的话给她发信息,她再来公司楼下接我。也让她告诉柳逸一声,我怕万一有点什么事儿可能会晚,也不想让她等着急了。
艾净亭的回复很简短,两个字,收到。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条,记得吃午饭,多喝水。我笑,特别享受这种被她时时刻刻惦记的感觉。正盯着屏幕呢,面前出现了个阴影,是欧阳医生。她摘了墨镜,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峻面孔。
“ 你准备一下,一会儿就出发,带着证件,纸、笔。录音笔和摄像机不用去器材室取了,那边会备。”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好,我知道了。”点点头。
我在林筗充满敬意的目光下,跟着欧阳医生上了车,一路往北女监去。说实话,我心里挺平静的,可能是因为没把身家性命挂在这行业上,又或者是我成长了点,能分清工作和生活了。可到了地方之后,我才觉得我有点天真,更明白前台妹子为什么怕成这样,而之前那实习生,又为什么转行了。
案子不小,外省发生,但不知道这人家里用了什么关系,给调回了北京。欧阳医生要做的,是用引导问询的方式,尽可能多的还原出案件经过和信息。她语调沉稳,对方很明显有精神问题,一会儿安静,一会儿亢奋。而当一个人用平静的口吻描述出让人不寒而栗的事实和经过,我才发现之前看的惊悚片都是垃圾,这才叫凉到骨子里。心理学里有个著名的理论,那就是每个人都可能越过那条线,只是有人容易些,有人难了点。人性的复杂和变化是不可控的,我现在算是有了更直观的理解。
对话进行了两个小时,中午休息。手机都被收了起来,我端着餐盘,吃不下饭。而欧阳医生坐在旁边的餐桌上,倒是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一脸平静。我喝了一大杯水,然后硬塞了两口食物,为了确保下午还能专注,可心里把林筗骂了八百遍,觉得这竹杠还是敲少了。还没等消化,就又被叫回小黑屋里。这次是催眠,从潜意识层面发掘真相。
一般引导问询和催眠不会排的这么近,也不知道这案子到底有什么压力,这么折腾。
有意识的时候,人会撒谎,会逃避。可在这种状态下,人的不安、残忍都暴露无疑。连那一丝的善,一点的恶,都显得分外沉重。我一笔笔记录着,尽量让自己不要多想,就当是情景剧。可笔尖有点抖,这陌生的名字,又确实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好在,催眠的时间不长,一个小时后就结束了。而欧阳医生跟负责人不知道去聊了什么,而我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对着他们的录音笔和录像,把字句校准无误。弄完,天都黑了。
拿回了手机,往铁门外头走,我有种是自己被关在这的感觉。而欧阳医生依旧没什么表情,我都怀疑她面瘫。上了车,她却给我递了瓶果汁。
“你脸色不太好,可能低血糖了。”
“啊,中午没吃什么,谢谢啊。”我接过来,喝了一口。
摸出手机,估摸着回去的时间,告诉艾净亭我结束了工作,一会儿见。她回复了一句好,说柳逸正在我家,一会儿开一辆车过来。我打了个问号,她没再回复。
柳逸……跑我家干啥去?见老爷子跟我娘?反应了三秒,我才想起来,艾净亭说的是我们俩的家。
哎,这一下午,吓糊涂了。
一路上我也没说话,看着窗外的夜色。而车里异常安静,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我一点点整理着思绪,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工作做完了,我现在可以跟这事儿告别,把它抛到脑后。别人的生离死别和困苦,不是我的。我可不能把自己弄垮了。
重复了一阵,又想了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儿,我才发现车子已经进了市区,快到办公室了。而远远的就看见艾净亭的车停在那,我雀跃起来,恨不得赶紧跑过去抱她,但是一想,又觉得不太合适。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说看见她了,我上去放了文件就下来。而她回复了一句,好的,又补充了一下,说柳逸也在楼上。
柳逸跑我办公室去干嘛?我快速回想了一下今早的对话,估计不是找我,是去找林筗的……啧啧,麻烦啊。
车进了地下室,我拎着包和文件跟着欧阳医生往电梯那走,摁了楼层,看着数字一点点变化。
“今天辛苦你了,一会儿把文件给我,你就可以下班了。”依旧是没什么感情的语气。
“好的。”
嘀,电梯到了,开门往里走,本身今天就没人来上班,现在楼里显得更安静了。我跟欧阳医生往里走,恰巧看见柳逸跟林筗从办公室出来,俩人表情都比较轻松,看来没聊什么剑拔弩张的话题。
“呦!回来了!”林筗一看是我,又确认了一下我神色如常,长吁了一口气,恢复了平时那样子,“辛苦辛苦。”
我冲他微笑,想着怎么也得再敲他一笔,不过视线瞟了一下柳逸,她居然没跟我打招呼。那目光落在了我旁边的……欧阳医生身上。
嘶……怪了。
“欧阳医生,好久不见。”公式化的伸出手,而那笑容也是职业假笑。我很久没看过柳逸这神态,怎么说呢……充满攻击性,又带着防备,眼神里闪烁着不分明的光。
“柳律师,好久不见。”欧阳医生也伸出了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很简短的握了下柳逸的手。
空气一瞬间有点安静,我跟林筗对视了一眼,觉得还是走开比较好。我跑去放文件,而他钻回了办公室,身后传来对话声,音量很小,这俩人还真是认识的。
把文件放进档案室,我敲敲林筗的门,告诉他我下班了。他堆笑,说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摆摆手,说不用,你把这情分记着吧,牙全给你拔了你都赔不了。
出门往外头走,柳逸跟欧阳医生还在说话。看见我,柳逸招招手,
“莫染,你跟净亭姐往餐厅去吧,我坐欧阳医生的车过去。”
我用眼神问她,什么情况,欧阳医生也去?
她笑笑,瞪了我一下,小声说,“还不快下去,净亭姐该等急了。”
这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是我今天傻了,还是她又在下什么棋。我脑仁疼,确实转不过来弯,只好自己下了楼。
拉开车门,坐进去,艾净亭一脸诧异的看着我,
“柳逸呢?没碰上?”
我摇摇头,“她坐欧阳医生的车过去,让咱俩先走。”
艾净亭听完,点点头,居然没多问,你说这些成年人,怎么好奇心这么不强呢。
“莫染,你脸色很差,中午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她淡淡的开口,伸手摸了下我的脑门。
熟悉的味道和她轻柔的触摸让我一瞬间觉得好多了,冲她笑笑,“吃了点,可能今天用脑过度,有点乏,一会儿多吃点就好。”
她看着我,抿了下唇,没再说什么,发动了车。
“哎……今天柳逸怎么想着去咱家了?”我突然想起来。
“来找我聊天。”艾净亭打了转向灯,左转。
“哦?说了点啥。”我好奇。
“她跟林竺的事儿。”言简意赅,就不能多说点?
“啥事?”我追问。
“莫染,你自己问,我不能透露。”她笑了一下,“这是……职业操守。”
嘶,坏透了。
“今晚吃饭还有别人在,我怎么问啊,不合适。”我的好奇心啊,在燃烧。
“没事儿,柳逸这个周末住咱家,你有机会。”等红灯,艾净亭转头看了我一眼。
“呀?她竟然主动当电灯泡?”我问。
“还不是你当时跟她说的话,回头你自己问她吧。”艾净亭戳了一下我的脸。
我说什么了?
停好车,果然是柳逸最喜欢的那家餐厅,在簋街,专门做川菜,其中最有名的是麻小,也就是麻辣小龙虾。我俩之前总来这吃饭,她爱吃什么我都轻车熟路,所以直接点了菜。至于欧阳医生……不归我管,不够吃一会儿再加吧。
艾净亭似乎没来过这,盯着隔壁桌的小龙虾愣了一下,然后问我,
“莫染,小龙虾也是海鲜吧,会过敏吗?”
我笑,“你知道柳逸为什么选这家店吗?”
她摇摇头。
“因为她知道我吃不好容易过敏,一般不吃小龙虾。所以一盆,她一个人吃,我负责剥,打小就这样。”我一脸的痛心疾首,“这可是**裸的剥削啊。”
她思考了一下,然后一脸认真的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嗯?
“好的吧。”我说。
“今天我罩着你,你不用给她剥小龙虾了。”艾净亭一本正经。
“那……坏的呢?”我小心翼翼。
“坏消息是,你得给我剥小龙虾。”她笑,眼睛弯弯的。
“这哪算坏消息啊,给你剥小龙虾不是我应该干的么。”我看着她的眉眼,克制着想亲她一下的冲动。“但是你不是说,这些东西自己剥才有乐趣吗?”
“莫染,记性不错啊。”她挑了下眉,似乎觉得我在找茬。
“哪啊,这不是努力记着你的喜好嘛。”我谄媚的笑,生怕她一个不高兴,罚我去睡客房。
“那是螃蟹,这个是虾。”艾净亭解释着,“而且……这个有油。”
哦……也对。虽然都是甲壳类,但等级不一样。而且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带着塑料手套剥龙虾,也确实不太好看。为了她的美好形象,我下定决定,以后家里的虾都我剥。
正说着话,看到柳逸往里走,身后跟着欧阳医生,我挥挥手,示意我们在这。
“艾净亭,你有没有觉得柳逸跟平时不太一样。”我小声在艾净亭耳边嘀咕。
她看我一眼,笑了一下,并没接话,反而站起身来,我也赶紧跟着站起来。
“你好,我是艾净亭。”她伸手,对象是欧阳医生。
“你好,欧阳珊。”礼貌性的回握。
“坐吧,都不是外人。”柳逸开了口,“莫染,点菜了么?”
“啊,点好了,都是你常吃的,不知道欧阳医生喜欢吃什么,菜单我让她们留下了。”
“我都可以,不挑食。”欧阳医生脱掉了大衣,又摘了围巾,落了座,而我也跟着艾净亭坐下。
四把椅子,两两对坐,我对面是欧阳医生,而艾净亭对面是柳逸。我偷偷打量着这三个人,总感觉气氛诡异,有点鸿门宴的意思。在桌子底下偷偷拉过艾净亭的手,在她手心划拉了一个字,怪。
她看看我,勾了下唇角,没接话。
嘶,这饭还能不能吃了,我好饿。
来吧,猜吧,欧阳医生跟柳逸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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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奇怪的饭局